羅列完歷朝平定西南所經(jīng)歷的反復(fù)后，朱元璋命令三位將軍‘當(dāng)慎飲食，撫士卒，俟諸蠻悉定，方可班師’。讓他們沉下心來留在云南，確保萬無一失再班師回朝。

    此外，梅思祖還帶來了，賜給各土酋的冠帶誥敕，使任本州土知州等官，仍諭傅友德等曰：

    “初命將軍令各土酋入朝，本欲使之知中國禮教。今思云南新附，人心未定，即令入朝，諸蠻必生疑懼，或遁入山寨，負(fù)險不服，若復(fù)調(diào)兵，損傷必多，莫若順而撫之，示以恩信，久則自當(dāng)來朝矣……”

    朱元璋對待云南土酋可謂慎之又慎，唯恐一個弄不好，讓他們降而復(fù)叛，葬送了大好的局面。

    不過他也知道，對這些欺軟怕硬的土官，不能一味的懷柔，便讓傅友德三人先不著急班師，率大軍留在云南，震懾不軌之徒，討伐那些不肯降服的土酋。

    最后，是朱老板下給楚王殿下的旨意，只有簡簡單單六個字——‘盡快回京獻(xiàn)俘！’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宣旨完畢，皆大歡喜，楚王殿下設(shè)下盛宴，慶祝云南光復(fù)，眾將開懷暢飲，歡宴至午夜方散。

    第二天，梅思祖和潘原明拜見楚王殿下，與他進(jìn)行交接。

    看著架閣庫里被整理的整整齊齊的戶籍、土地、稅賦冊簿，而且還都做好了總賬備查，整個云南的情況一目了然，潘原明不禁贊嘆道：“下官主政地方多年，還從沒見過像王爺這樣清晰的賬目，漂亮的檔籍呢?！?/br>
    “慚愧啊?！敝鞓E卻搖搖頭道：“不過是將前元的檔案轉(zhuǎn)入整理了一番罷了，但這些檔案本身是否可靠？還要打個大大的問號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迸嗽魃钜詾槿坏溃骸扒霸馁~目是出了名的亂七八糟，不過參考價值還是有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也就是個參考而已。”朱楨笑道：“云南這五十五府的戶籍、田產(chǎn)稅賦，還得二位親自統(tǒng)計了，才好作數(shù)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哎呀，這可不是個容易活啊……”潘原明苦笑道：“五十五個府，幾年都干不完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云南怎么這么大啊……”梅思祖看著墻上那面云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地圖，一陣陣的頭大。“怎么南邊都到大海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對啊，沒聽說云南靠海啊?！迸嗽饕布{悶道：“殿下，這個地圖是不是有誤??？”

    “這話說的，本王一開始就告訴過你們，一切檔案都是從元朝留下的資料轉(zhuǎn)錄而來?！敝鞓E嘆氣道：“元朝云南行省就是這么大，不信我找個元朝的官員，你們問問。”

    說著他招招手，將一個侍立在墻角的蒙古人叫過來，介紹給兩人道：“他叫觀甫保，曾是梁王云南行省的右平章，這些事情他最清楚不過了?！?/br>
    然后老六吩咐觀甫保道：“你給二位上官講講云南的疆域問題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庇^甫保趕忙應(yīng)一聲，cao一口流利的漢話道：“這幅地圖上的云南疆域，其實最初是我……前元云南行省加緬中行省的疆域。”

    “當(dāng)時世祖皇帝設(shè)立云南行省后，又派兵南下，征服了統(tǒng)治緬甸的蒲甘國，并在此設(shè)立行省，隸屬中書省管轄。但因為蒲甘國王，表現(xiàn)得十分恭順，加之緬甸距離大都太過遙遠(yuǎn)，統(tǒng)治成本過高。數(shù)年后世祖皇帝便撤銷了緬中行省，改設(shè)宣慰司，由云南行省管轄。所以云南的疆域就是這么大，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了，別說了?！敝鞓E擺擺手，不讓他‘只是’下去。

    第九九四章 吃菌子

    老六還真沒往里頭摻私貨，偷偷地圖開疆。元朝的云南行省就是這么大。

    就算刨除原先緬中行省的部分，云南行省直轄的五十五路便包括了后來的緬甸、泰國、老撾各一部分。

    譬如云遠(yuǎn)路，治所在緬甸克欽邦孟養(yǎng)；孟愛路，治所在緬甸撣邦景棟東北之孟開；孟杰路，治所在泰國清邁東北；木安路，治所在泰國難府北；孟絹路，治所在泰國清邁以南；蒙慶路，治所在泰國清萊府北之昌盛……

    大體就是云南省加上緬北，加泰國清邁以北，加老撾西部。

    而且事實上，明朝也沒打算放棄緬甸。在之后的歲月里，朱老板父子，陸續(xù)在緬甸設(shè)立三宣六慰，歸屬云南管轄，所以緬甸就是大明毫無爭議的領(lǐng)土了。直到一百五十年后，大明國力衰微，這些地方才漸漸脫離明朝的統(tǒng)治。

    但你不能因為一二百年后的窘境，就否認(rèn)緬甸和泰北、老撾曾是大明的領(lǐng)土。

    楚王殿下只不過是將歷史上真實的云南承宣布政使司，原原本本呈現(xiàn)出來罷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見梅思祖和潘原明這下徹底無話可說了，但該愁還是愁啊。

    “殿下，先不說緬甸部分，單說云南直轄的這五十五府，能有多少漢人？”潘原明問老六道。

    “十不足一吧。”朱楨苦笑一聲道：“而且都集中在昆明、大理這樣的大城市，很多州縣甚至直接沒有漢人。”

    “這就麻煩了。”潘原明嘆口氣道：“沒有漢人便皆為異族，政令如何下達(dá)？眾蠻夷是聽土司的，還是官府的？這都是問題啊?！?/br>
    “確實，百姓只知有土酋，不知有官府，這樣什么事也干不成。”梅思祖愁眉苦臉，才知道自己接了怎樣一個大麻煩。

    “總不能一直用軍隊壓著他們吧？”

    “還真得用軍隊壓著他們?！敝鞓E卻沉聲道：“土司們都被元朝慣壞了，尤其是梁王當(dāng)政這十多年，愣是把他們慣的無法無天。必須立規(guī)矩，重定章程，嚴(yán)加管束，才能將云南真正歸于王化?！?/br>
    “但這樣會引發(fā)大亂子的……”潘原明嘆息道：“皇上對三位將軍諄諄教導(dǎo)，遍數(shù)歷朝歷代朝廷征討云南的教訓(xùn)，不就是讓他們千萬慎重，休要讓那些土司降而復(fù)叛嗎？”

    “那該怎么做呢？父皇已經(jīng)說的很清楚了——為今之計，非惟制其不叛，重在使其無叛耳?！背醭谅暤溃?/br>
    “不光要防止其發(fā)生叛亂，更重要的是，使他們沒有能力叛亂。”

    “難，很難啊?！迸嗽鞒蠲伎嗄樀溃骸按筌娫跁r還好說，可大軍不能一直在云南啊。一旦大軍班師，以云南的民情，那些土司反叛還不是易如反掌？如何能讓他們沒有這個能力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就讓大軍一直留在云南吧！”朱楨揮揮手，石破天驚道。

    “?。窟@怎么能夠，幾十萬大軍人吃馬嚼，云南也養(yǎng)不起啊?！迸嗽饔映羁嗟?。

    “再說將士們久在客鄉(xiāng)也不是個事，思鄉(xiāng)過度會產(chǎn)生大量逃兵的?！泵匪甲嬉步硬绲?。

    “那就把他們的家眷都接來云南，讓他們在云南軍屯！”朱楨高聲道：“他們家里肯定是不愿意的，但也由不得他們。大不了我們把條件開的優(yōu)厚點嘛！”

    “沒結(jié)婚的士兵，一律不許娶漢人，都在當(dāng)?shù)卣依掀牛規(guī)讉€都行，衛(wèi)所可以給他出彩禮?！敝鞓E顯然不是說說而已，長篇大論道：

    “反正云南地廣人稀，找一個老婆給他家里五十畝地又如何？他一家子種不過來，就讓老丈人家全都來給他種地吧。這樣討一個夷女，就能把一家子夷族都拉到漢人這一邊。云南攏共才多少人，幾十萬大軍只要多找老婆，還愁漢人數(shù)量太少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梅思祖兩人對視一眼，心說真不愧是皇上的兒子，跟他爹用來減少蒙古色目人的法子如出一轍。

    “殿下這法子好是好，只是這樣一來，勢必會引起土司們的反感，說不定會弄巧成拙?！迸嗽魃髦氐馈?/br>
    “他們要反，早晚都會反的，早點把膿包戳破，未嘗不是件好事，刮骨療毒，此患除爾嘛！”朱楨卻越說越來勁道：

    “不用遮遮掩掩，現(xiàn)在云南的當(dāng)務(wù)之急就是用盡一切辦法，增加漢人的數(shù)量。當(dāng)漢人數(shù)量達(dá)到三成，蠻夷就不敢輕易作亂；當(dāng)漢人數(shù)量過半，蠻夷就規(guī)規(guī)矩矩成了順民；當(dāng)漢人數(shù)量超過七成，哪里還有什么蠻夷，全都華夏之了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梅思祖兩人全都被老六鎮(zhèn)住了。他們這種老油條，焉能不明白殿下的意思？

    當(dāng)然這話只能意會，不可言傳。

    朱楨看兩人顧慮重重的樣子，就知道自己的話，他們沒有完全聽進(jìn)去。就算聽進(jìn)去了，也不敢豁出去干。

    畢竟不是誰都愿意，為了自己的民族，背上千古罵名的。

    但這根本由不得他們。他估計用不了多久，兩人就會明白，什么叫不可推卸的歷史責(zé)任了。

    于是他端茶送客道：“行吧，祝你們在云南一切順利。萬一……我是說萬一，遇到什么難題，只管讓人去找我，本王能幫一定會幫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殿下真是心系大明，至公無私?。　迸嗽鞫粟s忙起身奉承道。

    “大明是我家的，算不上什么至公?！敝鞓E擺擺手，結(jié)束了談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朱元璋讓老六回京獻(xiàn)俘，獻(xiàn)的是故元威順王之子伯伯及梁王把匝剌瓦爾密家屬三百一十八人。以及大理段氏宗親文武一千兩百人。

    既然有旨就耽擱不得，他吩咐胡顯將一應(yīng)俘虜按名單拘傳，轉(zhuǎn)移到軍營中去。

    不清點他還不知道，一清點他才知道，那段世叔侄居然一起住院了……

    “什么情況？”朱楨聞訊，不悅問道：“怎么會兩個人一起住院？”

    “昨晚，他們兩個一起喝了蘑菇湯，然后半夜里就嘔吐，吐血，發(fā)燒，送去急救所治不了，后來又送去了戰(zhàn)地醫(yī)院，周王爺親自出手，才幫他們吊住了命……”胡顯無奈道。

    “怎么能讓他們隨便吃蘑菇呢，這里可是云南??！”朱楨鼻子都要氣歪了。

    第九九五章 瘴癘

    楚王聞報，火速趕往設(shè)在滇池邊的云南軍醫(yī)院，去看看那叔侄倆還有沒有救。

    “沒救了……”五哥親自負(fù)責(zé)兩人的急救工作，很肯定的告訴老六：“他們吃的是云南最毒的菌子，叔侄倆干了整整一大鍋。而且還是第二天才送過來的，神仙也救不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們是干什么吃的？！”楚王看著面如金紙，躺在病床上的段世叔侄倆。怒斥負(fù)責(zé)看守重要俘虜?shù)氖兹卧颇隙贾笓]使馮誠。

    “怎么能讓他們吃到毒蘑菇呢？”

    馮誠是馮國用的兒子，宋國公馮勝的侄子，年紀(jì)不大就被委以重任，自然難免驕橫。

    但在老六面前，他卻大氣不敢喘，訕訕道：“末將已經(jīng)問過了，給他們提供的飲食里從來就沒有蘑菇。”

    “是那段明跟看守說，他們大理人三天不吃菌子就渾身難受，讓看守給他取了口鍋，在屋里自己煮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問過他們的隨從了，都說云南人吃菌子中毒司空見慣，所以像段氏叔侄這樣的貴人，吃菌子之前都有下人先試毒的。下面人吃了沒事他們才吃?！蔽甯缃硬绲馈?/br>
    “下面人沒事嗎？”朱楨問道。

    “沒事，因為下面人根本就沒吃?！蔽甯缬朴频溃骸熬邮嵌蚊饔H手做好，端給段世，叔侄倆一起享用的。從頭到尾都沒有下人參與。”

    “五哥的意思是，”朱楨略微有些動容道：“那叔侄倆不是誤食，是主動求死？”

    “猜測?！敝芡醯?。

    這時，段明忽然從昏迷中醒來，吆喝著奇怪的語言，張牙舞爪就要撲向老六。

    “我艸……”朱楨被嚇了一跳。

    但他手腳被綁在床上，根本離不開床面，只能隔空朝老六呲牙咧嘴。

    “他說的什么語言，僰文嗎？”朱楨問道。

    “菌子中毒經(jīng)常伴有精神癥狀。誰知道說的哪國話？”五哥嘆了口氣，讓人把他綁緊點。“不過他會說漢語，你可以試著跟他交流一下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是故意采的毒蘑菇，煮來跟段世一起吃的吧？”朱楨便大聲問道。

    “沒錯，這是大理人最崇高的死法！”段明果然會說漢語，只是神情和語調(diào)都透著不正常：“我們段家一輩子都不離開大理國，生是大理國的人，死是大理國的鬼！”

    “離開了大理國，被軟禁在京城一輩子，再也吃不到菌子，活著還有什么意思？”段明囈語道：“你們這些青面獠牙的怪獸，是不會得逞的！我們死也會死在云南，然后變成菌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老六等人一腦門子黑線，但大體還是從段明的瘋言瘋語中，聽出來些端倪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出來病房后，朱楨屏退左右，跟五哥漫步在滇池畔，嘆了口氣道：“梁王也是因此而死的。亡國之痛，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?！?/br>
    雖然大理在一百年前就取消了國號。但在段家人眼里，他們的國是今年二月才亡的……

    估計那梁王，也是差不多的感觸。

    “但愿咱們永遠(yuǎn)體會不到這種痛苦。”五哥輕聲道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，”朱楨不禁大笑道：“五哥放心，咱們大明朝氣運鼎盛，國祚必定長久，至不濟也能傳個兩三百年。十代八代的子孫都不會有這種痛苦的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