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
    峽谷對面的普定堡。

    ‘淺德德’儀式又如期開始了。戴著鬼臉面具，披頭散發(fā)的普定部畢摩，還是昨天那身裝束，手持短刀長劍，沿著城墻大吼大叫。

    一眾把臉和手足抹黑的男丁跟在后頭，倒披蓑衣，牽羊拖狗，抱著草人草馬，在那里邊走邊跳……

    他們繞著寨墻轉(zhuǎn)了半圈，走到最西頭，準(zhǔn)備往南面繼續(xù)跳大神時，有人不經(jīng)意的抬頭看天，忽然被西面峽谷上空的景象驚呆了。

    聽到同伴驚恐的低呼聲，旁邊的男子也紛紛抬頭，循著他的視線望去，然后也都嚇的不敢動彈了。

    只有那鬼臉畢摩一直在前頭專心的又蹦又跳，又喊又叫，出去老遠(yuǎn)才感覺到異常，回頭一看發(fā)現(xiàn)身后他么沒人了。

    畢摩透過面具往回看，才看到那幫本該緊緊跟著自己的男丁，全都站在老遠(yuǎn)處抬頭望天，彷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。

    畢摩氣壞了，氣勢洶洶轉(zhuǎn)回頭來興師問罪：“明晚就是鬼門開的日子，你們?nèi)绱诵傅?，還怎么‘淺德德’？”

    “畢，畢摩……”一個男子伸出顫抖的手，指著天上，結(jié)結(jié)巴巴道：“鬼，鬼門已經(jīng)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胡說，還沒到日子呢……”畢摩自是不信，可順著那人所指，一看他也驚呆了。

    只見遠(yuǎn)處峽谷上空，竟漂浮著二三十團(tuán)幽藍(lán)的鬼火，在那里上下浮動，左右盤旋……

    “鬼，餓鬼……”畢摩不禁失聲道，雖然他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景象，但此情此景很難會有別的答案。

    聽到畢摩給出肯定的答案，眾族人這下徹底繃不住了，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有人丟下祭品就跑，還有人跪地磕頭，乞求餓鬼勿來。

    畢摩也嚇壞了，但他畢竟是專業(yè)人士，總要鎮(zhèn)定一些。他強(qiáng)忍著恐懼，定定看著那些漂浮在半空的鬼魂，終于有了發(fā)現(xiàn)：“不要慌，那些餓鬼過不來，他們明顯是被什么東西擋著呢?！?/br>
    那些慌作一團(tuán)的族人，聞言紛紛再度望去，只見果然如畢摩所言，那些鬼魂只在一片固定的區(qū)域盤旋，并沒有向他們飛來。

    “畢，畢摩，這是怎么回事？”這才心下稍定，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問道：

    “那些鬼魂是被什么擋住了？”

    “應(yīng)該是鬼門將開未開，他們只能在門口放風(fēng)吧……”畢摩猜測道：“畢竟明天才是正日子?！?/br>
    “原來如此。”眾族人松了口氣，至少今晚沒事了。

    “別在那廢話了，以前餓鬼都是看不見的，這次卻如此清楚！”便聽畢摩語氣嚴(yán)厲道：“所以明晚，餓鬼肯定會前所未有的兇猛，你們不想死的話，趕緊滾回來，隨我繼續(xù)‘淺德德’！”

    “哎哎?！北娮迦粟s緊撿起丟在地上的祭品，找回跑掉的白狗公羊，回到畢摩身邊，繼續(xù)賣力的‘淺德德’。

    儀式結(jié)束后，遠(yuǎn)處天上的鬼火也消失了。眾人如釋重負(fù)之余也松了口氣，心頭又蒙上更大的恐懼，因為明天才是開鬼門的正日子呢……

    第九二九章 為誰辛苦為誰忙

    翌日一早，普定部的女首領(lǐng)適爾，也聽說了昨晚的事情，命人將畢摩叫來問話。

    畢摩見苴穆自然不會戴面具，只見他一張蒼白的臉上，寫滿了恐懼。還頂著一對黑眼圈，眼中滿是血絲，從昨晚到現(xiàn)在他就沒合過眼。

    “聽說昨晚見到餓鬼了？”適爾沉聲問道。她四十多歲，腰桿筆挺，相貌凌厲，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畢摩點點頭，將昨晚所見的情形講給女首領(lǐng)。

    “我長這么大，開了這么多次鬼門，還從沒見過餓鬼呢。”適爾聽完皺眉道：“為什么這次餓鬼現(xiàn)形了？”

    “餓鬼本來就是有形的，只是鬼王憐憫子民，禁止他們顯形罷了?！碑吥Τ谅暤?。

    “那昨晚為什么又現(xiàn)形了呢？”適爾追問道：“他們怎么敢違反鬼王的禁令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任何鬼魂敢違逆鬼王?！碑吥従彄u頭道：“鬼王只要一動念，就能將其拘到眼前，加以人類無法想象的酷刑。在鬼界沒有時間的概念，一旦受刑就是永遠(yuǎn)受刑，哪個鬼魂也受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，你的意思是？”適爾瞳孔一縮，畢摩的意思不難理解。

    “是?！碑吥c點頭，嘶聲道：“這肯定是鬼王的旨意，鬼王決定不再庇護(hù)我們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為什么？！”適爾聲音發(fā)緊，透著恐懼道：“好端端的，鬼王為什么不再庇護(hù)我們？”

    “因為……”畢摩看一眼適爾，沒有說下去。

    “因為……我？”適爾卻已經(jīng)明白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苴穆不該對靄翠下手啊……”畢摩緩緩點頭道：“我們這些部族，原先都同屬羅甸鬼國，鬼國的國君就是鬼王轉(zhuǎn)世。后來雖然鬼王厭棄人世污濁，不再轉(zhuǎn)世，羅甸鬼國也四分五裂，但鬼王苗裔還在，就是水西部族的歷代苴穆啊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適爾沒說話，但水西是王族后裔，水西苴穆到現(xiàn)在還以鬼王自稱，這是誰都知道的。

    不過為了保持自家獨立性，除了水東之外，已經(jīng)沒有部族承認(rèn)，現(xiàn)世中還有鬼王了。久而久之，普定部已經(jīng)沒人認(rèn)為，水西部的首領(lǐng)跟鬼王有什么關(guān)系了。

    沒想到，還真有……

    “那，”沉默良久，適爾才艱難的問道：“有什么后果嗎？”

    “后果很嚴(yán)重?！碑吥Ρ阋荒槆?yán)肅道：“我回去后便翻查典籍，找到了幾次鬼王發(fā)怒降罪人間的記載。每一回都是整個寨子甚至整個部族，突然一夜之間全部喪命。僥幸活下來的人也全瘋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??？”適爾驚出一身冷汗，顫聲問道：“那我們該如何逃過這一劫？”

    “讓族人們趕緊逃命去吧，離得越遠(yuǎn)越好?！碑吥Ρ愕溃骸暗冗^了鬼節(jié)再回來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說‘淺德德’可以阻擋餓鬼嗎？”適爾哪能一上來就下撤離令？便問道：“我們都已經(jīng)做了五次了，普定堡里應(yīng)該是最安全的吧？”

    “話雖如此，”畢摩卻一點信心都沒有：“可這次的餓鬼太強(qiáng)了，淺德德未必能擋得住它們。不，肯定擋不住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試試怎么知道？”適爾卻堅持道：“那些餓鬼還不一定是沖咱們來的。靄翠要真是鬼王后裔，豈能被區(qū)區(qū)苗疆蠱毒毒死？”

    “倒也是?！碑吥c點頭。

    頓一下，適爾決斷道：“假如餓鬼真要害人，外頭更不安全。所以還是都待在堡里，晚上一起‘淺德德’，說不定就能驅(qū)散餓鬼！”

    “是?！碑吥o奈應(yīng)下，趕緊出去準(zhǔn)備，等晚上率領(lǐng)族人驅(qū)趕餓鬼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廂間，峽谷對面的大山中。

    昨晚收燈之后，忙活了一天一夜的朱師傅，便回到了藏身的溶洞呼呼大睡起來。

    制作孔明燈的所有難題都已經(jīng)解決，所有的流程都已經(jīng)安排好，剩下的就是不斷地重復(fù)再重復(fù)了，用不著他cao心。

    這一覺就睡到過午，朱楨被溶洞外頭的嘈雜聲吵醒。

    “什么情況？”他揉一揉惺忪的睡眼，詢問快步走進(jìn)來的胡顯。

    “殿下，奢香夫人帶著援軍到了。”胡顯興奮難耐，雖然殿下和侯爺言之鑿鑿，但還是親眼看見才能放心。

    “她親自來了？”朱楨倒是有些意外。不過想想也對，那可是位能踢能咬的主，決不是看上去那么嬌貴。

    “人已經(jīng)到洞口了，我是來稟報殿下一聲的。”胡顯笑道。

    “讓她進(jìn)來吧?！敝鞓E滿不在乎道。這荒郊野嶺的，自然是和衣而睡，沒有走光的可能。

    胡顯應(yīng)聲而去，不一會兒，引著奢香夫人從外頭進(jìn)來。她卻一路趕來風(fēng)塵仆仆，卻依然光彩照人。一進(jìn)來就讓整個溶洞蓬蓽生輝。

    她本來是讓隴贊阿諾帶人來支援的，但實在不放心，所以最后還是親自帶隊來了。

    溶洞中的水西向?qū)иs緊紛紛起身行禮，朱楨也坐起來，一邊穿靴子一邊笑道：“這里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，只能請夫人站著說話了?！?/br>
    奢香夫人看到怪石嶙峋的溶洞中，橫七豎八鋪了一地的毯子，知道他們昨晚就睡在這里，楚王殿下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她看著全身臟兮兮，衣裳皺皺巴巴的楚王殿下，只覺一股暖流涌上心頭，眼淚差點沒下來，趕忙深深施禮道：“殿下怎么能為了妾身的事情，以身犯險，還遭這種罪呢？”

    “這算遭罪嗎？”朱楨卻哈哈大笑道：“你沒見過本王真遭罪的時候，我還要過飯呢你信嗎？”

    “殿下說笑了。”奢香自然是不信的，認(rèn)為他這是為了自己寬心，故意開玩笑的?！拔艺娌恢撛趺磮蟠鸬钕碌拇蠖鞔蟮?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，你懂的?！敝鞓E笑著站起身來，跺跺腳，踩實了靴子道：“先不說那些有的沒的，你帶了多少人過來？”

    “兩千苴穆軍。”奢香忙答道：“就是先夫的直屬軍隊。”

    “各個都是精挑細(xì)選出來的勇士，一個能打十個?！迸碌钕掠X得她帶的人太少，又補(bǔ)充道：“我還讓劉乃葉帶著大部隊盡快趕來接應(yīng)?！?/br>
    “不用等大部隊了，有這兩千精兵就夠了?！敝鞓E一揮手，豪氣道：“今晚本王就幫你打下普定堡來！”

    “就憑這兩千兵？”奢香驚訝的張著小嘴。

    “對呀，”朱楨點點頭，笑道：“你不是說他們個個以一敵十嗎？那就能頂兩萬兵用啊。”

    奢香登時大囧。

    第九三零章 大塊頭有大智慧

    “放心吧，兩千人足夠了?！敝鞓E不再開玩笑，指著沐英道：“不信你問問西平侯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們發(fā)動的是突襲，兩千人不多不少剛剛好，”沐英便解釋道：“狹路相逢勇者勝，兩軍對壘，喪失勇氣的一方，人再多也不過是土雞瓦狗，所以只要將敵人嚇破膽，一切就好辦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，怎么把他們嚇破膽？”奢香將信將疑的問道。

    “照本王說的做就行?！敝鞓E便斷然道：“只要按計劃行事，就不會有問題的！這可是西平侯想出來的妙計！”

    “那到底是什么妙計呢？”奢香的好奇心徹底被勾引起來了。

    “待會沒人時告訴你?！敝鞓E便一面刷牙，一面含混道：“法不傳六耳，懂嗎？”

    “正好末將得去監(jiān)工了?！便逵⒙勓宰R趣告退，還把閑雜人等都叫走了。

    但其實今晚就要發(fā)動了，還有什么好保密的？很難不讓人往歪處想。

    眾人一邊往外走，一邊心說殿下還怪講究的呢，還先刷牙……

    奢香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，心理斗爭了好一會兒，但還是留了下來。該來的終究要來，只是沒想到這位殿下會選這么個地方，多硌得慌呀……

    朱楨看她粉面飛霞，含羞待俏，眼中還閃過一絲絲惱怒，便知道她又誤會了。

    “本王屏退左右，不是你想的那樣……”朱楨吐掉口中的白沫，苦笑道：“嗨，我說什么呢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奢香點點頭，螓首微垂，緊咬朱唇，一聲不吭。雖然已經(jīng)有了一絲覺悟，但讓她主動獻(xiàn)身是萬萬做不到的。

    卻聽啪的一聲脆響，在空曠的溶洞中格外響亮，嚇的她抬頭一看，便見殿下氣的掰斷了牙刷。

    “是真有正事跟你說！”見她終于抬頭了，朱楨氣哼哼的把牙刷往地上一丟，悶聲道：“今晚的行動不只是破敵之計，還能幫你徹底站穩(wěn)腳跟，但你得會宣傳才行。”

    “是?！鄙菹氵@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好像又誤會了殿下，不禁羞愧難當(dāng)。但這時候說什么都是越描越黑，平添尷尬，只好先將歉意埋在心中，認(rèn)真聽殿下說。

    朱楨便將他和沐英的謀劃講給奢香，聽的她目瞪口呆，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拋到腦后，只剩滿腔的驚奇。

    “真的有可以飛的燈？”這時她好奇的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。

    “怎么，又不信本王了？”朱楨粗聲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