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4節(jié)
“他們好大的膽子,朝廷任命的正五品僉事,也是他們說免就能免的嗎?!”朱楨不悅道:“有報朝廷批準嗎?” 他這話不是無事生非,因為宣慰司宣撫司之類,雖然是朝廷為少數(shù)民族專設(shè)的行政機構(gòu)。但并不是設(shè)立完了,朝廷就撒手不管,而是要進行管理的。 官員的任免就是朝廷對這些土司最主要的管理手段。雖然宣慰使,宣撫使之類的長官,都是由當?shù)赝了绢^領(lǐng)世襲,但副使僉事之類的佐貳官,經(jīng)歷、都事、知事之類的首領(lǐng)官中,有相當一部分是朝廷任命的流官。 從名分上講,佐貳官、首領(lǐng)官必須聽命于長官,所以流官應(yīng)該聽土司的。但朱老板最初設(shè)計的制度就是以流官監(jiān)督土司,所以各土司長官萬萬不敢輕視,這些朝廷的代表。 而且絕大部分土官并不通曉漢語和漢字,對政務(wù)也生疏的很。所以在實際行政中,往往也是流官主導著宣撫司和宣慰司的運轉(zhuǎn)。 雖然因為貴州宣慰司的特殊作用,朱元璋一直沒有派遣流官,而是讓靄翠和宋欽自己推薦佐貳官、首領(lǐng)官,由朝廷任命即可。 但這只是為了拉攏水東水西的權(quán)宜之計,未來一定還是要執(zhí)行土流參用的國策的。不然朝廷怎么還管理貴州宣慰司? 這幫家伙可好,居然敢直接繞過朝廷,自行罷免正五品的佐貳官。這事要是較真的話,又可以按謀反論了…… 不過很明顯,這回不能按照老套路來,因為他們真的會反叛。 第九一七章 違背祖宗的決定 “這不還沒來得及稟報朝廷嗎?!彪]贊阿諾趕緊解釋道:“再說老朽自己也沒臉干了?!?/br> “何出此言?”朱楨問道。 “實不相瞞,當初正是老朽主張,去跟普定路女總管適爾聯(lián)系的?!彪]贊阿諾嘆息道:“兩位苴穆對老朽言聽計從,便派人去了普定。后來那賤人要兩位苴穆去她那會盟,老朽不知是計,還勸他倆一起去,以表誠意……” “……”朱楨聽了直搖頭,有這么個專出餿主意的狗頭軍師,怪不得兩個土司沒了命。 “結(jié)果發(fā)生了那檔子事。”老畢摩黯然道:“老朽對不起兩位苴穆,兩位乃葉,哪還有臉再指手畫腳?” “是奢香夫人擔心,那幫慕魁漢話都說不好,更不通禮節(jié),會怠慢了殿下,老朽昨天才又腆著臉拋頭露面的。”他又解釋一句。 “奢香夫人……”朱楨腦海中浮現(xiàn)出那個身材高挑,五官明艷的小寡婦,心說想不到夷人中也有如此絕色。 “殿下?”隴贊阿諾見他不說話了,忍不住小聲提醒一句。 “哦,本王是在想……”朱楨拍了拍腦門,關(guān)掉腦海中的伴奏音樂道:“她好像并不怪罪你。” “是啊。”隴贊阿諾頓時滿臉感激道:“出事之后,好多人說老朽是叛徒,要殺了我給兩位苴穆報仇,幸虧奢香乃葉深明大義,胸懷寬廣。對大家說,苴穆是老朽看著長大的,相信我是絕對不會出賣他的。這才給老朽解了圍……” “是嗎,奢香夫人還真是名不虛傳?!敝鞓E不禁贊道。 “啊,殿下以前聽說過我們乃葉?”老畢摩奇怪問道。 “啊……”朱楨忙打個哈哈道:“父皇時常說起忠義伯忠義無雙,是天下土司的楷模。也曾提過他娶了個知書達理的好老婆?!?/br> “原來連皇上都知道乃葉的大名。”老畢摩于是贊嘆道:“真不愧是奢香乃葉。” “是啊,奢香夫人正是用人之際,老畢摩千萬不要撂挑子哦?!敝鞓E便勉勵他道:“人,哪有不犯錯的,哪里跌倒哪里爬起來就是。換了我是你,豁出去了也得先把適爾那個臭婆娘的腦袋割下來,給兩位苴穆報仇?!?/br> “多謝殿下勉勵。”老畢摩嘆口氣道:“老朽做夢都想宰了那臭婆娘,可是普定城城寨森嚴,軍隊過萬。還背靠著曲靖,有梁王的平章達里麻撐腰?!?/br> “別說老朽個糟老頭子了,就是任何一位乃至幾位慕魁都白給,非得選出苴穆,率領(lǐng)水西的十三則溪、四十八寨的勇士一起上才有勝算?!?/br> “那就趕緊把苴穆定下來啊?!背跆岣呗曊{(diào)道:“再拖拉下去,人心就徹底散了。” “是,殿下說的對,現(xiàn)在當務(wù)之急就是選出一位足以服眾的苴穆?!彪]贊阿諾緩緩點頭道:“但十三位慕魁誰也不服誰,還不知道吵到什么時候是個頭。他們手底下都有兵,到最后怕是非得火并幾場,用實力定高下?!?/br> “都什么時候了,還要自相殘殺?”朱楨冷聲道:“這樣不顧大局的頭領(lǐng),就是當上苴穆,朝廷也不會認可的?!?/br> “殿下說的太對了,”隴贊阿諾深以為然道:“光想著自己的人,是不配當苴穆的??上Т蟛糠秩硕际沁@樣?!?/br> “也不能那么講吧。不是你剛才說,你們奢香夫人有容乃大嗎?”朱楨淡淡問道。 “是,奢香乃葉跟他們不一樣?!彪]贊阿諾不假思索的點頭道:“她的智慧和胸懷是男子也比不了的?!?/br> “那就讓她當這個宣慰使好了。”朱楨便作脫口而出狀。 “啊……”老畢摩果然吃驚的合不攏嘴。 “怎么,你們沒有這樣的先例嗎?”朱楨問道。 “沒有?!崩袭吥u頭道:“至少我們水西,傳了六十六代苴穆,都是父死子繼,兄終弟及的?!?/br> “沒有過總聽說過吧?”朱楨沉聲道:“那普定路總管適爾不就是個女的嗎?” “是,聽說還有幾家跟他們一樣,是女人當家的?!彪]贊阿諾道:“但我們水西,沒有這樣的先例,一直是男子當家的……水東也一樣。” 一旁陪坐的沐英,聞言心說‘哦豁’。 朱楨卻毫不氣餒道:“不要緊,凡事總有第一回嘛。你就說奢香夫人有沒有條件,有沒有可能吧?” “條件嘛,也不能說沒有……”老畢摩便尋思道: “我們羅羅女性的地位,是由娘家家支的地位決定的?!?/br> 怕殿下不明白,他又解釋道:“因為我們羅羅人施行的是等級內(nèi)婚,家支外婚,所以每一位乃葉背后都有一個強大的土司娘家撐腰?!?/br> “像我們奢香乃葉,娘家便是恒部扯勒君亨奢氏,她是四川永寧宣撫使的女兒,在娘家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,嫁過來之后自然受到上上下下的尊敬?!彪]贊阿諾又道: “苴穆在時,她便已經(jīng)協(xié)助苴穆處理貴州城的大小事務(wù),處事十分公道,在水東水西的聲望都很高?!?/br> “所以她來當這個話事人,也沒問題咯?”朱楨沉聲問道。 “還是有問題的?!彪]贊阿諾卻不樂觀道:“從根本上說,我們羅羅人跟漢人一樣,都是男人作主的。女人當家,缺乏宗法的支撐。其實那普定路女總管,也只是替他年幼的弟弟當一段女土司。長久來看,苴穆之位還是要給他弟弟繼承的?!?/br> “這不就結(jié)了嗎?我們要解決的是眼下的問題,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?!敝鞓E斷然道: “那適爾有幼弟,奢香夫人有幼子。適爾能給弟弟看家,她就不能給兒子看家了嗎?” “倒也是?!彪]贊阿諾眼前一亮道:“要是這樣說來,奢香乃葉確實可以接掌苴穆之位?!?/br> “所以嘛,奢香夫人集各種優(yōu)勢于一身,是非常時期貴州宣慰使的不二人選!”朱楨沉聲道:“她來當這個苴穆,也省的那幫家伙自相殘殺了?!?/br> “是,道理是這個道理。但還有個問題,”老畢摩仔細尋思道:“就是當初她丈夫接了兄弟的班,現(xiàn)在兄弟們也搶著接他丈夫的班。現(xiàn)在忽然說要改回父死子繼,而且是乃葉代掌苴穆之位,只怕那些慕魁會不服。” “那就讓他們服氣!”朱楨重重一揮手,霸氣道。 第九一八章 假酒害人 “殿下有何高招?”老畢摩忙問道。 “這不用你cao心。”朱楨卻搖搖頭道:“你只要想辦法說服奢香夫人,愿意接這個宣慰使的位子就行?!?/br> “我們乃葉應(yīng)該是愿意的?!崩袭吥t疑了好一會兒,才小聲道:“因為我們羅羅人還有轉(zhuǎn)房的習俗。” “轉(zhuǎn)房,什么意思?”朱楨問道。 “就是類似于蒙古人的收繼婚……”隴贊阿諾期期艾艾道。要不是他太想讓奢香乃葉上位了,是不會跟漢人提起這些事的。 收繼婚也好,轉(zhuǎn)房也罷,都是將女性作為財產(chǎn)在家支內(nèi)部流轉(zhuǎn),使其‘效用最大化’。 在實行這種習俗的民族,女子的丈夫逝世,她必須轉(zhuǎn)嫁給丈夫的兄弟。如果平輩之中如果沒有適當人選,就得轉(zhuǎn)嫁給長輩或者晚輩,甚至是自己的公公??傊欠仕涣魍馊颂?。 這種行為在漢族地區(qū),是被視為luanlun的。尤其是儒教盛行后,就連嫂子嫁給小叔子之類,都被視為不道德的,遑論其他了。 “殿下也看到了,我們乃葉生的非常非常非常……漂亮。”老畢摩嘆息道:“又家世顯赫,還有尊貴的身份,誰收了她誰就必定是下任苴穆。她那幫小叔子大伯哥,哪個不垂涎三尺?恨不得……” “好家伙?!敝鞓E跟沐英對視一眼,心說原來獎勵這么豐厚,怪不得那幫頭領(lǐng)搶破頭。 “那奢香夫人什么態(tài)度?”朱楨沉聲問道。 “我們乃葉深受漢家文化熏陶,非常反感這套轉(zhuǎn)房制度?!彪]贊阿諾道:“所以一直在拖延,雖然沒人敢逼她,但要是沒個解決的法子,早晚還是得就范的。” “她要是能當上苴穆,自然就不用轉(zhuǎn)房了,肯定求之不得?!闭f著他不由自主壓低聲音道:“可那樣一來,她那幫大伯哥小叔子,啥也撈不著了。他們肯定要拼命反對的!” 很多事都不能掰開揉碎了說,一旦掰開揉碎了說,就是這么令人作嘔。 “一群想吃天鵝rou的癩蛤蟆,他們反對有個屁用!”朱楨冷哼一聲道:“你回去告訴奢香夫人,她要是愿意當這個苴穆,就過來一趟,本王告訴她該怎么做!” “是?!崩袭吥s忙應(yīng)道。 “還有那位水東的劉氏,是不是情況也類似啊?”朱楨又問道。 “對的?!彪]贊阿諾點頭道:“劉乃葉直接就是漢人,肯定也不愿意接受轉(zhuǎn)房?!?/br> “那就讓奢香夫人叫她一起來?!敝鞓E霸氣的一拍桌子道:“這個護花使者,本王當定了。” “老朽先代二位乃葉謝過殿下的恩德了?!蹦请]贊阿諾千恩萬謝,跪拜告退。 待他走后,朱楨終于忍不住問沐英和胡顯道:“昨晚宿醉沒問你倆,為啥我一提奢香夫人,你們眼神就怪怪的。莫非你們以為本王這樣的正人君子,也會對她有非分之想不成?” “沒有沒有,絕對沒有?!眱扇粟s忙搖頭,沐英起身道:“末將去給潁川侯寫信,告訴他咱們這邊的安排?!?/br> 說完便溜之大吉。 “我,我也去……拉個屎?!焙@胡亂找個借口,也想跟著出去。 但老六不好意思強迫義兄,卻好意思強迫表兄。 便兩眼一瞪道:“給我站住,說實話!” “呃……”胡顯無奈站定,苦笑道:“那我可說了,你可不能翻臉?!?/br> “說?!敝鞓E板著個臉。 “就昨晚殿下不喝醉了嗎……”胡顯訕訕道:“扶你回來的路上,殿下就開始唱歌?!?/br> “唱的啥?!敝鞓E問道。 “唱的啥自己不知道嗎?” “我不知道!”朱楨粗聲粗氣道,其實他已經(jīng)想到了,但不能承認自己有印象的。“你唱給我聽聽?!?/br> “我也記不大清了。光記得什么‘烏蒙山連著山外山,月光灑下了響水灘’……”胡顯強笑道:“還挺朗朗上口的?!?/br> “少打馬虎眼,我光唱這段你倆能那樣看我?”朱楨沒好氣道:“是不是還唱了什么‘不等三更過天曉白’?” “對,”胡顯便不由自主跟著唱道:“‘奢香夫人趕月歸來,她把日光畫心上,照得漆黑的夜,亮堂堂,亮堂堂……’” “我艸,你記得這么清楚?”朱楨罵道。 “因為殿下他么整整唱了一宿啊……”胡顯指著自己腦袋道:“我到現(xiàn)在還滿腦子都是‘留下來,留下來’?!?/br> “……”朱楨耳朵根子都燒起來了,果然假酒害人啊,一點都沒錯。 “殿下你可是快要大婚的人了,可不能真的留下來啊?!焙@擔心道。 “滾!”朱楨把桌上的果子,茶點之類,能扔的全都扔到表哥身上,惱羞成怒道:“滾滾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