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2節(jié)
看他胡子拉碴,目光迷離,人都瘦脫了形的鬼樣子,何迪嚇了一跳,這哪還是那個威風凜凜,目光如炬的跋扈將軍? “哎呀永嘉侯,怎么幾天不見憔悴成這樣了?”何迪趕忙關切問道。 “你是來看本侯笑話的嗎?”朱亮祖沒好氣道:“你是不知道皇上有多可怕,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竅,聽了你的餿主意?” 最早是何迪建議朱亮祖,利用八百里加急快過急遞鋪的優(yōu)勢,來個惡人先告狀的。 “唉,誰能想到楚王會在這個節(jié)骨眼突然回國,還會狂奔三千里來救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知縣呢?”何迪到現(xiàn)在還無法理解道:“完全不合情理嘛?!?/br> “唉……”朱亮祖也長嘆一聲,無比郁悶道:“誰說不是呢。怪不得當初胡惟庸提醒我,老六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,他媽他就是個怪胎!” “說這些都沒用了?!闭f著他擺擺手,沉聲問道:“你來找本侯干什么?” “當然是為侯爺排憂解難了。”何迪拈須一笑,狗頭軍師上身。 第八九四章 廣州熱 “哦?怎么為本侯排憂解難?”朱亮祖也攏著濃密的虬髯,饒有興趣的問道。 何迪便將他們的打算跟朱亮祖和盤托出。 朱亮祖聽完登時就垮了臉:“什么餿主意,本侯現(xiàn)在躲他還來不及,你們竟然讓我往上湊?!?/br> “侯爺,在下明白你的想法,無非就是等到朝廷沒時間換帥,自己就安全了?!焙蔚闲Φ?。 “知道還給老子添堵?”朱亮祖沒好氣道:“都老老實實待著,等老子安全了你們就安全了,這么簡單的道理不明白嗎?” “侯爺說的是,但問題是楚王殿下會這么配合嗎?”何迪卻幽幽道:“他要是想對付侯爺,難道不知道要趁這最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?” “他當然知道,所以本侯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連兒子被他抓了都裝不知道。”朱亮祖陰著臉道:“不就是為了熬過這段時間去?有什么事,等下個月再說。” “唉,侯爺真是當局者迷啊?!焙蔚下犃酥睋u頭,苦笑看著朱亮祖道:“你不惹他他就不惹你了?楚王殿下救下了道同,抓了徐臬臺,僅憑這兩個人的口供,就能要了你的命。” “……”朱亮祖沒有馬上否認,過了一會兒才悶聲道:“徐本雅應該不會出賣我。” “哈哈,侯爺太自信了?!焙蔚侠湫σ幌碌溃骸皳?jù)可靠消息,徐本雅已經慫了,表示什么都愿意招。但是道同沒有當場問話,說什么火候還不到,還得再打幾天?!?/br> 看一眼臉色煞白的朱亮祖,何迪輕聲道:“但到底是火候不到,還是想私下單獨問話,就不得而知了?!?/br> “他一家老小都在你們船上,徐本雅不管他們死活了?”朱亮祖恨聲道。 “管啊,所以才撐了這么多天?!焙蔚蠂@氣道:“可是人的忍耐力終究有限,他受不了折磨,終究會開口的?!?/br> “本侯給他的鶴頂紅,他怎么不吃呢?”朱亮祖悶聲問道。 “一進去就被搜出來了,楚王的手下經驗豐富,徐臬臺將藥瓶藏在谷道中,依然被他們找到了?!焙蔚喜焕⑹堑仡^蛇,這種事情都知道。 “嗯……”朱亮祖終于不說話了。 何迪繼續(xù)打擊他道:“道同和徐臬臺的口供,就能完美證明,侯爺為了逃避懲罰,命法司羅織罪名,反誣道同。更嚴重的是,你竟然欺君罔上,企圖利用皇上性情急躁的毛病,借刀殺人,讓皇上下旨處死道同?!?/br> 頓一下,他放緩語調,陰森森道:“但凡有點權勢者,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愚弄,更別說唯我獨尊,自詡英睿無比的皇上了。侯爺你說,楚王殿下把兩人的口供提上去,再安排幾個御史彈劾一下,皇上能不能饒你?” “別說了!”朱亮祖一拍桌子,色厲內荏道:“那他怎么不發(fā)急報?還在等什么?!” “當然是投鼠忌器了?!焙蔚险f完歉意的笑笑道:“抱歉侯爺,不是說恁是老鼠,只是打個比方,說明楚王殿下?lián)淖チ四?,會導致嚴重的后果。侯爺手掌十幾萬大軍,身系統(tǒng)一大業(yè),舉足輕重,不可擅動啊?!?/br> 這話聽得朱亮祖神情稍霽,自尊心感到些許安慰。 “再者,抓了侯爺,就會牽連到我們。在不知道咱們聯(lián)系有多深,有多少人牽扯其間之前,他同樣不敢輕舉妄動。”何迪接著道: “否則萬一廣東叛了,軍隊又亂了,這禍闖的可就大了去了。就算他是雙親王,是皇上的兒子,也一樣負不起這個責任!” “嗯,有道理……”朱亮祖不由點頭道:“這些天本侯也是這么想的,只是像你說的,當局者迷旁觀者清,還是聽你一說,這心里終于敞亮了。” “你說的沒錯,本侯縮在家里確實毫無意義,反而平白讓人看輕了。”他的眼睛便恢復了神采,昔日的氣勢也一點點回來了。 “這就像打仗一樣,你就是不想交鋒,也不能一味的示弱,得讓對方明白,你有魚死網(wǎng)破的決心和能力,他才會選擇和平?!敝炝磷娼又谅暤溃?/br> “本侯整天在家里縮著,只會讓楚王誤以為能拿捏我,反而在諸事不順時,很可能會不管不顧,將證據(jù)捅到朝廷去,那時候反而麻煩了?!?/br> “侯爺終于想通了!”何迪笑著拊掌道:“就是得讓他明白你的實力,明白我們廣東土著會跟你共進退,他才會……” “投鼠忌器?!敝炝磷娼硬绲?。 “這可不是我說的?!焙蔚喜唤笭?。 “哈哈哈!”朱亮祖放聲大笑起來,一掃之前的陰霾。 …… 布政司后院,八面來風閣。 話說老六來廣州之后,就一直在這座還算涼快的閣子里待著,腚上的傷好利索了也不出去。 廣東這鬼天氣,實在太他媽熱了。本來以為南京蘇州的夏天就夠難熬了,沒想到跟嶺南一比,小巫見大巫了。 同樣的濕熱,在南京只是一種感覺,到了廣州卻化為灼熱的粘稠感。 太陽毒辣暴烈,充足的雨水落在地上就被蒸發(fā)。人在氤氳的水汽中行走,宛如游魚,在戶外只消片刻,就能忘記自己是陸生動物。 朱楨這種從江南來的都受不了,到了沒幾天就開始熱氣攻心,爆痘、喉嚨痛、起痰甚至失眠,整個人都燃起來了。 所以他整日躲在閣中,左手涼茶,右手老湯,冰塊風扇、刮痧拔罐,跟熱氣作斗爭。 朱楨終于真切的感受到嶺南為什么叫煙瘴之地,朝廷官員為什么視流放嶺南為不歸路了。 “本王終于知道,蘇東坡寫下那句‘試問嶺南應不好’時到底在想什么了?!彼屓私o滿頭大汗的道同端來涼茶道:“感覺這么熱的天派你出去都是罪過?!?/br> “殿下是初來乍到不習慣,時間久了也抗熱了?!钡劳舆^涼茶,一口氣喝下大半碗,抹抹嘴道:“不也沒耽誤廣東人世代在這里繁衍嗎?他們還下南洋去更濕更熱的地方搵食呢。” “確實,人的適應力太強了?!敝鞓E感慨的點點頭,不過他還是選擇將來到溫帶定居。 第八九五章 比膽量 待到道同下了汗,朱楨方問道:“圈圈都畫完了?” “畫完了?!钡劳c點頭,笑道:“正如殿下所料,他們被這一手搞的心虛了,昨晚都跑到白云山莊去商量對策?!?/br> “什么對策?”朱楨問道。 “對策就是今天一早,何迪去找永嘉侯了。”道同答道。 “哦?”朱楨粗眉一挑道:“看來是準備跟本王攤牌了?!?/br> “下官也覺得朱亮祖該出來動一動了?!钡劳c頭道:“下面就是比大小的時候了?!?/br> “說的不對,大家都是明牌,牌面有什么好比的?”朱楨卻搖頭道:“現(xiàn)在比的是膽量,比的是誰能讓對方相信,自己敢豁出去。誰信了誰就輸,撐死膽大的,餓死膽小的?!?/br> “呃……”道同一陣無語,殿下明明俠肝義膽、英明神武,為什么總是透著一股子無賴氣質? 這時,鄧鐸稟報朱亮祖求見。 “哈哈,說曹cao曹cao到?!崩狭Φ溃骸白屗^來吧?!?/br> “那下官先行回避了?!钡劳鹕砀嫱恕?/br> “不用,你躲到屏風后面就行?!敝鞓E卻搖搖頭:“正好當個聽眾。” “好?!钡劳Φ溃骸澳窍鹿倬拖炊牐钕赂兰魏畹木识贩??!?/br> “不會讓你失望的?!敝鞓E笑著一擺手。 …… 不一時,永嘉侯跟著鄧鐸進來,向朱楨深施一禮。 “前日竟勞殿下親自登門,實屬罪過,末將今日前來賠罪了。” “永嘉侯客氣了?!敝鞓E笑著賜座,又講笑話似的說道:“有個事兒你可能還不知道,就是本王去的那天,道同還帶人抓了個冒充你家公子的蟊賊?!?/br> 他就像沒看見朱亮祖嘴角向下似的,自顧自的笑道:“那人太像了,以至于道同也吃不準,問我要不要知會下侯爺。本王告訴他不用,因為將軍親口說的,小侯爺早就去云南公干了。” 老六樂不可支道:“所以那人肯定是假的,否則不是將軍撒謊騙本王,就是小侯爺當了逃兵。沒有第三種可能,你說是吧,侯爺?” 老六含笑看著朱亮祖,語速越來越慢,語氣也變得不善起來。 “唉,那小子其實就是朱暹?!敝炝磷娲蚵溲篮椭抢镅剩瑥娦Φ溃骸安贿^末將已經調查清楚了,朱暹并沒有當逃兵,只是有緊急軍情要回來稟報,誤打誤撞被道知縣……,哦,現(xiàn)在是道臬臺撞上了,完全是一場誤會?!?/br> “是嗎?”朱楨一臉錯愕道:“這事鬧的,這不讓令公子吃了大褲頭了?不行不行,必須嚴肅處置。” “不必不必,不過一場誤會。”朱亮祖趕忙大度的表示。“就像當初下官誤會道知縣一樣?!?/br> 屏風后的道同聽了險些破口大罵,朱亮祖這才老實了幾天,怎么又他媽的原形畢露了? 明明是他撒謊被抓住手脖子,就敢再撒個謊,反過來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,還想跟自己把舊賬一筆勾銷了。真他媽的不要臉! 屏風前,朱楨擺擺手道:“哎,一碼歸一碼,兩件事都必須弄清楚。” 他又問朱亮祖道:“對了,到底是什么緊急軍情?” “只是朱暹以為緊急,但其實沒那么緊急的事情?!敝炝磷嫘πΦ溃骸岸家呀涍^去了,不值一提。” “永嘉侯最好還是說清楚,”朱楨卻假假的客氣道:“不是本王信不過你,只是凡事得講證據(jù),本王就算要處分道同,也得讓他心服口服不是?” “你現(xiàn)在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本王,再把朱暹叫來,問他一遍,只要他也能說個大差不差,就說明是真有緊急軍情?!敝鞓E沉聲道:“我讓道同給你父子賠禮道歉!” “不用不用,真不用。”朱亮祖趕忙擺手。 “到底是不用,還是對不上口供?”朱楨冷笑一聲,閣中氣氛陡然崩壞。冰塊風扇也擋不住永嘉侯滿頭的汗。 見他啞口無言,朱楨一拍桌子道:“永嘉侯,就沒見過你這么不老實的!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,卻跟本王在這一個勁兒的耍小聰明,你說你到底是聰明還是蠢?!” “……”朱亮祖尷尬到極點,反而就不尷尬了。他掏出帕子擦干凈汗,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道: “殿下息怒,這本就是個充斥著謊言的世道,大家或是無奈,或是主動都要撒謊的,心照不宣即可,沒必要太較真。”說著他看一眼老六道: “比方殿下說道同抓的人是假朱暹,就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假話。其實你心里明白,道同抓的就是真朱暹?!?/br> “這是徹底不裝了?”朱楨冷笑看著朱亮祖道:“那咱們就盤一盤,你來廣東后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吧?” “這事不急?!敝炝磷鎱s搖搖頭道:“末將此來是受人所托,來當說客的?!?/br> “何迪那幫廣東土豪?”朱楨沉聲問道。 “是?!敝炝磷纥c點頭,也沉聲道:“聽說殿下要逼他們造反,果有此事?” 雙方正式進入短兵相接環(huán)節(jié),屏風后的道同緊張的大氣不敢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