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更清楚道知縣是為了幫他們撐腰，一直在不屈不撓的跟永嘉侯作斗爭，才落到今日這般身死道消，悲慘境地！

    不夸張的說，道同視羊城百姓為子女，廣州百姓亦視道同為父母。他們對這位真正的父母官，懷有深厚的感情，前幾日聽說他被逮捕時，就十分震驚，一直在打聽他的消息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聽到官差的吆喝，馬上一傳十，十傳百，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。

    長街上的百姓越聚越多，很快便超過了萬人。他們流著淚，默默看著飽受折磨的道知縣，他們雙目噴火的怒視著無惡不作的永嘉侯公子，悲傷與憤怒兩種情緒在人們心中積聚碰撞，不知何時就會像火山一般噴薄而出。

    按察司的官差們?nèi)寄罅税押?，緊張的注視著滿面悲憤的羊城市民，就連朱暹也不敢像平日那么囂張，單個的百姓好欺負，但當(dāng)上萬百姓聚在一起時，卻是誰也不敢小覷的。

    幸虧朱亮祖提前預(yù)見到這種情況，派了軍隊來護送囚車，這才有驚無險到了南關(guān)刑場。

    這時，聚來百姓也越來越多，把個南關(guān)刑場圍得水泄不通。待三司首長登上監(jiān)刑臺時，只見刑場下黑壓壓全是人，一直到江邊。三五萬人是有了……

    “半個廣州城的百姓都來了……”布政使林仲謨輕嘆一聲，他沒有參與謀害道同，反而有些同情后者。

    “唉……”徐本雅苦著臉長嘆了口氣，他知道今天開始，廣州城的百姓要罵死自己了。

    “來再多老百姓也沒用，”只有永嘉侯依舊硬氣道：“他們頂多哭兩聲罵兩句，救不了道同的！”

    永嘉侯話音未落，便聽臺下響起一個清晰的罵聲?！爸炝磷?，丟雷老母！”

    “丟雷老母！”馬上應(yīng)者云集，老百姓紛紛親切問候永嘉侯的女性長輩。

    “死撲街……”

    朱亮祖還是能聽懂這幾句方言的，氣得鼻子都歪了，卻又無可奈何。

    林仲謨和徐本雅唯恐引火燒身，直接不敢吭聲了。

    老百姓的情緒卻仿佛開了閘的洪水，一發(fā)不可收拾了，他們大聲喊叫道：

    “道知縣冤枉??！你們不能殺他！”

    “放了道知縣！”胡先生和番禺縣的差役書吏，也穿著便服混在人群中，一邊聲嘶力竭的呼喊著，一邊拼命往前擠。

    人們也情緒激動的跟著往前擠，他們一聲聲呼喚著道知縣的名字，使勁想要靠近刑臺，把維持秩序的官兵擠了個東倒西歪，連連后退。

    “救人救人！”胡先生見狀愈發(fā)生猛，他擠到官軍面前，從袖中掏出老伴兒納鞋底的錐子，朝著身前的官軍亂扎一氣，攮的那官軍嗷嗷直叫。

    番禺縣的官差也紛紛出手，他們被朱暹那幫人欺凌毆打了這么久，早就受夠了。知縣大人雖然平日里很嚴(yán)厲，但也是為了替他們出頭，敢豁出命去跟永嘉侯硬剛的。他們今天也豁出去了，拼命鼓動老百姓一起鬧事，想要制造混亂，讓死刑沒法執(zhí)行。

    道同在高處看得真切，發(fā)現(xiàn)是胡先生和自己手下人在帶頭鬧事，眼看著他們帶領(lǐng)老百姓跟官軍大打出手，有人已經(jīng)開始往行刑臺上爬了，道同急的想要出聲制止?？呻x開大牢前嘴里被朱暹塞了核桃，根本說不出話。只能在那里嗚嗚嗚的干著急。

    “侯爺怎么辦？要出大亂子了。”林仲謨急的站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是啊，他們要是把人犯劫走了，咱們可吃不了兜著走?！毙毂狙乓埠ε碌?。

    “哼，廣州城內(nèi)外都是我的兵，他們能往哪里走？”朱亮祖冷哼一聲道：“還沒看出來嗎，這是他的同黨不甘心失敗，在煽動著老百姓鬧事！說不定里頭還有蒙元jian細呢！”

    “看出來了也沒用，這時候跟老百姓說什么他們都不會聽的?！狈_臬臺憂心忡忡道。

    “那就換個他們聽得懂的法子，”朱亮祖獰笑下令道：“去，把廣州三衛(wèi)的兵馬都調(diào)來平亂！”

    然后他又厲聲對徐本雅道：“還愣著干什么，趕緊把道同的頭砍了啊！他一死，那幫人還鬧個什么勁？”

    “哦哦……”徐本雅已經(jīng)麻爪了，趕忙丟下火簽，尖聲下令道：“行刑，快行刑！”

    誰知任憑監(jiān)刑的朱暹怒罵催促，對面刑臺上的劊子手居然不聽指揮。

    那劊子手也有說辭，老早年傳下的規(guī)矩，午時三刻殺人，早一刻都不行。不然死者怨魂不能被徹底沖散，會變成厲鬼報復(fù)的。

    “我艸你媽！我看你也是故意的！”朱暹恨的咬牙切齒。眼看著手下要攔不住老百姓爬上刑臺了，他怒罵一聲，抽出寶劍抵在劊子手后背上，厲聲道：“再磨蹭就先宰了你！”

    劊子手只好不情愿的舉起鬼頭刀，瞄準(zhǔn)了道同的脖子！

    第八七三章 刀下留人

    胡先生等人見狀目眥欲裂，卻又鞭長莫及，一時皆僵在那里。老百姓也是同樣感覺，看到這一幕，全都要窒息了。

    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那句經(jīng)典的臺詞終于在眾人耳畔炸響：

    “皇上有旨，刀下留人！”

    所有人齊刷刷望去，便見十余騎向著法場疾馳而來，那一聲正是馬上的齊聲喊出的。

    胡先生見狀驚喜萬分，也不管是真是假，就跟著大喊起來：“皇上有旨，刀下留人！”

    番禺縣的官差馬上也跟著大喊道：“皇上有旨，刀下留人！”

    繼而數(shù)萬百姓山呼海嘯起來。“皇上有旨，刀下留人！??！”

    徐本雅登時臉色煞白，驚恐的望向朱亮祖，林仲謨目光閃爍間，一時還吃不準(zhǔn)該如何應(yīng)對。

    按說是應(yīng)該喝止的，可倘若來的只是個信使，自己表現(xiàn)給誰看？還平白惡了永嘉侯。

    朱亮祖就不會像這些文官一樣，前怕狼后怕虎，他重重一揮手，示意兒子不要停。

    “砍呀！”朱暹厲喝聲中，把劍尖都刺進了劊子手后背。那劊子手忍著痛，悶聲道：“有圣旨不讓砍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狗屁的圣旨！”朱暹一上頭，一腳把礙事的劊子手踹開，自己舉起劍來，要自己了結(jié)道同。

    然而那些騎士日夜奔行三千里，為的就是趕來救人，豈能讓他得逞？只聽嗖的一聲凌厲的破空響處，一支弩箭電射而至，正釘在他持劍的手上！

    “啊……”朱暹慘叫一聲，當(dāng)場見紅，手中寶劍掉落在地。

    “誰？誰敢傷我兒子！”朱亮祖勃然大怒，手下士兵紛紛舉起弓弩，瞄準(zhǔn)了那十余騎不速之客。

    剛才那一箭，正是他們射出的，打頭的那個騎士手里，還端著一具小型弩弓呢。

    “我，我敢！”說話的卻是他身后的另一個人。待眾騎士分開左右，眾人便看到那是個身材魁梧，粗眉虎目的年青人。

    而且他頭上戴著烏紗翼善冠，身上穿著藍色袞袍，袍上身前身后五爪正龍各一團，兩肩五爪行龍各一團，四條金龍耀眼奪目，令人不敢逼視！

    “是皇上駕到嗎？”老百姓看那青年身上的袍子跟戲文里的龍袍差不多，不禁議論紛紛。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，皇上是個老頭子，這個指定是他兒子。”有懂行的說道：“看他袞龍袍胸前繡的是正龍，肯定是位親王！”

    老百姓還真沒猜錯，來的正是楚王殿下。為了這個亮相，老六進城之前，還特意到河邊洗刷一番，換上了自己的制服。不然風(fēng)塵仆仆，全身兩斤土，誰信他是尊貴的親王殿下？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老百姓都能認(rèn)出他是親王，更別說監(jiān)刑臺上的三位大員了。他們都見過楚王殿下，這么大只的王爺，見一面一輩子忘不了……

    林仲謨和徐本雅趕忙下臺上前跪迎，朱亮祖眉毛跳了幾下，也硬擠出笑容，大笑著下臺抱拳道：“哎呀，什么風(fēng)把楚王殿下吹來羊城了？”

    “呵呵，當(dāng)然是嶺南刮起的妖風(fēng)了?！敝鞓E皮笑rou不笑的端詳著朱亮祖道：“侯爺好重的殺氣，本王喊都喊不停。只好出手傷了令公子，你不會怪我吧？”

    “當(dāng)然不會……”朱亮祖的虬髯顫了顫，強笑道：“小子有眼無珠，居然沒有第一時間認(rèn)出殿下，活該被射一箭?！?/br>
    “怎么，聽永嘉侯這意思，若來的不是本王，誰也攔不住你父子殺道同咯？”朱楨冷笑一聲，勃然變色道：“剛才所有人都在喊‘皇上有旨，刀下留人’，你父子竟敢把圣旨當(dāng)耳旁風(fēng)，是準(zhǔn)備要造反嗎？！”

    “殿下誤會了，”永嘉侯額頭見汗，他久聞老六的惡名，今日一見，果然名不虛傳。這大帽子扣的，誰也頂不住啊。他趕緊強行解釋道：“恁也看到了，之前有人煽動百姓作亂。末將沒想到殿下來的這么巧，還以為是有人故意這樣喊，火上澆油呢。”

    “借末將個膽兒，我也不敢把圣旨當(dāng)耳旁風(fēng)啊?！闭f著他訕訕一笑道：“請殿下現(xiàn)在就宣旨吧，末將一定照做?！?/br>
    老六哪有時間拿上圣旨，不過對他來說這不是問題。便聽他理直氣壯道：“本王帶的是口諭，已經(jīng)宣完了。怎么，永嘉侯不信嗎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朱亮祖心里暗罵，果然是這老六在瞎攪和。面上只能賠著笑道：“不敢不敢。末將怎敢質(zhì)疑殿下？”

    老六這才神色稍霽道：“不用急，不是今天就是明天，正式的上諭就會傳到廣州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掃一眼三人道：“前一道上諭，也沒說非得今天把人殺了不可吧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沒有?！毙毂狙炮s忙搖頭道：“只是我們一刻不敢怠慢罷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不就結(jié)了，今天甭殺了，等上諭到了再說?！崩狭阈Φ溃骸爸T位不會一晚上，都等不及吧？”

    “不會不會?！狈_臬臺自然搖頭不迭。

    朱亮祖雖然百般不怨，但胳膊拗不過大腿，也只好強笑道：“那就聽殿下的，先把人犯押回臬司大牢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了，今晚他歸我了?！崩狭鶇s搖搖頭道：“看他半死不活的，萬一晚上斷了氣，你們誰能擔(dān)待得起？還是本王膀大腰圓比較能抗事兒……”

    “殿下，這不合規(guī)矩呀……”徐本雅在朱亮祖的眼色下，硬著頭皮小聲道。

    “本王的話，就是規(guī)矩！”卻聽老六蠻霸道：“你要是覺得違了哪條王法，本王改了它就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徐本雅心說，艸，這還怎么理論。

    “行，徐臬臺也別爭了，就聽殿下的吧?！敝炝磷嫘粗狭?，心說，算你狠。

    徐本雅欲哭無淚，是我要爭嗎？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，我還爭……

    林仲謨又請殿下到藩臺衙門下榻，為他接風(fēng)洗塵，本以為老六會一口回絕，結(jié)果他卻一口答應(yīng)了。

    林仲謨只好趕緊命人回去，把自己住的院子收拾出來，給殿下騰地方，再趕緊準(zhǔn)備晚宴。

    老六又轉(zhuǎn)過頭來，對羊城百姓抱拳道：“大家好，我系楚王，奉父皇之命，嚟重審道知縣嘅案子，大家講好唔好??？”

    第八七四章 幾家歡喜幾家愁

    “吼啊吼啊?！北M管楚王殿下的廣東話聽起來怪怪的，但老百姓還是熱情的回應(yīng)道。

    “嗰你哋信唔信我？”殿下又問道。

    “信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吼啊，我會畀道知縣公正嘅，你返屋企啦?！钡钕掠中Φ溃骸澳尣钊俗降健！?/br>
    “我唔驚啦?！崩习傩赵掚m如此，還是依言散去了。

    胡先生一干人也混在人群里安然離去……

    老六一行也在廣東三司長官的陪同下，往布政司衙門而去。

    “殿下居然還會講廣東話?！甭飞?，鄧鐸忍不住贊嘆道。

    “都是本王小時候?qū)W的，我還學(xué)過日語呢，雖然就會幾句……”老六大言不慚道。

    “倒沒聽殿下在日本用過?！编囪I想了想。

    “場合不對，用不上?！崩狭z憾道。心說其實主要是牙太黑，下不去嘴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道同也被帶回了布政司衙門。

    市舶司請來的大夫為他處理傷口，光清洗傷口的鹽水就換了十來盆，每一盆水都是紅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