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3節(jié)
自然沒有人再會囤積居奇,大戶們反而紛紛拋售存糧,這一來一去,把糧價硬生生從兩貫打到了一貫。 這還是青黃不接的時候,現(xiàn)在所有人都相信等到夏糧下來,糧價一定會歷史性的跌破一貫的。 從南宋到現(xiàn)在,都快兩百年沒見過這么低的糧價了。朱老板很高興,朝廷也很高興,唯獨蘇州織染局傻眼了。 他們才剛剛解決了糧票的信用危機,沒想到又迎來了貶值危機。 而貶值也一樣會引來擠兌的。 道理很簡單,不是老百姓不相信他們能兌付,而是糧價下跌,糧票的價值自然也跟著下跌。 原本一石糧食兩貫錢的時候,一石糧票值兩貫錢。 現(xiàn)在一石糧食一貫錢,一石糧票就只值一貫了,直接腰斬了。 而且未來還繼續(xù)看跌,這誰能遭得住?。咳缃窦Z票已經(jīng)充斥江南,流入各省,已經(jīng)不是江南大戶能控制的了的了。 商人百姓的兌換需求同時爆發(fā)出來,就足夠形成擠兌潮了。 雖然織染局付給的是糧食,而且糧價下跌時,也有足夠的糧食來應(yīng)付擠兌。但老百姓用糧票兌出糧食后,轉(zhuǎn)頭又賣給糧商換成銅錢。結(jié)果又加劇了糧價的下跌,糧價的下跌又加劇了擠兌,惡性循環(huán)了屬于是。 這都是今年春天發(fā)生的事情,老六在織染局的奏報中早有了解,沈榮朱合之所以一起來,就是為了向殿下請示對策的。 他們想到的辦法是既然老百姓選擇兌出糧食來賣掉,那不如直接由織染局再買入?;蛘吒纱嘁徊降轿?,直接兌給老百姓銅錢寶鈔。 但不管怎樣都面臨糧價腰斬的問題,他們肯定希望按照現(xiàn)在的糧價來交易,道理上也講得通。 可是老百姓當(dāng)初一石糧票值兩貫錢,現(xiàn)在織染局只兌給他們一貫,肯定要被活活罵死的。 老百姓財富腰斬,滿肚子怨氣,不會跟你講道理的,何況導(dǎo)致糧價下跌的,也確實是織染局自己。 該罵! 第八五七章 下水啦 所以兩人一直不敢跟老六開口,直到殿下說,可以把糧食賣到日本,他們忽然覺得這也是個辦法。 他們不是沒考慮過將江南的糧食銷往外省,通過改變供求關(guān)系來穩(wěn)定糧價。但是江南的糧價本來就畸高,再加上運費,往哪賣都是賠。 而且洪武皇帝輕徭薄賦,鼓勵開荒十多年了,各省的百姓都享受到了王朝初開的紅利,家家的土地都種不過來,哪還有什么缺糧的地方? 現(xiàn)在聽說有高價賣糧的機會,朱合的眼能不亮嗎? “日本好歹有八九百萬人口,要是都吃咱們的糧食,那肯定供不應(yīng)求啊?!彼士谕倌溃骸安贿^往日本賣糧食的話,殿下又要被罵了?!?/br> “是啊,那幫腐儒專盯著殿下,雞蛋里還要挑骨頭呢?!鄙驑s也點頭道。 “不用管他們,聽蝲蝲蛄叫還能不種地了嗎?朝廷那邊我來解決?!背醯钕虏辉谝獾膿]下手道: “再說我們又不是真想,讓日本老百姓過上好日子。是為了讓他們在經(jīng)濟上高度依賴我們。所以咱們也不用養(yǎng)活全日本,只要讓他們一成的糧食需要進口,就足矣了?!?/br> “這樣啊……”沈榮兩個明白了,殿下的意思是,讓日本的糧食始終處于短缺狀態(tài),一直需要進口補充。這樣確實只需要占據(jù)一成份額,就能cao縱糧價。 他倆都是做生意的老手,自然知道只要你能制造出缺糧的局面,糧價就會漲上天。絕對不是缺糧一成,就只漲價一成那么溫柔。而是會漲到一到兩成的人吃不起糧食的程度。 “沒錯?!敝鞓E頷首道:“在經(jīng)濟上高度依賴我們,在政治上他們就很難獨立自主,這就是為什么要把日本變成我們的原料產(chǎn)地?!?/br> “再加上禁運和傾銷,足以將他們的發(fā)展徹底鎖死,讓他們永遠在最初級的階段徘徊?!彼贿孕艥M滿道:“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!” “是,殿下英明。”聽完楚王的理論,兩人不由佩服至極。殿下這套無形的手,足以扼住任何國家的喉嚨,讓他們在稀里糊涂中窒息了。 …… “至于糧票的問題,本王尋思過了。不管怎么說,糧票短時間內(nèi)貶值一半,已經(jīng)給老百姓造成了實實在在的損失?!?/br> 說完了日本的問題,老六終于回到國內(nèi)的問題上,他斬釘截鐵的對二人道:“我們不能只計較一時的得失,必須要負起責(zé)任來。不能讓老百姓因為相信我們,而蒙受巨大的損失。否則往后誰還會再相信我們?” “信用一旦破產(chǎn),咱們苦心經(jīng)營的糧票,也就徹底玩完了。損失最大的還是咱們。”老六語重心長道:“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?” “是,殿下說的是?!眱扇税蛋祽M愧,幸好剛才沒說出口,殿下果然不會同意。 “那我們該怎么解決糧票貶值的問題?”兩人又求教道。 “從根子上解決?!敝鞓E沉聲道:“現(xiàn)在看來,糧食還是沒法作為硬通貨,來保證糧票價值的?!?/br> “是啊,以前都覺得江南糧食金貴。誰能想到,居然也有糧價大跌的時候?!眱扇松钜詾槿坏狞c頭。 “所以要把糧食換成硬通貨!”老六沉聲道:“很快我就回國了,到時我會去蘇州親自解決這個問題!” “給殿下添麻煩了。”兩人趕忙請罪,卻都松了口氣。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,他們對老六建立起一種盲目的信心。 好像只要他一出馬,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似的。 …… 其實幕方的臣子們,也對他們的三代目,曾經(jīng)擁有類似的信心。 直到遭遇了關(guān)門海峽之?dāng) ?/br> 那場敵我實力懸殊,遭到完全碾壓的失利,嚴重動搖了所有北朝人的信心。他們開始深深懷疑,這一次三代目還有沒有辦法,帶領(lǐng)他們戰(zhàn)勝強敵,統(tǒng)一九州呢? 足利義滿也深知這一點,所以他什么都不管,也要趕緊造一艘跟明軍一樣大的戰(zhàn)艦出來,挽回人們的信心。 在他不惜一切代價的支持下,短短三個月時間,幕方第一艘新式戰(zhàn)艦‘初號丸’便建造完成了。 足利義滿非常高興,邀請全國各地的守護大名,都來參加‘初號丸’的下水儀式。親眼看一看這艘足以跟明軍媲美的巨艦。 他們就會知道,將軍大人依然是無所不能的了。 然后順便給他們分配任務(wù),讓他們都回去照著造,用最短的時間攢一支強大的艦隊出來…… …… 五月十五,天氣晴朗,琵琶湖山水一色,如墨如黛。 湖南側(cè)的唐橋上下,旌旗如林,人聲鼎沸。 北朝的達官顯貴,八方大名齊聚一堂,就連等閑不露面的天皇陛下,也被足利義滿邀請前來。 但今天所有人都不是主角,今天的主角是那艘靜靜矗立在岸邊,遮天蔽日的嶄新巨艦。 北朝君臣興奮的仰望著這艘日本人自己建造的巨艦,自豪感油然而生。滿場到處是‘斯國一’、‘斯國一’的贊嘆聲。 當(dāng)然他們也不會忘記,向這艘巨艦的建造者,足利將軍大人,獻上如潮的諛詞。 什么‘天生足利將軍’、‘大和救星’、‘無所不能三代目’之類,聽得足利義滿滿足極了。 自從關(guān)門海峽之?dāng)『螅己芫脹]聽到這些贊譽聲,缺著了。 直到司禮官一聲鑼響,眾人才停下了感慨和拍馬,足利將軍也睜開了微瞇的雙眼。所有人目光熱烈的望著那艘巨艦,激動人心的下水時刻到來了! 日本人不會搞干船塢,用的是宋人傳授給他們的船臺法。簡單說就是在水邊的斜坡上造船。 造船時用幾十上百根圓木支撐住船體,等到建造完畢后,在地面上鋪滿油脂和滾木,再撤去支撐。船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,便會順著斜坡滑入水中。 像這種船太過巨大,船底又過平時,往往還需要人力畜力進行輔助拖拽。 足利將軍已經(jīng)做好了充足的準備,光用于拖拽繩索的牛,就準備了足足一百頭! 今天無論如何,他都會將‘初號丸’送入水中的。 第八五八章 將軍自閉了 十八名鼓手敲起鼓來,隆隆的鼓聲中,總船匠指揮著士兵,將支撐巨艦的巨木一根根撤去。 每撤去一根支撐,場中都會響起一陣歡呼。 待到所有的支撐都撤去,歡呼聲達到了頂點,那艘巨艦卻只滑動了少許,便停了下來。 現(xiàn)場鴉雀無聲,眾人都望向?qū)④姶笕恕?/br> 卻見足利義滿鎮(zhèn)定自若道:“不要慌,巨艦的重量太大,船底又平,滑不下去很正常?!?/br> “那該怎么辦呢?”眾人問道。 “本將軍早就考慮到了,所以才會選在這個位置造船。”足利將軍得意的搖晃紙扇,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。 琵琶湖像一個倒置的琵琶,水面越往北越寬,越往南越窄。到了唐橋這段已經(jīng)細的像一條河了,不然也沒法修一座橋橫跨其上。 這樣船臺建在河?xùn)|岸,還可以用繩索在河西岸拉拽。 眾人便看到巨艦側(cè)舷拋下五根粗大的繩索,湖中有小船接住。然后士兵劃著船將繩索一頭送到西岸,連接上早就準備好的牛群。 二十頭牛分成五組,每組以一根橫木相連,繩索便系在橫木上。 隨著軍官的號令,士兵一起揮舞鞭子,催動牛群一起向前,將繩索繃得筆直。 但任憑二十頭牛用盡全力,巨艦依然紋絲不動。 “再加二十頭!”足利義滿一聲令下,士兵趕緊又用轅木連上了五排牛。 就這樣不斷加碼,直到八十頭牛時,那巨艦終于在巨大的咯吱咯吱聲中,緩緩的移動了。 “好!”足利義滿興奮的一揮手道:“把最后二十頭也加上去!” 一眾北朝君臣、守護大名也徹底忘我了,紛紛不顧形象的大喊大叫,給一百頭牛鼓勁,場中的氣氛達到了沸點! 最終在一百頭牛的拼命拉拽下,巨大的戰(zhàn)艦終于順著坡面,重重落入水中! 濺起的巨大水花連綿不斷,將唐橋上的一干人等都打濕了。但沒有人會在意,所有人全都興奮的嗷嗷直叫,他們蹦啊跳啊,發(fā)泄著心中的喜悅,險些將橋都震塌了。 然而,待水花落盡,橋上的歡呼聲一下就變小了。取而代之的是嘶嘶不絕于耳的倒吸冷氣聲。 因為他們發(fā)現(xiàn),那艘巨船不見了…… “我的船呢,那么大的船呢?!”足利義滿也發(fā)現(xiàn)了異常,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,聲嘶力竭的怒吼道:“你們把我的船弄哪去了?!” 唐橋上徹底鴉雀無聲,所有人都瞪大眼睛,搜尋著湖面,很快就看明白了——那巨艦確實入水了,但在入水的瞬間便解體了。 船在解體之后,各個部位紛紛落水,所以才會濺起那么大那么長時間的水花。 那漂滿湖面的船體殘骸,就是證明。 尤其是那個雕梁畫棟,還插滿足利家‘二引兩’旗號的天守,原先絕對是建在巨艦甲板上的,現(xiàn)在卻打橫在水里漂著了。 “不管怎么說,確實是下水了。”看著足利義滿漲成茄子色的臉天皇陛下幽幽說了一句,痛快。 其他人可是一聲不敢吭,唯恐成了將軍的出氣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