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5節(jié)
觀日本地圖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關門海峽實在是個絕妙的所在,它的一邊是本州島,一邊是九州島。海峽最窄處不過兩百余丈,仿佛一步就能邁過去,但它確確實實又是一道天塹,將日本最重要的兩大島分割開來。 這也造成了九州島與本州島始終若即若離的關系。九州人總是對本島的關東朝廷缺乏認同,天下太平時自成一體,天下一亂便率先獨立,讓歷代幕府將軍都十分頭疼。 如何征服九州,是任何幕府都要面對的功課。 如今,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,親自率領本島、四國的十萬聯(lián)軍,三千戰(zhàn)艦已經(jīng)在海峽北端駐扎半個月了。 他們甚至比明軍到的還早,卻在這道窄窄海峽的阻隔下,始終沒有踏上九州的土地。 這沒什么奇怪的,南北朝已經(jīng)惡戰(zhàn)幾十年,雙方處于敵對狀態(tài)。就算外敵當前,想讓南朝敞開懷抱,迎接北朝大軍踏足他們最后的領土,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 而且海峽對面的征西府門司城,位置險要,是西國鎖鑰,扼守著通往九州的通道。守衛(wèi)門司城的大名門司親賴不放行,幕方的大軍也沒法放心的渡海。 所以幕方軍這半個月來一直在等待南朝放行。 當然,這只是給中下層官兵的公開解釋。至于那位足智多謀的將軍大人有沒有自己的算計,下面人就不得而知了。 幕府將軍足利義滿此時正在下關城上,眺望著海峽對面的門司城。 他只有二十三四歲的年紀,卻已經(jīng)執(zhí)掌北朝十二年了。 十一歲時,他的父親,二代將軍足利義詮去世,留給他一個風雨飄搖、危機四伏的政權,所有人都認為北朝又要陷入混亂之中了。 然而足利義滿親政后,卻立即顯示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智慧,他移居京都室町,正式稱室町幕府,用自己卓越的領導與統(tǒng)治才能,重新整合了幕府內部,令混亂的幕府重新恢復了秩序,煥發(fā)出強大的戰(zhàn)斗力。 然后,他開始親自率軍東征西討,這些年已經(jīng)將本州和四國的那些歸屬南朝,或者桀驁不馴的地方守護大名一一討平。就連南朝的長慶天皇,都被他逼的不得不西狩九州島。 眼下,阻礙他統(tǒng)一日本、八纮一宇的,就只有眼前的九州島了。 更準確的說,其實就是這道關門海峽。 足利義滿有充分的自信,只要讓他的大軍跨過海峽,驅逐入侵的明軍,鑄造了拯救九州的威名,南朝勢力必將如沸湯潑雪,在北九州迅速消失的。 如果三人眾又要搗亂,他也不介意順道討平這些不聽話的九州土豪。 總之只要能過海戰(zhàn)勝明軍,九州必將歸于幕府的統(tǒng)治,日本也將結束南北朝亂世,重歸一統(tǒng)。 而他,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滿也將憑此不世之功,成為歷史上最有權勢的幕府將軍。到時就是廢掉天皇自立為王,也不是奢望了。 這就是三代將軍的野望。 但他看上去依然面沉似水、不動如山,下面人根本看不出自家將軍已經(jīng)想上天了…… 家臣們都在著急,不知南朝什么時候肯開口求援。十萬大軍聚集于此,每天的人吃馬嚼都是一筆巨大的開銷,拖得久了他們自己就要頂不住了。 足利義滿對此卻不以為意,笑著安慰憂心忡忡的管領斯波義將道:“我們還有半個月的糧草,筆頭沒必要這么心焦吧?” “是只有半個月了,將軍大人……”斯波義將無語道:“按說我們現(xiàn)在就該撤軍了?!?/br> “沒有必要,”足利義滿笑道:“等到了九州,征西府和三人眾自然會為我們提供糧草。咱們就是暫時不打他們,也要吃窮他們?!?/br> “將軍還真是……”斯波義將想說他無賴,但那樣就太無理了。只好苦笑一聲道:“可是懷良殿下到現(xiàn)在還沒有動靜呢,不會是用不著咱們了吧?” “那就太糟糕了?!弊憷x滿挑了挑眉毛,笑道:“不過征西府跟三人眾離心離德,我是不相信他們能辦到的?!?/br> “將軍總是那么自信?!彼共x將又苦笑一聲,這也是沒辦法的。誰讓這十多年來,足利義滿總是幸運常伴,從不背時呢? 倆人正在說這話,一名小姓快步進來,呈上一封信件道:“啟稟將軍,對面門司城派船送來一封信?!?/br> 斯波義將便接過來,看了看封皮大喜道:“是二條教賴!” “哦?!”足利義滿終于裝不下去了,劈手搶過信來,撕開掏出信紙,只見果然是以南朝的名義,請求他出兵增援九州! “哈哈哈,我就說吧!”足利義滿把信件塞回斯波義將手中,興高采烈道:“趕快下令,大軍立即火速渡海!” “將軍?!彼共x將快速看了一遍信,皺眉提醒他道:“這信上只是請我們出兵增援,并沒有任何的承諾,我們是不是應該提一提條件再說?這時候他們什么都會答應的?!?/br> “沒必要?!弊憷x滿卻斷然搖頭道:“只要我們大軍踏足九州,生殺予奪,皆由吾心,還需要提什么條件?沒必要落個趁人之危的惡名。” “遵命。”斯波義將想想也是這個道理,便領命下去,緊張的組織大軍渡海去了。 足利義滿則繼續(xù)站在下關城樓上,眺望著對面的九州島,開始尋思起該如何對付明軍了。 他的一切野望都是建立在擊退明軍的基礎上的,要是打不退明軍,一切都白搭。 根據(jù)最新的情報,此番來襲的明軍,共有戰(zhàn)艦兩百余艘,兵力不過三萬。已經(jīng)攻破了護國神垣,正在一面圍攻水城,一面劫掠大宰府。 雖然情報來源不了解明軍的損失,但連續(xù)的進行攻堅戰(zhàn),他們肯定傷亡不小。 而且明軍還沒攻下水城,就開始迫不及待的洗劫大宰府,說明他們軍紀十分渙散。這會兒明軍個個收獲滿滿,肯定都貪生怕死,想活著回國享受,戰(zhàn)斗力肯定受影響。 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,應該已經(jīng)沒什么好擔心的了。怕是一聽到他們十萬大軍來援,很可能會不戰(zhàn)自退了。 所以運氣好的話,可能不費一兵一卒就完成救援。就算運氣不好,十萬大軍一鼓作氣,也肯定能將明軍攆回海里去! 足利義滿按照自己的認知,做出如是判斷。 第八四一章 堵船 足利義滿一聲令下,海邊十里聯(lián)營的日本兵開始收拾行裝,拔營準備渡海。 北朝水軍的三千艘戰(zhàn)船也接到命令,從各自的錨地啟航過來,運送軍隊過海。 整整十萬大軍,還有戰(zhàn)馬、輜重,這么大規(guī)模的渡海行動,哪怕放在后世也是個大工程。遑論這個年代的日本了。 足利義滿和他的大臣們完全低估了這次渡海的難度。原本按計劃,渡海從黎明開始,爭取在黃昏前,將絕大部分部隊送過海峽去。 在他們看來,海峽兩岸距離如此之近,盞茶功夫就能把船劃到對面。 自己的船只又如此之多。三千條船每條船運一次,就能把十萬大軍運過去了。 所以計劃通。 但真正開始渡海時,情況卻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樣。 首先,能上船的海灘總共就那么幾里寬,停下幾百條船就滿滿當當了。后頭的船只能等在海面上,卻又擋了前頭船的道。 放在別處這也沒什么,哪次渡河不是亂糟糟的,最后還不全都過去了?畢竟日本船的長處就是靈活,無非就是效率低一點罷了。 但這里是關門海峽,寬闊的海面忽然在這里變得細如咽喉,讓洋流變得十分湍急,船只根本沒法保持靜止。水手極力cao控,船只依然不受控制的亂漂。 那些載滿了人的船,更是笨重的難以cao控,當兩邊遇上時,碰撞難以避免的發(fā)生了。旁邊的船只見狀想要躲避,可前后左右都是船,根本打不了彎兒,雙方就是想避讓也沒辦法,只能也無奈的碰上去。 有過堵車經(jīng)驗的都知道,只要有一起事故,勢必整條路都會堵,繼而由線成面,堵成一片。 要是沒個交警出來指揮疏解,甚至能演變成全城大堵車。 北朝軍隊在關門海峽就遇到了這種情況,自然也沒交警來幫他們指揮交通,而且七八家水軍互不統(tǒng)屬,誰也指揮不動誰,結果就是前頭的船走不出去,后到的船還越聚越多,三千條船把個狹窄的關門海峽塞的滿滿當當,水泄不通。 半天過去了,攏共才運過去幾船兵,把個足利義滿看的直上火,在岸上破口大罵:“這幫蠢貨,擠什么擠,這下好了,誰也動彈不了了!” “已經(jīng)派人去傳令,其他家的水軍先撤離渡口,到海峽兩端待命,先由來島水軍一家運輸兵力。”斯波義將滿頭大汗道。 “那為什么還是這樣?!”足利義滿攤手望著斯波義將。 “因為互相擠成一團,就像一團亂麻,需要時間才能分開。”斯波義將擦汗道。 “一群蠢貨!”足利義滿無可奈何的罵一聲道:“這要是有敵軍來襲,他們一個都跑不了!” 也不知他的嘴是開了光還是怎么的,忽然海峽最南端的烽火臺上點起了狼煙。 “將軍有敵情!”侍從小姓忙提醒將軍。 “看到了!”足利義滿反而鎮(zhèn)定下來,這時候來的肯定是明軍的水師。 但他不是很慌,因為他早就派自己直屬的幕府水軍,在海峽終點的巖流島一帶布防。為的就是防備明國水軍的偷襲。 而且有九州水軍牽制,明國水軍的主力是不可能離開博多灣的,來的充其量就是一支分艦隊,幕府水軍一定可以把他們攔下! “把情況告訴海上那些廢物,不妨說的嚴重些,讓他們別再磨磨蹭蹭了!”足利義滿黑著臉道。 “是!”斯波義將趕緊應聲而去。 但是所有堵車的人也都很急,可是越急越堵,越堵越急……著急是沒有用的,這時候得一點點的疏通才行。 解決眼下的堵船也是一個道理,得從最外圍的船開始一層層駛離,而且得一層開遠了,另一層才能開始動彈。像剝卷心菜一樣,一層層的剝離,最后才能搞定。 這時候需要的是耐心細致、統(tǒng)一指揮,將軍大人的催促只會讓每條船更加急躁,海面上充斥著各種粗俗的叫罵聲,非但沒法解決問題,反而加劇了堵船。 雪上加霜的是,這時候又起了西風,讓船只愈發(fā)不好cao控,好半天過去了,情況也沒有多少好轉。 這時,西面又傳來急促的馬蹄聲,有斥候飛奔而至,跪地報信道:“將軍不好了,本家水軍被擊敗了,明軍戰(zhàn)艦正全速駛來!” “不可能,絕對不可能!”足利義滿這下再也沒法強裝鎮(zhèn)定,跳腳道:“那可是全日本最精銳的水軍,這才多長時間就敗下陣來?!” 算一算從烽火臺發(fā)現(xiàn)敵軍到現(xiàn)在,扣除接敵和報信的時間,也就是頓飯功夫。明軍根本來不及擊敗他的直屬水軍! “是啊,太快了,難道明軍有妖法不成?”斯波義將也覺得難以置信。 “不是妖法,明軍就是橫沖直撞,就把我軍的兩條防線直接撞開了?!背夂蛞彩菨M臉震撼道:“他們的船又大又堅固,我們的船觸之即碎,根本抵擋不住!” “他們的船有多大?”斯波義將追問道。 “每一艘都像這下關城樓那么高大?!背夂蛞恢概赃厼榱随?zhèn)服九州,特意修的高大城樓道。 “……”足利義滿跟斯波義將面面相覷,他們當然知道斥候不可能謊報軍情了。 明國海軍的強大,確實超乎他們的想象了。 日本雖然是一個島國,但并不是以海洋為生的國家,而是封閉的農(nóng)耕文明,本州島上的將軍大名,只關注本土的情況,對海外的事情漠不關心。 只有貧瘠多山的九州島大名,才不得不資助倭寇出海劫掠,來維持戰(zhàn)爭的開銷。所以九州島的大名還算了解明軍水師的實力,北朝這邊完全不接觸,也就完全沒概念。 南朝又沒跟他們通氣,他們自然會覺得‘捌十萬對陸十萬,優(yōu)勢在我’。 “二條教賴的信里,為什么沒有絲毫提到這些?!”足利義滿徹底撕下偽裝,咆哮起來。 “是啊,他只說明國陸軍厲害,絲毫沒有提水軍,真是可惡。”斯波義將也憤怒道:“肯定是擔心我們知道實情,不敢渡海了!” “真是該死!”足利義滿抽出佩刀,將面前桌案上的點心盤子劈個粉碎,恨聲道:“我要把他們碎尸萬段!” 第八四二章 海峽之戰(zhàn) “我們現(xiàn)在該怎么辦?”斯波義將制止住憤怒的將軍,現(xiàn)在不是發(fā)火的時候。 “能怎么辦?”足利義滿指著海峽道:“才剛剛渡海一萬人,海上還有三萬人,現(xiàn)在進,進不得,退,退不得。你跟我說該怎么辦?!” “首先沒上船的,不能再上船了?!彼共x將已經(jīng)恢復冷靜道:“這樣至少這六萬人不會有任何的危險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