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?！崩狭Φ溃骸爱?dāng)初許諾的，得兌現(xiàn)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嗯?！敝炖习妩c點頭道：“昨天眾臣工的表現(xiàn)還不錯，咱也在朝會上說了，看來胡黨不多。你們快點結(jié)案，放他們回去當(dāng)差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父皇?！备鐐z趕忙應(yīng)聲，又請示道：“胡黨名單，父皇定下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基本定下了?！敝炖习妩c點頭道：“咱既然都那么說了，這次就不深究了。只算了那些證據(jù)確鑿，與胡惟庸勾結(jié)的，攏共才十五六個?！?/br>
    對素來心狠手辣的朱老板來說，這點人數(shù)確實是大大的手下留情了。

    說著他從一摞奏章底下，找出一張黃箋遞給兩人。

    老四老六接過來，腦袋湊到一起看。入眼滿是涂抹修改過的痕跡，可見老頭子倒了多少腸子……

    只見最后被定為胡黨的，只有十六人。其中有死掉的陳寧，還有丁玉、涂節(jié)、彭賡、商暠、薛祥、林賢，已經(jīng)被罷官的鄭九成、吳伯宗、致仕的戴良、蘇伯衡、胡翰等……

    既沒有那些跟他勾結(jié)很深的勛貴武將，也沒有多少中央和地方的文官，甚至連徐鐸這樣的都不在其列。

    老四看了難免有些失望，他恨透了吳良、陸仲亨那些人，還以為這回能牽扯進幾個去呢，沒想到全讓他們逃了。

    “吉安侯江陰侯那幫人，擺明了就是鐵桿胡黨?！彼銘崙嵉?。

    “去年冬天，他們整天跟胡惟庸聚在一起密謀，大肆誹謗父皇，密謀反叛。父皇怎么能放過他們呢？”

    “證據(jù)，你有確鑿證據(jù)嗎？”朱元璋沉聲問道。

    “把他們像京官一樣抓起來審問，不愁沒有證據(jù)！”老四恨聲道。

    “不行，去年把他們攆出都督府，外放到地方上去練兵，就等于是放逐他們了。”朱元璋卻搖頭道：“再窮追不舍，會被人說咱爺們趕盡殺絕的。到時候軍中人人自危，打仗都裹足不前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大戰(zhàn)在即，軍中還是先以穩(wěn)定為要吧?！敝煸熬従彾ㄕ{(diào)道。

    “是……”老四這才不情愿的應(yīng)一聲。

    “父皇，”老六這時也提出疑問道：“這上頭最后一個宋慎……是宋濂的孫子吧？”

    “沒錯?！敝煸暗溃骸八紊魇撬五サ拈L房長孫，他爹宋瓚，前番被咱派去烏斯藏，上個月被中書省召回，準(zhǔn)備任命為禮部侍郎，你們知道是為什么嗎？”

    “聽說是宋濂答應(yīng)了宋慎和胡惟庸侄孫女的婚事，胡惟庸就把宋瓚叫回來忙婚事。”老四馬上道。

    “而且兩家的婚事，是在宋濂上回進京，當(dāng)天夜里定下的?！敝煸翱匆谎劾狭渎暤溃骸艾F(xiàn)在明白了吧？”

    “還有這事兒？”老六這半年一直撲在教育事業(yè)上，對這些事情還真是缺乏了解。

    朱老板又讓老四，給他講解了一下當(dāng)時的詳情……宋濂上次進京是為了孔子和儒教的地位問題，他進京當(dāng)日正趕上文官們跪門的大戲。他先到春和宮見了太子，又回家連夜與戴良、蘇伯衡等人商議對策。

    “半夜里，胡惟庸突然來到宋濂府上，與他們密議到三更天才告辭。離開前他拉著宋慎的手，跟宋濂定下了這門親事?！崩纤某谅暤溃骸八紊鳟?dāng)場就磕頭管胡惟庸叫爺爺……”

    “這樣啊……”老六恍然點頭道：“那這爺孫還真是作死?！?/br>
    但其實看到戴良、蘇伯衡、胡翰三個致仕文人，還有鄭九成、薛祥的名字，他就知道這是老頭子在秋后算賬……那場轟轟烈烈的二月風(fēng)波，怎么可能只罷了一個區(qū)區(qū)禮部尚書的官，就了賬呢？

    于他個人來說，這是個喜聞樂見的結(jié)果。這幫大儒不止在二月時對他口誅筆伐，這半年來也一直沒消停，時時刻刻盯著國子大學(xué)。挖空心思雞蛋里挑骨頭。

    更可惡的是，他們還盡使盤外招，比如通過地方勢力，給大學(xué)生的家族施壓，逼迫學(xué)生退學(xué)。比如造謠抹黑，說今年以來的澇災(zāi)，是因為國子大學(xué)教授學(xué)生地球是圓的，引得老天震怒……

    也就老六血厚防高抗造，但凡換別人當(dāng)這個祭酒，早讓他們給做掉了。

    最可惡的是，這些事情你很難找到葬在幕后的元兇，就像獅子奈何不了蚊子，有勁使不出啊?，F(xiàn)在朱老板把這些人定為胡黨，肯定可以大大減輕他的壓力。

    “但問題是，宋濂是大哥的業(yè)師，把他牽扯進來，對大哥不好吧？”老六擔(dān)心的是這個。

    “咱這正是為他好?！敝煸皡s沉聲道：“把他身邊居心叵測之輩清理掉，他才好輕裝上陣，不用再左右為難。”

    “但大哥不可能看著自己的老師被殺頭啊?！崩纤囊矌颓坏?。

    “這件事你們不用cao心了，咱會親自跟老大談的。”朱元璋卻不想跟他們深聊這個話題。

    “你們只管照辦就行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父皇?！崩纤闹缓脨灺晳?yīng)下。老六也不可能為了那幫人跟老頭子頂杠，他可沒那么賤。便也默不作聲，跟著四哥告退了。

    兩個離開乾清宮，便直奔春和宮，向大哥通稟父皇的決定。

    太子聽了也頗為意外，沒想到宋老先生也會被放進胡黨名單里。

    “你們先在這等一等，我去跟父皇說道說道，看看能不能把宋先生他們幾個從名單上拿下來?！碧赢?dāng)即動身，心里卻不甚樂觀。

    父皇明知道宋濂是自己的業(yè)師，宋瓚也在東宮多年，卻還把宋慎放進名單里，肯定是經(jīng)過深思熟慮的決定。想要讓他改主意，談何容易？

    第八一一章 宋濂有個好學(xué)生

    武英殿。

    太子一進來，朱老板便苦笑道：“就知道兩個臭小子會通風(fēng)報信?！?/br>
    “父皇不也沒讓他們瞞著兒臣嗎？”太子的口氣有些不善。

    “這話說的，咱啥也不能瞞著老大啊?！敝煸皵R下筆，笑看著神情嚴(yán)峻的太子道：“怎么，興師問罪來了？”

    “兒臣不敢?！碧佑舶鸢鸬溃骸皟撼季褪莵韱枂?，宋先生這種品行高潔，忠貞不二之士，怎么可能是胡黨呢？”

    “哎老大，你就是總把這幫老儒想的太好?！敝煸氨隳托慕忉尩溃骸澳峭抗?jié)的口供中提到，胡惟庸曾親口說，現(xiàn)在文官和士林，都是站在他那邊的。什么意思？就是他一旦造反成功，那些大儒就會為他辯經(jīng)?！?/br>
    “你當(dāng)那些儒生口口聲聲忠君愛國，他們只愛他們自己。咱不給他們特權(quán)，他們就不會忠于咱這個君，不會愛咱這個國。胡惟庸要是給他們特權(quán)，他們就會忠于胡惟庸這個君，愛他的國?！敝煸霸秸f越生氣，臉拉得老長道：

    “胡惟庸就是跟他們達成了默契，才敢鋌而走險的，不然他就是造反成功，百官和士林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他。”

    “父皇總是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讀書人。”太子無語道：“但那也不能用揣測給人定罪啊?！?/br>
    “怎么會是揣測呢？”朱元璋哼一聲道：“當(dāng)初這群老儒暗中串聯(lián)，妄圖搞掉宋訥，控制國子學(xué)，這總是真的吧？”

    “今年他們一直跟老六作對，想把國子大學(xué)掐死，這總是真的吧？”

    “更別說，這些年他們一直跟咱作對，還想給你洗腦，妄圖恢復(fù)他儒教的地位，這也不是假的吧？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這些話太子沒法反駁，因為前兩件是事實。至于第三件，前番父皇將吳伯宗、宋瓚等講官逐出東宮，就是因為這個。

    見太子不說話，朱元璋神色稍霽，放緩語氣道：“放任儒教的危害其實比放任胡惟庸還大，宰相只是想搶奪皇帝手里的權(quán)力，儒教卻想控制皇帝的思想，如果讓他們成功，我們老朱家世世代代都會成為他們的提線木偶，整個大明朝都會被他們腐蝕掉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別總覺得宋濂是個什么好鳥。他人品cao行怎樣不論，就說他都已經(jīng)致仕了，還一趟一趟往京里跑。你當(dāng)他真是對咱倆感情深厚？他要是對咱有感情，就不會組織人跪門逼宮了！”結(jié)果朱老板說著說著又來氣了。

    太子就知道，老爹是咽不下被逼宮那口氣，便嘆口氣說：“跪門那件事，宋老先生沒參與，他進京來是為了平息事態(tài)，以免局面不可收拾。”

    “他這么跟你說的？”朱元璋斜睥太子一眼。

    “是?！碧狱c頭。

    “哼！文官士林都以他宋太史為首，說沒有他的意思，鬼才相信！”朱元璋卻堅信自己的判斷：“他故意來晚一天，那是為了避嫌?！?/br>
    “父皇又用惡意去揣測宋老先生?！碧訜o奈道。

    “就是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們也不為過！”朱元璋提高聲調(diào)道：“不趁著這回殺雞儆猴，他們就不知道天高地厚！”

    “這個宋濂我殺定了！”朱老板說完，拍案強調(diào)道。

    “不行！”太子情急之下竟也拍了桌子，保下宋濂的決心不可動搖?！熬退悴粡乃角橹v，宋老先生也絕對殺不得！”

    “咱們已經(jīng)跟天下讀書人勢成水火，所幸還有宋老先生這樣識大體、顧大局的士林領(lǐng)袖從中彌合。要是殺了他，就再沒有讀書人會替咱們說話了。”說著他提高聲調(diào)道：“古往今來，沒見過有跟讀書人徹底決裂的王朝能長久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這還是朱元璋第二次見太子臉紅脖子粗，上一回還是當(dāng)年為孫貴妃喪禮那事。

    朱老板也氣得臉拉老長，兩眼瞪得溜圓，但也僅此而已……

    當(dāng)年他還能一怒之下拔劍要砍了太子，但這么多年過去了，太子已經(jīng)成長為這個家的頂梁柱，大明朝的常務(wù)副皇帝，朱元璋沒法再像當(dāng)年那樣對他。

    “要是父皇不答應(yīng)，兒臣就去求母后。”太子又使出殺手锏。

    “臭小子不講武德是吧？”朱老板馬上就慫了，沒好氣道：“咱是為了給你消除隱患，你不領(lǐng)情就算了，怎么還要害咱吃掛落？”

    “兒臣也是急了?！碧右姾镁褪盏溃骸爸灰富实灭埲颂幥茵埲?，兒臣保準(zhǔn)不跟母后說?！?/br>
    “行吧行吧，那就不殺宋濂父子，改為流放川貴邊疆吧?！敝煸敖K于艱難讓步道：“再說蠻荒之地，正需要圣人之道教化，宋先生父子大有可為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也太羞辱了?！碧訁s不滿意的皺眉道：“以兒臣對宋老先生的了解，他是斷不會受此屈辱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他還能咋著，上吊抹脖子？”朱元璋哼一聲。

    “還真有可能?！碧映谅暤溃骸案富室饷?，就徹底赦免，讓他安心在家養(yǎng)老。不然比不赦免還糟糕。人家會說咱們不敢公開殺宋濂，只能用這種方法逼死他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他要那么脆弱，就讓他死去吧！”朱老板憋氣道：“人家蘇東坡被流放了半輩子，不還活得好好的？至于咱，挨罵就挨罵去吧，反正那些儒生，不管怎樣都會罵咱的?！?/br>
    太子也知道，能讓父皇讓這一步，已經(jīng)是極限了，再逼他只會起反作用，連這一步都不會讓了。他只好嘆氣道：“那先這樣吧，但兒臣還是請父皇三思，能徹底赦免宋老先生，還有幾位大儒?！?/br>
    “等你當(dāng)了皇帝，再徹底赦免他們吧?！敝炖习骞徊荒蜔┝?，語氣生硬道：“現(xiàn)在是咱當(dāng)皇帝，他們就只配在犄角旮旯待著！”

    “是，父皇?！碧訃@息一聲，告退出去。

    “老大你站住?！敝煸耙灿X得自己剛才話說重了，趕緊叫住兒子道：“咱跟你說過，就讓咱試試，能不能給大明找出一條新路來。要是咱找的路走不通，等你再走回老路上不遲……那時候你撥亂反正，盡收人心，仍不失明君圣主。”

    “兒臣明白父皇的苦心?！碧狱c點頭，強笑道：“父皇放心吧，兒臣不會撂挑子?！?/br>
    “哎，那就好……”朱元璋也不是個會安慰人的，點點頭便不再說話。

    第八一二章 救救宋太史

    太子回到春和宮，老四老六趕忙迎上來。

    “怎么樣大哥？父皇同意了？”

    “唉?！碧訃@口氣道：“宋慎還在名單上，但父皇將宋老先生一家改為流放川貴邊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挺好?！崩纤男Φ溃骸按蟾缫菜惚M上力了，老六也不用看著他煩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別這么說我，我對宋太史還是很尊重的。”老六白了四哥一眼道：“想當(dāng)初，我還想請他到國子大學(xué)任教呢?！?/br>
    “咦……”說著無心，聽者有意。太子眼前忽然一亮，一把抓住老六的手道：“六弟，大哥求你件事?！?/br>
    “大哥你太客氣了，你的話在我這比圣旨還好使?！崩狭樣樢恍?，暗罵自己多嘴。

    “我很擔(dān)心宋老先生，此去路途遙遠(yuǎn)，而且是被流放，他會有什么三長兩短。”太子便拉著老六的手，憂心忡忡道：“要是那樣，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的擔(dān)心是有道理的，我看他此去是兇多吉少了?！崩狭c點頭，他依稀記得宋濂因為孫子牽扯進胡惟庸案后，雖然在太子的爭取下改為流放，但也不知他是生病還是自殺，總之死在了流放途中。

    “是吧。你也這么覺得？”太子的手更用力了，誠摯的懇請道：“你可一定要幫幫大哥，現(xiàn)在只有你能救宋先生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大哥也太看得起臣弟了，我在父皇面前有什么面子可言？你都搞不定，我能有什么辦法？”老六苦笑道。

    “哎，不要妄自菲薄，你的話在父皇那里很有分量的?！碧哟髶u其頭道：“而且在這件事上，誰說話都沒你好使——因為你和宋老先生是對頭，你開口向父皇要人，父皇一準(zhǔn)答應(yīng)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