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5節(jié)
“咱小胡給皇上舔了半輩子溝子,都臨死了還不能說句痛快話?”胡惟庸一點(diǎn)不怕他,笑道:“我現(xiàn)在全家死絕,自己也沒幾天活了,沒必要再拍馬屁了吧?” “……”朱元璋聽得直皺眉,一陣陣火大道:“好像咱多委屈你似的。你自己摸著良心說說,這十年來,有圣眷超過你的大臣嗎?” “呵呵,所謂的圣眷就是因?yàn)橐稽c(diǎn)小錯,就毫不留情處死我的獨(dú)子,還要我親自去監(jiān)斬?!焙┯乖苟镜男Φ溃骸斑@份圣眷別說這十年,放在一千年里也是獨(dú)一份的!” “就憑胡天賜干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,咱只判了他個秋后問斬,沒剝皮也沒凌遲,就已經(jīng)是恩典了!”朱元璋板著臉道:“要是換了別人,他不是喜歡飆車嗎?咱非得給他弄兩輛馬車,一輛車栓一條腿,然后給馬屁股抹上芥末,拖著他跑到死!” “……”胡惟庸都聽傻了,真要那樣的話,最后胡天賜可能就給拖得就剩兩條腿了。 “那么說還真得謝謝皇上呢。” “不客氣?!敝煸暗溃骸霸僬f你宰白鴨的事情,咱非但沒追究,還在最后關(guān)頭給了你一次特赦的機(jī)會,但凡你心頭存一絲善念,不就救下他了?” “我當(dāng)時以為那待決的死囚是我送進(jìn)去的傻子,”胡惟庸至今依然追悔莫及道:“怎么可能把恩典用到他身上呢?” “那你就怨不得別人了?!敝煸疤岣呗曊{(diào)道:“走到今天這一步,完全是你咎由自取,誰也不欠你的!” 第八零一章 咱要做不一樣的煙火 朱元璋滿以為自己的話是硬道理,胡惟庸應(yīng)該無法反駁才對。 然而胡惟庸卻緩緩搖頭道:“不,不是這樣。我是宰相,公卿之首,我兒子乃是公卿子,命跟草頭百姓是不一樣的。何況又不是他親手殺人,處置他的奴仆然后賠一筆錢,就足矣了?!?/br> 朱元璋都聽傻了:“照你這么說,他可以盡情作惡,都不用擔(dān)心被追究。反正有下面人替他頂罪?” “咱的宰相就是這么想的?”他露出nongnong的失望道:“咱的宰相竟是這么想的!” “我就問上位一句,要是你兒子殺了人,你也會讓他償命嗎?”卻聽胡惟庸幽幽問道。 “……”一句話給朱元璋干沉默了。 “看看,輪到自己頭上了,就不講什么殺人償命,天經(jīng)地義了?!焙┯贡阕I諷的大笑起來道: “這才是人之常情啊,上位!九死一生把天下打下來,終于成了九五之尊,子孫后代也變成天潢貴胄,憑什么還要跟屁民一樣,受法律的約束?” “天潢貴胄也要受法律的約束……”朱元璋緩緩道。 “不,法律是官家制定出來,約束臣民的,還要作繭自縛就太蠢了!”胡惟庸提高聲調(diào)道:“從古至今,帝王之家都有不受法律約束的特權(quán),所以上位也沒必要不好意思,大大方方的承認(rèn)就是!” “你不要跑題。”朱元璋眉頭緊鎖道:“天家該不該有特權(quán),跟你有什么關(guān)系?” “當(dāng)然有關(guān)系,這天下可不是你一個人打下來的。也不是你一個人能坐的住的!”胡惟庸高聲道:“打天下時,大家都出了力,憑什么坐天下時,就只有你一家能享受特權(quán),大家就只能干看著?” “坐天下時,你一樣要靠文官武將來治國平天下,人家又不是你老朱家的奴才,不為了升官發(fā)財(cái),不為了享受特權(quán),憑什么為你出生入死,給你當(dāng)牛做馬?” “……”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敢跟朱元璋,把話說的這么直接。將包裹在君君臣臣之下的利益關(guān)系,赤裸裸的剖析給他。 朱元璋終于明白為什么漢朝以后的皇帝,大都選擇了儒士,而不是文法吏,這幫人實(shí)在太現(xiàn)實(shí),太功利,直接的讓人受不了。 沉默了好一會兒,他才吐出長長一口濁氣道: “咱承認(rèn),當(dāng)年也沒有啥宏圖大志,當(dāng)兵造反是因?yàn)闆]活路。后來做大了,也是想贏想當(dāng)皇帝,說為拯救天下蒼生那都是扯淡?!敝煸耙荒樚拐\道: “在剛當(dāng)皇帝的前幾年,咱一直懵懵懂懂,搞不清楚老天爺為啥讓個放牛娃成了皇帝。但咱就是看不慣那些老兄弟們作威作福,圈地占田,欺男霸女,作踐百姓。” “每次有人向咱告狀,咱都恨得牙癢癢,咱就想這樣的大明朝,跟害死俺一家的元朝,有什么區(qū)別?” “俺不想讓自己的大明朝,變成俺恨透了的元朝。那樣俺將來九泉之下,沒臉去見自己的爹娘。還有俺哥俺嫂,俺姐俺妹俺弟俺侄子……還有大海他們那些戰(zhàn)死的兄弟。為了他們,不行,絕對不行!” 說到這,朱元璋目光變得堅(jiān)定如鐵?!白怨啪蜎]有放牛娃當(dāng)皇帝的先例,老天爺既然開這個先河,咱覺著就是想讓咱當(dāng)個不一樣的皇帝!” “咱不是不想跟士大夫共天下,咱是不想跟你們這樣貪贓枉法,欺壓百姓的士大夫共天下。要是特權(quán)的存在,會讓大明朝最終變成元朝,那就誰都不要有特權(quán)了!” “從前咱疏忽了,感謝你提醒咱?!闭f著他定定看著胡惟庸,一字一頓道:“咱今天把話放在這里,日后我兒子要是有殺人放火的,咱一樣不饒他!” “那又何苦呢?”胡惟庸不禁眉頭直皺: “就算你真能大義滅親,那你兒孫當(dāng)皇帝呢?他們怎么可能像你一樣沒人味兒?” “咱會定下祖訓(xùn),讓后世子孫不得違反!”朱元璋斬釘截鐵道:“現(xiàn)在你沒什么好說的了吧?” “皇上都這樣說,臣確實(shí)無話可說。”胡惟庸整套說辭都建立在,皇帝兒子殺人不償命的論據(jù)上。這種狠話一放,不管日后朱老板能不能說到做到,今天的對話,他都占不了上風(fēng)了。 “不過,我還是不相信你老朱家的皇帝,能老實(shí)聽話?!?/br> “江山都是咱傳給他的,不聽咱的話,他就別想當(dāng)皇帝。”朱元璋冷聲道:“你既然已經(jīng)服氣了,就交代一下你的同黨吧?你又不是什么好種,多點(diǎn)人陪你去死,黃泉路上還不寂寞。” “是,皇上說的是。”胡惟庸點(diǎn)點(diǎn)頭,煞有介事道:“那罪臣就招了?!?/br> “講?!?/br> “罪臣剛才不是說過嗎,所有的勛貴、文官、縉紳,還有整個士林,天下失去特權(quán)的人都是我的同黨。”胡惟庸神經(jīng)質(zhì)的怪笑起來道:“皇上快去把他們都抓起來殺掉吧,一個也別放過!” “窮兇極惡,冥頑不靈!”朱元璋一張臉直接成了鞋拔子,氣極反笑道:“咱收回一開始的話,你是大大的英雄好漢,咱要給你一個配得上英雄好漢的死法。” “什么死法?”胡惟庸笑問道。 “你不是愛笑嗎,那就讓你活活笑死吧?!敝煸按笫忠粨]:“還能留個全尸,省得你到閻王爺那里還怨咱不優(yōu)待公卿。把他帶下去!” “哈哈哈,謝謝皇上,這個死法我很喜歡?!焙┯褂帽M全身力氣,扛著八十斤的枷鎖,給朱元璋磕了個頭。 然后在帶刀舍人的幫助下起身,回頭大笑道:“臣在九泉之下恭候皇上,到時候還要像現(xiàn)在這樣理直氣壯哦!” “放心吧,咱永遠(yuǎn)理直氣壯!”朱元璋沉聲道:“哦對了,還有件事沒告訴你。” “何事?”胡惟庸問道。 “算了,還是待會兒讓她自己告訴你吧。”那話朱元璋都覺得說不出口,便換個內(nèi)容道: “從明天開始,大明朝就沒有丞相,你將成為最后一個宰相,遺臭萬年。” “哈哈哈,不能流芳千古,遺臭萬年那也不錯?!焙┯瓜仁且魂嚧笮?,又忍不住問道:“那中書省誰來管?” “也沒有中書省了,中書之權(quán)分六部,六部直接向咱匯報(bào)。”朱元璋沉聲道。 “哈哈哈,那皇上會活活累死的!”胡惟庸便大笑道:“看來咱們再見的時間,要大大提前了。” “放心,咱身體好得很,累不死?!敝煸盁o所謂的收回目光,繼續(xù)處理他的政務(wù)。媽的,確實(shí)比平時忙多了。 第八零二章 殺人先誅心 朱老板要?dú)⑷?,從來不過夜。從這個角度上,當(dāng)初判胡天賜秋后問斬,確實(shí)是給了胡相人情的。 胡惟庸被帶回天牢后不久,錦衣衛(wèi)就給他送來了斷頭飯。 錦衣衛(wèi)將四菜一湯一壺酒擺在桌上,又給他去了枷。胡惟庸在桌邊坐定,一邊活動著脖頸,一邊笑道: “人家都是晚上吃斷頭飯,皇上直接給改午飯了,還真是急性子?!?/br> “哪那么多廢話,吃不吃?!”帶頭的千戶沒好氣道:“不吃就跟你兒子一樣餓著?!?/br> “當(dāng)然吃……”胡惟庸拿起筷子剛要夾片rou段,聞言僵住了。“你說什么?” “我說你兒子沒吃上斷頭飯啊?!蹦乔粜Φ溃骸昂嗖恢绬幔柯犝f你兒子上刑場路上,還一直念叨這事呢?!?/br> “我不知道!”胡惟庸登時食欲全消,怒問道:“你們?yōu)槭裁床唤o他斷頭飯吃,故意讓天賜做餓死鬼嗎?!” “姓胡的,你可別逮著人就亂咬。”那千戶瞪眼道:“你兒子是在刑部上路的,那會兒我們錦衣衛(wèi)還沒成立呢!” “……”胡惟庸一想也是,也就不再發(fā)作了。再一琢磨,大體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。刑部的人還不至于故意折騰他兒子,所以八成是給那傻子吃了斷頭飯后,他兒子才被換回來。 刑部的人不明就里,當(dāng)然不會給一個人吃兩頓斷頭飯,結(jié)果胡天賜就只能做個餓死鬼…… “這是殺人先誅心啊……”一想到兒子是空著肚子上路的,胡惟庸就難過的淚珠滾滾,這時便是山珍海味擺在面前,他也一口都吃不下去。 結(jié)果整整半個時辰,他一筷子都沒動,只把壺里的酒喝光了。因?yàn)閷Ψ礁嬖V他,他兒子是喝了永別酒的。 “胡相還真是愛子如命呢。”那千戶笑道:“哎,其實(shí)大可不如此,橫豎轉(zhuǎn)眼就見到你那死鬼兒子了?!?/br> “你懂什么?”胡惟庸酒入愁腸愁更愁道:“知道兒子餓著,當(dāng)?shù)哪哪艹缘南氯グ。俊?/br> 千戶正要說話,外頭忽然又有錦衣衛(wèi)過來,低聲對他說了幾句,千戶便對胡惟庸笑道:“恭喜胡相了,雖然上路前見不到兒子,但皇上開恩,你可以見見你夫人?!?/br> “老夫不想……”胡惟庸搖搖頭。 “不,你想?!蹦乔裟哪苈犓??!盎噬献屇阋娔憔偷靡姟!?/br> “唉……”胡惟庸嘆了口氣,便見李氏穿著女囚的衣服,被帶進(jìn)牢房。 這還是去年李氏回娘家后,兩口子第一次見面。 胡惟庸犯了謀逆大罪,妻族肯定要受牽連,她就和娘家人一塊被抓回京里來了。 兩人早就沒有一絲絲感情,只剩冷漠、怨毒、厭惡。 李氏一進(jìn)來,就指著他破口大罵:“胡惟庸,你個畜生,害死我弟弟還不夠,又要害死我全家,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!” “你爹當(dāng)年不過是個編筐的,全家跟著老夫享受了這么多年榮華富貴,早就夠本了?!?/br> 胡惟庸這時候也沒體面可言了,反唇相譏道:“老夫沒讓你賠我兒子就不錯了?!?/br> “賠你兒子?”李氏冷冷一笑,無限譏諷道:“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是你的兒子?這么多年了,你就沒懷疑過,他是不是你的種?” “你什么意思?!”胡惟庸登時就炸了毛。 “我說的已經(jīng)夠明白了?!崩钍弦彩鞘裁炊疾活櫫?,當(dāng)眾大聲道:“當(dāng)年你怎么都生不出兒子,整天罵我是不下蛋的雞。我被你罵急了眼,就在外頭找了野男人,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問題,結(jié)果一下就有了!” “你說什么?!”胡惟庸勃然大怒,吼聲在牢房中咆哮道:“快說你是故意騙我的!是皇上為了讓我死的不安生,才派你來的對不對?!” “對也不對。”大家都是待決死囚,李氏也不怕他了,終于可以全力輸出道:“是皇上故意派我來惡心你的!但我可沒騙你,兒子就不是你的種!” “你胡說!!”胡惟庸猛地掀翻了桌子,像一頭受傷的猛獸在嘶吼。 “那么激動干嗎,你自己心里還沒點(diǎn)數(shù)?兒子從長相到脾氣,哪一點(diǎn)像你?再說我又不攔著,你這些年為嘛都不納妾,不就是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嗎?!”李氏的輸出傷害不大,侮辱性極強(qiáng)。 “你放屁?。 焙┯箯氐妆罎⒘?,瘋了一樣要沖上去活撕了李氏。身后兩個孔武有力的錦衣衛(wèi),都險些沒按住他。 直到李氏被帶走,胡惟庸才漸漸平復(fù)下來,然后仿佛被抽干了力氣,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。 “嗚……嗚,上位你好狠??!不是說要讓老臣笑著上路嗎?你讓我還怎么笑得出來?。俊?/br> 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(jī)會,他早先一定會好好跟朱老板說話。 “唉,早知道就吃斷頭飯了。”看著滿地狼藉,胡惟庸是追悔莫及。 “我說吧?!蹦乔魢@口氣道:“想吃也沒了,空著肚子上路吧?!?/br> 話音剛落,便有錦衣衛(wèi)進(jìn)來,開始做臨刑前的準(zhǔn)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