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3節(jié)
“他們可沒那個魄力,對自己的羽毛都愛惜著呢?!崩狭尤灰才阍谝慌裕騻€哈欠道:“我就說吧,老頭子賊著呢,根本用不著咱們瞎摻合?!?/br> “哎,不能大意?!崩纤膮s搖頭道:“就算孔子牌位被攔下來,還有孟子牌位抬進(jìn)去了啊。” 說著他先繃不住笑道:“父皇怎么不把孟子的后人也找來,這樣一人攔一個,多省事兒。” 老六卻淡淡一笑道:“四哥,你以為父皇是為了省事兒,才把衍圣公叫回來的么?” “哦?”老四神情一動,又苦笑道:“這方面俺太外行了,你就別賣關(guān)子了?!?/br> “嗯?!敝鞓E便從善如流的點(diǎn)點(diǎn)頭,直接道:“衍圣公之所以這么配合,除了被父皇捏住了卵蛋之外,還因?yàn)樗?,父皇真是要保他祖宗……畢竟孔圣人那套君君臣臣,還不能丟?!?/br> “那你言外之意是,父皇準(zhǔn)備借這個機(jī)會,把孟子辦了?”老四馬上就明白了。 “不信咱們看吧?!敝鞓E自信一笑道。 第七六一章 孟子他有幾個師? 身穿大紅蟒衣的持鞭太監(jiān),彎腰收心,掄圓了長長的皮鞭,猛地?fù)]出啪的一聲炸響,響徹整個奉天門廣場。 然后是第二鞭,第三鞭…… 三聲響鞭后,百官在胡惟庸的率領(lǐng)下,向金臺帷幄行跪拜大禮。 朱元璋便在太子的陪伴下升座,面無表情的看著臺下這群各懷鬼胎的大臣,還有那面分外醒目的亞圣牌位。 待群臣謝恩平身后,不等吳太監(jiān)說詞兒,他便看著鄭九成身邊的亞圣牌位,冷聲問道:“鄭部堂的笏板,什么時候變這么大了?” “回皇上,”鄭九成便出班朗聲道:“這不是為臣的笏板,而是亞圣的牌位。” “亞圣的牌位,不在孔廟里擺著,帶上殿來做什么?”朱元璋明知故問道。 “回皇上,是為圣教故?!编嵕懦杀谎苁ス粩嚭?,打好的腹稿全都泡了湯,只能重新組織語言道:“當(dāng)著亞圣的面,請皇上于國子學(xué)重立孔廟,命楚王停止對儒家經(jīng)義的打壓,停止對科舉的錯誤改革,取消官制改革!” “請皇上命楚王,在亞圣面前,道歉!”鄧鐸等人率眾也高聲應(yīng)和道。 然后文官們一起跪在金臺前,鄭九成和張度高高舉起了孟子牌位,皇上不答應(yīng),他們就不放下了。 此時朱楨,就站在金臺之下,太子身旁。 平時他都偷懶不上朝的,但今天這種百官一起抬著圣人牌位彈劾他的場面,他卻決計不會錯過的。 “怎么樣?”太子輕聲問道:“被鎮(zhèn)住沒有?” “屁?!敝鞓E卻滿不在乎道:“孟子他有幾個師?” “幾個師?”太子一愣才明白過來,小聲道:“孟子沒有軍隊,但厲害著呢?!?/br> “沒事,父皇更厲害?!崩狭鶇s對朱老板信心十足。“咱爹父可敵國!” “亞圣,那就還不是圣人,”果然,便聽高高在上的洪武皇帝冷聲問道:“一個半吊子而已,也配跟咱討個面子?” “皇上此言差矣,我儒家向來被稱為‘孔孟之道’,孟子是唯一可以與孔圣人相提并論的先賢!”眾文官便悲憤道:“天不生孔孟,萬古如長夜,皇上也坐不穩(wěn)江山的!” “沒錯,孔孟之道就是大明的根基,皇上切不可自毀長城??!” “孔曰成仁、孟曰取義,我等寧死也要維護(hù)二圣,捍衛(wèi)道統(tǒng)!”有人帶頭,便是百犬吠聲的場面。 朱元璋一直面無表情看著他們表演,直到文官們把話說完,才冷冷一笑道: “孟子他也就是死的早,倘此老在今日,豈可免咱一刀?” “……”這句話就像沸湯潑雪,登時就給百官干不會了。啥情況,皇上不光不給孟子面子,還要宰了孟子? 便聽朱老板沉聲道:“當(dāng)初讀《孟子》,咱早就覺得他有問題了??偸窃谥v什么‘民為貴、社稷次之、君為輕’,這話就沒安好心!” “他說‘民為貴’是對的,咱也這么看,可他居然說什么‘君為輕’,這不是公然蔑視君父么?咱是天下萬民的君父,誰敢說自己的父親為輕?只有那不忠不孝的孟軻!” “皇上誤會了?!编嵕懦陕勓?,趕忙替孟子爭辯道:“孟子這話的意思,是告訴君上得民心者得天下!” “那他后面干嘛要加一句‘君為輕’?”朱元璋怒道:“此老乃慣犯。咱記得,他還說過什么‘君之視臣如手足,則臣視君如腹心;君之視臣如犬馬,則臣視君如國人;君之視臣如土芥,則臣視君如寇仇’!” “這不是在煽動臣子造反么?這跟孔圣人的‘忠君愛國’是一回事兒么?你們?nèi)褰痰娜V五常去了哪里?你們替他辯護(hù),是跟他也想的一樣么?” 說著他對鄭九成冷冷一笑道:“咱便視你如草芥了,所以你也要視咱如仇寇么?” “臣萬萬不敢……”鄭九成心一突突,哪敢點(diǎn)頭。這一點(diǎn)頭,九族消消樂就要安排上了,實(shí)在是承受不起啊。 “這還不是最讓咱受不了的。咱最受不了的是那句‘君有大過則諫,反覆之而不聽,則易位。’朱元璋說著,忍不住重重拍了龍椅扶手,朝著金臺下的文官們咆哮道: “你們抬著孟軻的牌位來,顯然是認(rèn)為咱有大過。是不是這回咱要不聽你們的,你們就要把咱廢了,換個皇上???!” “臣等不敢……”文官們都嚇尿了,他們只是來維護(hù)個道統(tǒng)的,咋扯到謀反上了? “你們不是說,你們?nèi)褰瘫环Q為孔孟之道么?那你們這些門徒中,可有好漢站出來,說孟子說得對?就是‘君為輕’、就是‘如仇寇’,就是要廢了你啊?!”朱老板冰冷的目光掃過眾文官,沒有一個敢跟他對視的。 “看來還能分清好賴的?!币姏]人吭聲,朱老板才神色稍霽道: “皇帝管著九州萬方,頒布任何一道旨意肯定是有些人受益,另一些人受損。做任何事情,哪怕懷著最好的念頭,也不能讓所有人滿意,肯定會有人罵的。難道那些利益受損的、不滿意的,就要視皇帝如仇寇,就要想方設(shè)法換一個皇帝么?這不是標(biāo)準(zhǔn)的亂臣賊子么?” “孟子,不是亂臣賊子……”終于有文官,忍不住鼓起勇氣,替孟子說了句話。 “連皇帝他都鼓動推翻,他不是亂臣賊子是什么?”朱老板卻雙目一凜,指著那文官冷聲道: “你替此老辯護(hù),說明你對孟軻的話是認(rèn)可的,所以你也是潛在的亂臣賊子?!?/br> 說著他沉聲下令道:“來人吶,將他拖出去亂棍打死,曝尸三日!” 朱老板還不解恨,頓一下,又道:“亂臣賊子,人人得而誅之。再抄他九族,斬草除根!” “啊……”那年輕的文官登時嚇尿了,不是夸張,而是真尿了。 小雞仔似的被帶刀舍人拖下去時,他才如夢方醒,不顧一切的求饒開了。 “晚了?!敝煸皡s面無表情的看著一眾文官道:“有意陪他當(dāng)亂臣賊子的英雄好漢不妨站出來,這樣黃泉路上還有個伴兒……” 百官嚇得噤若寒蟬,哪還有人敢站出來? 雖說孔曰成仁、孟曰取義,但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,就太不值當(dāng)?shù)牧恕?/br> “好,那就是都贊同,孟軻是亂臣賊子?!敝煸氨愠谅暤溃?/br> “傳朕旨意,自今日起,將孟軻逐出文廟,不得配享!” 然后又一字一頓的警告百官道:“有諫者以不敬論,且命金吾射之!” 意思是,誰敢勸諫,就以大不敬論處,而且會當(dāng)朝讓侍衛(wèi)張弓射死…… 第七六二章 李仕魯擲笏 朱元璋發(fā)作完了,冷冷看著面無人色的文官們道: “咱的話說完了,你們還有什么話要說?” “……”長久的死寂之后,他輕蔑的哼一聲道:“無話可說,那就退朝吧?!?/br> 吳太監(jiān)剛要高唱‘退朝’,卻見大理寺卿李仕魯慨然出班,高聲道: “臣李仕魯有話要說!”他一嘴山東口音,顯然來自孔孟之鄉(xiāng),不能讓人看扁了。 “講?!敝煸半p手撐著腰間玉帶,冷冷看著那李仕魯。 “是,皇上正在創(chuàng)建千秋功業(yè),凡意指所向,即示子孫萬世法程,奈何舍圣學(xué)而崇異端乎?遠(yuǎn)王道而棄亞圣邪?” 看著朱老板不為所動,李仕魯長嘆了口氣,接著道:“臣知道,陛下現(xiàn)在深深的沉迷在歪理邪說中,連亞圣的地位都要動一動,臣的言論陛下肯定聽不進(jìn)去了。所以我歸還陛下朝笏,乞請賜準(zhǔn)致仕,回歸故里!” 說完,就把手里的象牙笏板,猛地往地上一摔。 他話說的雖然不疾不徐、不卑不亢,但這動作卻泄露了他真實(shí)情緒。 喀嚓,笏板斷成了三截……登時滿朝皆驚。 文官們欽佩的看著李仕魯,不少人躍躍欲試,想要跟他一起辭官。卻又擔(dān)心皇上的反應(yīng),便一齊看向金臺之上。 只見朱老板一張臉氣成了豬腰子,看著碎成三截的笏板,他點(diǎn)頭不已道: “好好好,你既然不想做咱的官,那就再徹底一點(diǎn),學(xué)伯夷叔齊不食周粟,你也別吃咱的糧食了!” 說著朱元璋咆哮一聲道:“把他抓起來,當(dāng)場摜死!” 帶刀舍人馬上沖上來,將李仕魯推翻在地,然后兩個拎住他的雙手,兩個拎住他的雙腳,高高舉起來,往堅硬的石板地面上重重的一摜! 百官驚呼聲中,砰地一聲悶響,李仕魯便被摔的七竅流血,抽搐幾下就不動了。 文官們驚得魂不附體,這下徹底無人出聲了…… “哼,死不足惜!”朱元璋一揮袖子,徑直轉(zhuǎn)身而去。 “退朝……”直到皇帝下了金臺,如夢方醒的吳太監(jiān)才趕緊高唱一聲。 胡惟庸和曹國公趕忙高聲恭送吾皇,只是今日的恭送聲稀稀拉拉、有氣無力…… …… 一散朝,文官們趕緊圍上去,查看那李仕魯?shù)乃阑睢?/br> “宗孔,宗孔!”眾人七嘴八舌的呼喚聲中,他卻毫無反應(yīng)。 薛祥蹲下身來,手指在他鼻端一探,少頃黯然道:“人沒了。” “??!”文官們的心猛地一沉,登時就有不少人哭出聲來。 待他們七手八腳將李仕魯抬起來,才發(fā)現(xiàn)他已經(jīng)淌了腦漿子,原來剛才被磕到了后腦…… “宗孔兄,為孟子而死,死得其所??!”鄭九成長嘆一聲,哭聲響成一片,文官們紛紛跪地,給李仕魯送行。 金臺下,太子神色嚴(yán)峻的看著這一幕,對老六道:“看到了吧,儒教不缺成仁取義的衛(wèi)道士。” “是啊。”老六說不震撼是假的,這還是他頭一回看到這種場面呢,頓感亞歷山大?!斑@樣一來,估計士林要跟我們爺倆死磕到底了?!?/br> “所以哪怕是皇帝,也不能想怎樣就怎樣?!碧訃@氣道:“父皇今天不該動孟子的?!?/br> “是,那是他們的神主牌,動了是要捅馬蜂窩的。”老六點(diǎn)點(diǎn)頭,其實(shí)他對孟子還挺有好感的。但沒想到老賊對孟子,居然怨念這么重。 “媽的,哭起來沒完了?!崩纤淖叩教恿硪贿呎径?,神色不善的看著圍在那李仕魯尸體旁跪哭不止的眾文官?!拔野阉麄償f走?!?/br> “你不要再火上澆油了?!敝鞓?biāo)卻斷然搖頭道:“現(xiàn)在我們已經(jīng)很被動了?!?/br> “那就任由他們在這里號喪?”老四不爽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