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五五章 十動然拒

    老六本來還打算，以‘證明地球是圓’的為主題，來做一篇大文章。炒作成全國關(guān)注的熱點，由此一舉奠定科學(xué)權(quán)威的地位，讓國子大學(xué)成為指引人類文明前進的燈塔呢。

    結(jié)果看到這一記錄時，朱楨整個人都方了。尼瑪，這跟他們說的不一樣??？不是古代人除了哲學(xué)，什么都不懂嗎？

    老六搞不懂，這到底是有人在愚弄我們，還是本王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大明？

    這下大文章泡湯了，只能再想別的辦法來樹立權(quán)威了。

    不過也有好處，至少這樣一來，他也不用費勁解釋，地球為什么是圓的了。也可以大大方方擺出地球儀來，直接在大學(xué)里講授天文地理了。

    事實上，大明欽天監(jiān)的中官正章浚，便是那位緣督先生趙友欽的再傳弟子，業(yè)已被朱楨延聘為國子大學(xué)講師，為學(xué)生們講授《革象新書》。

    因為《革象新書》除了天文學(xué)，對數(shù)學(xué)和光學(xué)的研究也很深入，所以被楚王定為國子大學(xué)必修書目之一，非但科學(xué)生要學(xué)，其余五學(xué)一館的學(xué)生，也要學(xué)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道衍寬大的手掌，按在地球儀上，圓球瞬間停止轉(zhuǎn)動。

    “是儒教害怕地體渾圓之說，因為這直接證偽了他們的天圓地方說?！北懵牫燥柡茸愕暮蜕?，中氣十足道：

    “繼而摧毀他們的‘天人感應(yīng)’之說，讓他們從西漢時起建立的理論，再也禁不起推敲?！?/br>
    “所以在宋朝占據(jù)統(tǒng)治地位后，在他們的瘋狂打壓下，天文學(xué)和數(shù)學(xué)的發(fā)展一直停滯不前。直到元朝時，儒生的地位低下，再也無力阻撓，天文學(xué)和數(shù)學(xué)才呈現(xiàn)出井噴式的發(fā)展，有了這些進步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嘲諷的笑笑道：“到了本朝，他們復(fù)辟成功，又要故技重施了。這回他們把我們漢人的天文學(xué)和數(shù)學(xué)的成就，打成是回回人的奇技yin巧、歪門邪道，還讓朝廷禁止民間修習(xí)。簡直是如臨大敵！殿下就知道，他們有多怕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還以為大師跟儒教相善呢，沒想到對他們這么大的看法?！崩狭鶎徱暤目粗姥?，不知他是真這么想，還是故意這么說，來投自己所好。

    “貧僧少年學(xué)儒，因其空洞無物，棄之學(xué)道。然大道渺渺，同樣沒法讓人信服，這才又轉(zhuǎn)入佛門?！钡姥茏猿暗囊恍Φ溃?/br>
    “沒想到三教差不多一路貨色，真讓人不知該何去何從了，也只能先棲身空門，得過且過了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目光熱切的望著老六，富有磁性的聲音中，滿滿都是誠意道：

    “貧僧飄零半生，未遇明主，如蒙殿下不棄，貧僧愿拜入門下，誓死追隨殿下，創(chuàng)立一門真正能經(jīng)世濟用的新學(xué)問！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老六瞳孔倏然一縮，沒想到道衍這么了解自己，看來在自己身上，是真沒少下功夫。

    這要是換了別人這么說，老六一準(zhǔn)就引為知己，留在身邊，收下當(dāng)……高參了。

    可惜對面是道衍，老六對他的了解也遠超旁人。甚至某種程度上說，比道衍自己還要了解他自己。

    這話并不夸張，因為此時困頓京城，一把年紀(jì)才混上個小僧官的落魄中年和尚道衍，做夢也想不到，自己這輩子能超越自己的偶像劉秉忠，一手促成了靖難之役，輔佐老四達成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次藩王造反成功的奇跡。

    而且隨后還幫老四締造了文治武功，空前絕后的永樂盛世，一舉奠定了大明兩百年承平……

    所以老六太知道，這個看似飯桶的胖大和尚體內(nèi)，蘊含著何等毀天滅地的能量了。

    雖然直到今天，他才召見道衍，但其實從一開始，老六就不可能忽視了這個三角眼的胖大和尚。

    只是從前老六一直想不清楚，該如何處置道衍。到底是二話不說，直接砍他狗頭呢？還是搶在四哥之前，先把他收入囊中？亦或是聽之任之，讓他在母后去世后，與四哥達成宿命的相逢？

    不同的選擇，很可能將會把歷史引向截然不同的方向，老六怎能不慎之又慎？

    直到去年冬，他最終做出了選擇，明確了自己的方向，也就知道，該如何發(fā)落這顆要人命的定時核彈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道衍說完，神情平靜的看著朱楨，朱楨也古井不波的看著道衍。

    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，老六才輕嘆一聲道：“我讓師父壓了你五年，大師怎么還不長教訓(xùn)？難道還要再壓你十年不成？”

    道衍聞言，終于變了臉色，他一直以為，自己見不到楚王，是劉伯溫從中作梗。沒想到楚王殿下居然說是他自己的意思。

    不管楚王這話是真是假的，他對自己的成見是不會有假的——楚王都認定自己會禍國殃民了，自己在大明還怎么蹦跶？

    不管怎么蹦跶，都會被一巴掌拍死的……

    道衍瞬間就想清楚了利害，知道自己除了楚王安排的那條路，已是無路可走了。

    饒是他已經(jīng)修煉到家，還是難以掩飾自己的失落，三角眼皺成兩個點，幾乎要的落淚道：“其實貧道，只是想追隨殿下，做一番事業(yè)罷了。真的別無所求……”

    朱楨點頭，知道他這話倒也不算假。老六最佩服道衍的一點，就是在他輔佐朱棣靖難成功后，能急流勇退，對權(quán)位毫不留戀。

    只能說，有人造反是為了權(quán)力，有人造反是為了報仇，而道衍造反，純粹就是為了施展一下自己的能力，不讓此生虛度罷了……

    這么純粹的，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反派，還真是他娘的空前絕后。

    “本王知道大師的心，但你想過沒有，”老六淡淡道：“這大明朝有你施展的空間么？”

    “眼下沒有……”道衍實誠道：“皇上春秋鼎盛，掌控萬方，太子深孚眾望、穩(wěn)若泰山，不是貧僧施展的時候。”

    “未來你也沒有，”老六沉聲道：“只要有本王在，誰也別想在大明興風(fēng)作浪！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”道衍心下再不以為然，卻一句不敢廢話。這種時候說多了，殿下真能噶了他的禿頭。

    “相信本王，去安南吧，那里有你的舞臺，你有多大本事都可以盡情施展出來！”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沉聲說道。

    第七五六章 道衍的任務(wù)

    “王爺這不是流放貧僧么？”道衍眨巴著三角眼，可憐兮兮的問道。

    面對著油鹽不進的楚王殿下，他真有些黔驢技窮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會是流放呢？”朱楨淡淡道：“你剛才說，眼下沒有你興風(fēng)作浪的機會……言外之意，本王是懂的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推開窗戶，對著滿天星斗道：“本王事無不可對人言，咱們不妨敞開天窗說亮話——你所想的，無非就是我父皇倚重藩王，翻翻史書就知道，日后必有削藩的一天。到那時，你就有用武之地了，對吧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道衍神色數(shù)變，良久方點頭道：“不錯，鬩墻之患，不在當(dāng)代，而在二代三代?！?/br>
    “這道理，你懂，本王懂，我父皇和兄長都懂，”朱楨神情平靜道：“你知道我們達成了什么默契么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默契？”道衍問道。

    “待我們了卻君王天下事后，行周武王故事，將我們兄弟分封域外，讓我們?yōu)榇竺骼^續(xù)開疆拓土?！敝鞓E淡淡道，此事無需諱莫如深，反倒應(yīng)該讓更多的人知道，這樣可以避免很多事端。

    “這樣啊?！钡姥芟仁且荒橌@訝，繼而又震撼的嘆氣道：“本以為此題無解，沒想到還有這種解法……”

    以他的智慧，自然瞬間就想清楚這樣安排的好處。

    首先對老六這樣心高氣傲的藩王來說，這不失為一個好的去處。海外域外天高皇帝遠，可以稱王稱霸、自成一統(tǒng)，享受到禮樂征伐、生殺予奪皆由己出的權(quán)力。

    此外，如今雖然云南未定，北元亦在，但天下一統(tǒng)的大局已定，刀槍入庫，馬放南山之日業(yè)已不遠。屆時如何處置這些打了半輩子仗的驕兵悍將，又是個大難題。

    如果能讓他們跟隨藩王繼續(xù)出國征戰(zhàn)，無論怎么講，都比兔死狗烹要好得多。

    再者藩王不在中國，既威脅不到皇帝的統(tǒng)治，又能真正為國家藩籬，讓大明遠離邊患。

    最后，藩王相對獨立，財政自負盈虧，有能力就開疆拓土，沒能力就勒緊褲腰帶，又不會讓中國疲敝。

    雖然藩王分封海外也存在一些隱患，諸如中央控制薄弱，藩王名義稱臣、實質(zhì)獨立等。但天子有中國全境，藩王居海外一隅，也威脅不到中央的統(tǒng)治。

    而且相反，藩王想要在異族環(huán)伺的異域站穩(wěn)腳跟，長久統(tǒng)治，離不開天子賦予的合法性，以及背后祖國的支持，雙方關(guān)系反而容易理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這世上，解決不了的難題有兩種，一種是真的沒辦法。比如讓太陽打西邊出來。另一種則只是你以為沒辦法。”面對道衍的感嘆，老六笑道：“有時候站得更高一點，格局更大一點，很多以為無解的難題，其實還是有辦法解決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這個設(shè)想固然讓人贊嘆?！钡姥車@息道：“但你們兄弟幾個能接受這一安排，才更讓人贊嘆?！?/br>
    說白了，對朝廷來說，這就是把解決不了的難題，打包丟到國外，任其自生自滅。所以對朝廷來說，當(dāng)然是極好的。

    但對被分封的藩王來說，這卻是極大的考驗和磨難。非得有雄心、有能力、能吃苦的人中龍鳳，才愿意離開舒適區(qū)，接受這份前景未知的挑戰(zhàn)。

    “這不巧了，我哥哥們各個都是狠人，都想靠自己創(chuàng)一份家業(yè)呢?！崩狭阈Φ馈?/br>
    “那恁弟弟們呢？”道衍問道。

    “那就由不得他們了。”老六又不負責(zé)任的笑道：“誰讓他們是弟弟呢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……”道衍點點頭，認命似的問道：“所以安南，是開疆拓土的第一站？”

    “大師這話就不對了?！崩狭⒓醇m正道：“安南自古就是我中國的一部分，只是被反叛分子趁著宋朝暗弱，分裂出去了而已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有力的揮舞下手臂道：“我大明‘驅(qū)逐韃虜，恢復(fù)中華’，難道不該收復(fù)交州故土么？”

    “當(dāng)然應(yīng)該?！钡姥茳c點頭，吐出長長一口濁氣道：“若能為國家收復(fù)交州故土，倒也不枉此生。只是安南遠在西南邊陲之外，山高林密，瘴氣橫生，且已獨立日久，恐怕并不容易收復(fù)?！?/br>
    “容易的事情，還能顯出大師的本事么？”老六給道衍戴了頂高帽，然后從文件柜中，找出個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檔案袋，遞給他道：

    “這是市舶司人員，利用通商之便，收集到的安南最新情況，大師可以先看看，然后我們再聊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钡姥茈p手接過來，抽出里頭的文件細看起來。

    簡單來說，安南此時，處于一個十分動蕩虛弱的階段。

    先是十年前，統(tǒng)治安南的陳朝裕宗無后而終，死前令其弟養(yǎng)子楊日禮繼位。但那楊日禮非但不理政事、耽于享樂，甚至還想改回自己的本姓楊。

    結(jié)果引發(fā)了政變，被他的岳父陳叔明所廢，然后他岳父當(dāng)上了安南王，彼時是洪武三年。

    陳叔明將此事稟報大明，希望得到冊封。但朱老板認為‘安南陳叔明懷jian挾詐，殘滅其王，以圖富貴，不義如此，庸可與乎？是撫亂臣而與賊子也！’

    所以不肯冊封陳叔明，讓他的地位十分尷尬，不得不退位謝罪，讓自己的弟弟繼承了王位，這才得到了大明的冊封。

    但那只是為了應(yīng)付天朝，這幫安南人關(guān)起門來，又是另一副嘴臉。陳叔明改名陳暊，僭稱‘太上皇帝’，依舊把控著安南朝政。

    可他能力也著實一般，掌權(quán)期間國內(nèi)叛亂頻生，甚至國都升龍，都被僧人范師溫起事攻陷了。

    對外，更是被占婆國打的節(jié)節(jié)敗退，甚至連他弟弟陳睿宗，也死在了與占婆的戰(zhàn)場上，尸骨都沒搶回來。這是洪武九年的事情……

    “不過安南人一貫的謊話連篇，在給朝廷的奏表中，謊稱陳睿宗是巡邊時不慎落水溺死的。請我父皇冊封他兒子陳日煒為安南國王?！敝鞓E說完，又對道衍道：

    “這陳日煒倒是對大明極為親善，非但積極納貢，還請?zhí)斐汕哺呱桨材现v法，此事已經(jīng)得到父皇的首肯，本王準(zhǔn)備推薦大師擔(dān)當(dāng)此任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笑瞇瞇考校看完情報的道衍道：“現(xiàn)在請大師就這些情報，分析一下安南的局勢，以及我們該如何利用這次機會吧……”

    第七五七章 走向未知

    “殿下考校貧僧呢。”道衍自信滿滿的笑笑道：

    “很顯然，現(xiàn)在安南國內(nèi)最大的隱患，就是新王與所謂‘上皇’之間的矛盾?！?/br>
    “怎么講？”老六笑問道。

    “據(jù)貧僧所知，年前安南使臣朝貢時，向朝廷提出，派遣道士到安南傳教。這應(yīng)該是為了抵御占婆的佛教，對安南民眾信仰的爭奪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