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胡惟庸感覺龍涎都噴到自己臉上了，唾面自干的苦笑道：“皇上這老底揭的，還真是不留情面……可能也正因如此，他們到了本朝，就極力想避免元朝的遭際，想要恢復(fù)宋朝的榮光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是他們在宋朝榮光，宋朝可不榮光！”朱元璋歪靠在微微搖晃的明黃軟榻上，一臉不屑道：“這幫人，其實跟和尚道士沒啥區(qū)別，念念孔夫子的經(jīng)，把三綱五常維護好就行了。搞別的，他們都是外行?！?/br>
    “要不怎么說，百無一用是書生呢?！焙┯垢胶偷男πΦ溃骸袄铣歼@些年，也深感這些讀書人，說就天下無敵，做就無能為力。真正辦事兒，還得靠下面的書吏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百無一用，是他們就這個用處。你讓這幫只讀四書五經(jīng)的儒生，去搞平準資生、農(nóng)田水利、法律刑名，他們就是外行。圣人沒教這個懂嗎？”朱元璋便大發(fā)牢sao開了：

    “尤其不能讓他們掌兵，咱大明朝的軍隊要是哪天歸了他們管，你信不信？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虎狼之師，不出二十年就要變成一群仗都不會打的土雞瓦狗。

    “這就是咱為啥要開國子大學(xué)，設(shè)立六學(xué)一館的原因。咱得培養(yǎng)點能干實事兒的人，明白嗎？”

    “老臣完全明白，老臣堅決支持皇上和楚王殿下的改革?！焙┯贡銏詻Q表態(tài)道：“至于朝野士林那邊，老臣會盡全力去做工作，讓他們接受現(xiàn)實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有勞胡相了?！敝煸皾M意的頷首道：“咱知道這場戰(zhàn)役很難，但既然打開了，再難也要堅持下去。等過幾年，第一批大學(xué)生畢業(yè)上任，情況就會好很多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是。”胡惟庸頷首道：“老臣也堅信這點?！?/br>
    “嗯?！敝煸芭牧伺暮┯沟募绨?，高興笑道：“除你之外，咱不想再用任何人當(dāng)宰相了。”

    “皇上不至于，老臣終究會致仕的……”胡惟庸受寵若驚。

    “呵呵，那還不是咱一句話的事，咱不會讓你致仕的?！敝煸鞍缘赖?。

    “唉，老臣也離不開皇上啊……”胡惟庸rou麻起來，那絕對是一個頂倆。

    君相二人便又說了好多掏心窩子的體己話，一直到宮門口，朱元璋才放胡惟庸下了御輦。

    待到御輦進去大明門，朱元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。

    一直默不作聲的太子，這時開口道：“父皇，情況有些棘手啊，文官的反應(yīng)，比預(yù)想的還要激烈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幸虧胡惟庸現(xiàn)在轉(zhuǎn)了性，不然今天咱們爺仨真要下不來臺了?！敝炖习逵魫灥?。

    他甚至為此臨時修改了圣旨，先將官制改革秘而不宣……不然今天辟雍里，非要炸了鍋不行。那樣太難看了。

    “那官制改革……”朱標(biāo)試探問道：“要不要先緩一緩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?！敝煸皡s斷然道：“今天是怕典禮進行不下去，過了今天就無所謂了。明日早朝便宣布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殺氣騰騰道：“反正一個蛤蟆也是抓，三個蛤蟆也是抓，誰不服，就跳出來！殺，殺到?jīng)]人為止！”

    “唉……”太子長長一嘆，知道一場血色政潮不可避免了。

    第七四五章 我與楚賊不兩立

    那廂間，國子大學(xué)已經(jīng)快開片兒了……

    “楚王殿下，我儒教是皇家的親密伴侶，三綱五常，垂憲萬世！沒有我儒教，你們朱家坐不穩(wěn)江山的！”

    “不要恩將仇報，自毀長城！你這樣胡搞只會讓大明綱常不存，再次亡國滅種！”官員們怒氣沖沖，口水都要噴到老六臉上了。

    “子曰：‘始作俑者，其無后乎？’說的就是你楚王吧！”

    “唉，你怎么罵人呢？！”老六可算逮到發(fā)飆的機會了。老賊不在，他也就不跟他們客氣了。便提高聲調(diào)，匪氣十足道：

    “孩兒們……哦不，同學(xué)們，把這些咆哮辟雍的閑雜人等轟出去！”

    “遵命！”大學(xué)生們起身后，便一擁而上，又把那些官員反包圍在中間。

    “你們干什么？”官員們被呼啦一下，圍了個密不透風(fēng)，登時就變顏變色。

    “知道不敬朝廷命官，是什么后果嗎？！”有官員呵斥色厲內(nèi)荏道。

    “你們都不敬大明親王了，還想讓我們尊敬朝廷命官？！”大學(xué)生們可是下鄉(xiāng)鍛煉過的，跟土豪劣紳，農(nóng)村大娘吵過架的，嘴皮子也不輸給言官。

    “就是，這里是國子大學(xué)，我們祭酒的地盤！”

    “我們祭酒讓你們滾，你們就得立即滾出去！”大學(xué)生嘴上懟人，手上也沒閑著。推推搡搡便將那幫以言官為主的中青年官員，一股腦推出了辟雍。又繼續(xù)把他們一直推出了國子大學(xué)的山門。

    這么長的一段路，那些官員被倒退著推出來，自然狼狽萬狀。

    不少官員的烏紗帽掉在地上，被無數(shù)雙腳踩個稀爛。官袍也被扯開了前襟，半吊在胸前，露出里頭的中單。

    他們互相看看，不禁悲從中來，憤怒至極，朝著國子大學(xué)的大門狠狠啐道：

    “這事兒，不算完！”

    “對，不算完，回去上本彈劾楚王！一本都不能少！”官員們高聲吆喝，互相打氣道：

    “還要把他欺師滅祖、毀我圣教的罪狀昭告天下，讓天下的孔孟門徒，一起討伐他！”

    “說得好，要整個士林一起發(fā)聲，絕對不能讓他亡我圣教的陰謀得逞！”

    “沒錯，我與楚賊不兩立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楚王殿下站在雞籠山的北極閣上，俯瞰著官員們在山門外義憤填膺的吆吆喝喝了好一陣，這才氣勢洶洶的散了……

    “幸好那些部堂高官不在，不然事情就大條了?！币慌缘乃卧G無奈道。

    “那幫老油條，見勢不好，早就腳底抹油了，才不會擱這兒丟人現(xiàn)眼呢?！崩狭Φ馈?/br>
    “恁還笑得出來？他們今天被打了個措手不及，回頭肯定要一起上本彈劾你的?！绷_老師無語道。

    “嗯嗯，我哥哥們都遭遇過，現(xiàn)在終于輪到本王了嗎？”老六聞言便開心問道：“另外羅老師，你這是在關(guān)心本王嗎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。”羅貫中馬上矢口否認：“我是在擔(dān)心國子大學(xué)，也要成為眾矢之的了。還不得讓天下人的口水淹了？”

    “所以本王把大學(xué)建在雞鳴山上啊。這兒地勢高，淹不著。”老六依然笑呵呵的，對兩個愁眉不展的手下道：

    “今天能順利的開學(xué)，沒有被砸了場子，本王就已經(jīng)知足了——其實我最擔(dān)心的就是今天，今天就跟老百姓的婚禮一樣，得順順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模荒苡胁ㄕ?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粗眉一挑，圓圓的眼睛瞇成一條線道：

    “過了今天，就是兩口子關(guān)起門來過日子了，再鬧點兒矛盾，掐個架啥的，都算不得什么了。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就是?！?/br>
    老六又給兩人吃顆定心丸道：“你們放心，本王這寬肩闊背，最適合擋風(fēng)遮雨了，不會讓他們影響到國子大學(xué)的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對兩人一笑道：“你們就關(guān)起門來，安心教學(xué)，兩耳不聞窗外事就行。”

    “是，殿下?！彼卧G微微動容，心說楚王殿下盡管性情惡劣，但有事兒他真上。跟著這樣的領(lǐng)導(dǎo)，還是很讓人安心的。

    “沒想到，殿下也有擔(dān)當(dāng)了呢?！绷_貫中便道。

    “我就當(dāng)你在夸本王?！崩狭呛堑溃骸霸蹅?nèi)沃囟肋h啊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，跟天下的讀書人對抗，那肯定不會輕松的?！彼卧G點點頭，深有感觸道：“卑職老了，倒無所謂。只是殿下往后的日子，怕是要一直跟天下讀書人的口誅筆伐相伴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老宋，我問你，”朱楨瞥一眼宋訥，問道：“為什么是天下的讀書人？”

    “因為讀書人都是孔孟門徒啊，得除魔衛(wèi)道啊?！彼卧G苦笑道：“殿下就是他們眼中要毀滅圣教的大魔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嘿嘿老宋，本王問你個問題，誰說只有孔孟門徒才是讀書人？”便聽朱楨幽幽問道。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宋訥一愣，道：“不是向來如此嗎？不讀圣賢書，叫什么讀書人？”

    “難道只有孔孟算圣賢么？”老六又反問道：“我若只讀老子莊周、墨子韓非，都算不得讀書人？”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宋訥苦笑道：“那也是先從四書五經(jīng)學(xué)起，然后再讀殿下說的這些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偏不學(xué)呢？”老六抬杠道：“我學(xué)完了百家姓千字文、認識字之后，直接讀老莊墨韓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“可沒有這樣讀的……”宋訥一貫的很軸。

    “殿下的意思是，在春秋戰(zhàn)國，百家爭鳴的時候。”還是羅老師懂老六，接茬道：“難道只有儒生算讀書人，別的九十九家的學(xué)生，都算不得讀書人了？”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宋訥這下明白了，然后陷入了宕機狀態(tài)，好一會兒才答道：“在董仲舒罷黜百家之前算，之后就不算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就讓大明恢復(fù)到罷黜百家之前！”老六沉聲道：“令大明重新百家爭鳴，這就是國子大學(xué)的使命！”

    說著沉聲吩咐羅貫中道：“趕明兒再立個牌坊，把這四個字給本王刻上去！”

    “嗯?！绷_貫中點點頭，不由贊道：“要真能恢復(fù)百家爭鳴，那讀書人的派別就龐雜了。好好讀了書的就算讀書人！不管讀的是哪家?！?/br>
    頓一下，他對老六笑道：“而且除了儒家的外，其余九十九家的讀書人，都會把殿下奉為神明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對吧?！崩狭吲d笑道：“那樣天下的讀書人，就不會一起反對本王了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冷冷一笑道：“最多二十年，本王也要那些儒生嘗嘗，自家被邊緣化的滋味！”

    第七四六章 病友交流

    當(dāng)晚，南京城內(nèi)的文官們徹夜未眠，五七成群的聚在一起，一邊大罵老六是天降業(yè)障，一邊義憤填膺寫彈章。

    真叫個‘筆下千言皆彈六、滿城盡是罵楚聲’。

    這盛況，都把剛恢復(fù)工作的老四給驚到了，趕緊連夜到國子學(xué)找老六報信。

    鄧鐸趕緊把他帶去北極閣，老六晚上就住在上頭。

    朱棣上樓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溫暖如春的樓閣里，老六一身單衣，正跟兩個少女在共用一個大號望遠鏡看星星。

    “這月亮咋這么丑？跟個糊了的燒餅似的？”一個少女的聲音清脆如銀鈴，應(yīng)該是誠意伯的孫女。

    “這么看月亮，嫦娥娘娘會不高興吧？”另一個捂著眼不敢看的，聲音溫柔似水，應(yīng)該是定遠侯的閨女。

    “哈哈，會的，還會把你抓去搗藥?！崩狭鶒芤獾亩号倥蕾p她嬌嗔?xí)r的波濤巨浪。

    “你這人壞死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殿下，燕王來了?！遍T口的沐香趕緊小聲提醒一句。

    “咳咳?！崩狭s緊收回賊兮兮的目光，指著那輪皓月道：“仔細看，那是月海，還有環(huán)形山……”

    “呦。老六忙著呢。”老四不禁暗罵一聲，兩個狐貍精偷偷加班，又把我小姨子撇下了。

    “哦?！崩狭Φ溃骸皠⒘г谔煳姆矫嫔畹梦?guī)煾刚鎮(zhèn)鳎胗H眼看看月亮的真容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央求了殿下很久，他終于開恩了一回?！眲⒘Ш屯鯘檭捍蟠蠓椒降南蜓嗤醯纻€萬福，便先下樓去。

    “你小子，虧我還擔(dān)心你要命！”兩個少女一走，老四便一把夾住老六的脖子，沒好氣道：“你倒好，在這兒鬼混開了！”

    “四哥，不可壞人清名?！崩狭谘肋肿斓溃骸斑@雞籠山上的觀星臺，已經(jīng)有一千年歷史了，很神圣的地方?。　?/br>
    “我不管，下次也帶妙清來看一回，中不中？！”老四耍橫道。

    “中中中，不光看月亮，還看星星！”老六趕忙滿口答應(yīng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