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0節(jié)
第七二零章 韓國公的退休生活 中都鳳陽,皇宮宮門緊閉,到處都是停下來的工程。 才修沒幾年的城墻上,已經(jīng)雜草密布。像個被始亂終棄的可憐婦人,在寒風中瑟瑟發(fā)抖。 這是一座失落之城,城中住的也多是失意之人。 比如大明的開國丞相,韓國公李善長。 大明遷都失敗,中都工程停擺,對賭上政治生命,放手一搏的李善長來說,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。 再加上后來的空印案,他跟朱老板算是徹底決裂。 李善長能全身而退,兒子還尚了大公主,其實就已經(jīng)是朱老板念著舊情,又顧忌著淮西集團的反應,才給了他個善終…… 不過李善長可不大領情,政治生涯的徹底失敗,讓他久久意難平。 這幾年逢年過節(jié),他也不上賀表。朱老板那年生病,十多天不能上朝,滿朝文武都上書問安,他卻依然無動于衷。 可把朱老板給氣壞了,削了李善長的年祿一千八百石,李善長這才乖乖上表請罪…… 打那之后,老李頭也老實了,逢年過節(jié)知道上表問候了,也不再跟淮西老兄弟們來往了。整日宅在他占地百畝的韓國府中,守著三十幾房小妾,過上了所謂‘深居簡出、填詞度曲以自娛’的退休生活。 過年這幾天,韓國公依然閉門謝客,一律不接受拜年,只跟他弟弟李存義兩個吃酒聽曲倒也輕松愜意。 這日聽完了最后一出《梧桐雨》,李善長看一眼神思不屬的弟弟道: “明天回京了?” “是,大哥?!崩畲媪x嘴巴翕動一下,賠笑道:“大明的官員哪有假期?能回來陪恁過年,還是皇上的恩典?!?/br> “哼,這都成了恩典……”李善長冷哼一聲,雙手拄下拐杖,吐出長長一口濁氣?!奥犝f皇上讓胡相親自監(jiān)斬了胡天賜,莫非這也是一種恩典?” “皇上是這么說的?!崩畲媪x嘆口氣道:“唉,胡相老慘了。” 說著他擺擺手,讓下人走遠些,這才接著道:“其實他殺了他兒子兩遍?!?/br> “這話新鮮,”李善長不禁笑道:“胡天賜還有兩個頭不成,能讓他爹殺兩遍?!?/br> “兄長有所不知,是這樣的……”李存義便將胡惟庸去年宰白鴨不成,被人暗中算計,先是誤以為自己毒死了親兒子,所以拒絕了皇帝的法外開恩,結果行刑時發(fā)現(xiàn),刑臺上才是真正的胡天賜,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被砍頭的經(jīng)過,原原本講給李善長。 “那就是殺了三遍?!崩钌崎L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道:“早朝那也算一次,不救就是殺?!?/br> 說著開心的搓手手道:“嗯,‘胡丞相三殺獨子’,寫成雜劇肯定精彩。老夫今年春天有事干了……” “大哥……”李存義一陣無語,這什么樂子人心態(tài)?“想想李祐是怎么死的,恁就不同情胡相,一點都不同仇敵愾么?” “同情啊,我也同仇,可是有什么用呢?”李善長嘿然一笑道:“我不過是個致仕多年、風燭殘年的老人而已,愛莫能助、恨亦無能為力。” “大哥可不老,年前才納了個十八的小妾……”李存義道:“人家都說你枯木逢春么?!?/br> “我那是做給皇上看的。”李善長淡淡道:“我越是沉迷酒色,皇上就越放心,咱老李家才越安全?!?/br> “大哥現(xiàn)在這樣兒,”李存義打量著眼前色瞇瞇的老頭兒道:“可真不像裝出來的。” “呵呵,誰說我是裝的?”李善長抿一口小酒,愜意笑道:“是人哪有不愛酒色的?我享受還來不及呢。” “大哥……”看著李善長這副模樣,李存義一陣著急道:“你這樣自甘沉淪,會寒了老兄弟們的心的!” “這話說的,現(xiàn)在淮西的大哥是胡相了?!崩钌崎L淡淡道:“老夫為大明鞠躬盡瘁一輩子,老了享受享受怎么了?用得著他們咸吃蘿卜淡cao心?” “胡相還是根基太淺,火候也不行啊?!崩畲媪x苦笑道:“勉為其難了這幾年,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,他現(xiàn)在終于知道,自己是‘爛木頭做梁柱——難頂難撐’了?!?/br> 說著深吸口氣,道出來意道:“所以我這次回來,也是受胡相和江陰侯他們所托,請大哥重新出山的?!?/br> “看你回來這幾天,長蟲吃雞蛋似的吞吞吐吐,就知道肯定有屁要憋?!崩钌崎L笑罵一聲,幸災樂禍道: “當初他胡惟庸為了上位,可沒在背后給我捅刀子,現(xiàn)在終于知道,這宰相,不是誰都能當?shù)牧???/br> “肯定知道了?!崩畲媪x點頭賠笑道:“只有大哥這種一呼百應的開國元勛,才能讓大家擰成一股繩??!” “我若在朝,大明的事情就是我說了算。怎么可能讓皇上,把中書省削弱到這般田地?”李善長偶露崢嶸,又頹然嘆氣道: “所以皇上是不會讓我回去的,你們也死了這條心吧?!?/br> “是,我們也知道,大哥很難在洪武朝重返相位了。”李存義頓一下,忍著砰砰的心跳顫聲道: “那不如,就換個皇帝吧……” “啥?”李善長聞言臉色大變,差點沒一口酒嗆死,咳嗽連連道:“你他么說啥?!” “我是說,我們打算換個皇帝了……”憋了好幾天的話,終于敢說出口,李存義反而不再閃爍其詞了。 “我艸你媽!”然而李善長的反應,卻出乎他一臉的激烈。只見韓國公臉漲得跟茄子似的,霍然起身,一把掀了桌子,拉風箱似的喘著粗氣,手指顫動的指著李存義道: “你是被鬼上身了么?鬼迷心竅說的什么鬼話?這話但凡傳到皇上耳朵里,咱們就九族全消了知道么?!” 李存義嚇得趕緊站起來,嘴上卻不服軟道:“大哥,都到今天你還看不清么?皇上擺明了是要兔死狗烹了!橫豎早晚是個死,干嘛不搏一搏,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呢!” “你到底在想干什么?就憑你們這幾塊料,也想跟上位搏一搏。也太自不量力了吧?我聽了都覺得好笑!”李善長冷笑連連,恨鐵不成鋼的對李存義道: “你要不是我親弟弟,我現(xiàn)在就讓人把你抓起,送給皇上去了!” “大哥,我是你弟弟,也是李祐的爹。他的仇,我非報不可!”李存義被激的面紅耳赤,大聲道:“你不幫忙,我就自己來!” “你給我閉嘴!”李善長氣急敗壞的怒喝一聲,掄圓了手中的龍頭拐杖,全力一擊,砸在了李存義的腿上。 便聽嚓一聲,李存義應聲倒地,然后抱著腿慘叫起來。 “啊啊,我的腿!” 第七二一章 丞相因何發(fā)笑 南京城,相府。 “什么,李存義被韓國公打斷腿了?”陸仲亨聞訊驚掉了下巴。 “是,他剛讓人送來的信,說他剛開了個頭,韓國公就大發(fā)雷霆,不光打斷了他的腿,還把他禁足了?!焙┯箍嘈Φ溃?/br> “韓國公還讓他轉告我們,趁早打消那個注定失敗的念頭,不然他頭一個舉報我們。” “啊……”費聚、陸仲亨等人,聞言面如土色道:“他老人家要是反對,我們這事兒斷難成功啊?!?/br> “是啊,韓國公要是舉報咱們怎么辦?”一個個憂心忡忡道。 胡惟庸冷眼看著他們的熊樣,忍不住冷笑連連。 “丞相因何發(fā)笑?”吳良等人不解問道。 “我笑你們太笨?!焙┯惯纫豢诓杷溃骸皵R這兒自己嚇自己?!?/br> 說著他擱下茶盞,幽幽道:“也不想想,韓國公要是真想舉報咱們,早就把李存義綁起來,送到皇上那里了。他卻只是把李存義的腿打斷,捎信兒警告我們……你們不覺得,韓國公的反應,有點反常么?” “嘶……”幾人倒吸冷氣,尋思片刻,紛紛點頭道:“還真是?!?/br> “韓國公做事,從來不留后患,他要是不支持我們,就一定會去舉報我們的。” “就是,光警告有什么?要是警告有用,還要官府干什么?” “所以說……”眾人都胡惟庸,等著他給出正確答案。 “所以說,韓國公心里是矛盾的?!焙┯贡愠谅暤溃骸八认胫С衷蹅儯峙挛覀兗悠饋?,也不是皇上的對手。” “嗯,有道理。”諸猴兒恍然大悟:“那咱們該咋辦呢?” “這事兒有門兒,再派說客去鳳陽!”胡惟庸便沉聲道。 “這樣啊……”諸猴兒聞言,都不敢跟胡惟庸對視,唯恐這破差事落到自己頭上。 李存義這個親弟弟都不行,他們可沒信心說服韓國公,到時候被罵個狗血噴頭也就罷了,被打斷腿就不值了。 “放心,不派你們去?!焙┯拱盗R一聲,沒好氣道:“本相讓楊文裕去當這個說客?!?/br> “對對對,楊文裕最合適了?!敝T猴兒馬上欣喜點頭道: “楊老爺子是韓國公的座師,他說話,韓國公得聽,不聽也不至于打斷他的腿?!?/br> “不過老先生都快八十了,能請出山么?” “放心,他兩個兒子都死在空印案上……”胡惟庸卻自信的笑道:“皇上一茬一茬的殺文官,結果就是天下的士紳,都站在我們這邊了?!?/br> “哈哈,這就叫,自作孽,不可活?!敝T猴兒大笑著點頭。 哦對,現(xiàn)在再叫他們‘諸猴兒’,就有些不禮貌了。因為過了上元節(jié)不久,他們的案子終于了結了。 這倒不是朱老板良心發(fā)現(xiàn),而是七人按照胡惟庸的意思,徹底放下身段,上書承認錯誤,深刻檢討,表示愿意接受任何處罰…… 看到他們態(tài)度良好,朱老板龍顏大悅,當場宣布,將他們鐵券上的免死次數(shù)減一作為懲罰,然后便恢復了他們的爵位,并外放他們到淮北、河南一帶練兵。 朱老板把他們調離京城,主要是為了讓他們遠離大都督府,減少對繼任者的影響。但這早就在胡惟庸的預料中,設法讓七位侯爺離開京城,到地方帶兵,正是他計劃的一部分! 胡相今日在府上設宴,就是為了給他們餞行的。 “現(xiàn)在,諸位都知道韓國公的態(tài)度了,應該徹底放心了吧?”胡惟庸看著延安侯給自己倒酒,快滿的時候,指節(jié)輕扣了下桌面,淡淡問道。 “嗯,放心了?!敝T位侯爺點頭笑道:“就算韓國公一直不表態(tài),但他不告發(fā)我們,其實就是在支持我們了。” “這樣,只要胡相這邊能搞得掂,他肯定就沒顧慮了?!碧苿僮诔谅暤溃骸八?,都得看胡相的??!” “諸位盡管放心,我早有定計,保準萬無一失?!焙┯剐判氖愕亩似鹁浦?,對眾位侯爵道:“你們到地方上也不必聲張,一切按部就班即可。” “屆時,我這邊一旦發(fā)動,不管成與不成,你們都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?!鳖D一下,胡惟庸幽幽道: “如果我這邊事成了,你們就趕緊控制住軍隊,進京清君側!” “那要是……”陸仲亨話問到一半,硬生生打住。 不過都知道他要問什么了。胡惟庸瞥他一眼,淡淡道: “事情當然可能失敗,而且失敗的可能還不小。要是那樣的話,你們就什么也不用做。反正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書信往來。到時候死不承認跟老夫的關系,自然不會牽連到你們。” “那感情……”諸位侯爺聞言心下大定,又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可這樣太不仗義了,我們說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?shù)??!?/br> “不要緊,這是老夫自己選的?!焙┯姑嫒绻啪徊ǖ溃骸暗娴搅宋冶换噬锨У度f剮的那天,你們可千萬別報僥幸,以為皇上暫時沒殺你們,就能逃過一劫?!?/br> 說著,他冰冷的目光掃過諸位侯爺?shù)溃?/br> “記住了,皇上不是不想殺你們,只是因為還不到時候。一旦到了時候,你們一個也跑不了?!?/br> “是,我們記住了。”吳良幾人點點頭,聽著胡相跟交代遺言似的,一個個都神情凝重,感覺嘴里的美酒都變成苦的了。 “所以,有機會,還是要政變的?!焙┯归L嘆一聲道:“這種事一旦起了頭,就得一條道走到黑,沒有回頭路的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