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5節(jié)
胡惟庸雖然氣炸了肺,但又能奈若何?老六不找他麻煩就不錯了,他哪敢有報復的念頭? 胡相只能頭一次打了胡天賜,好讓他長教訓。然后把兒子送去六合縣,先不許他回京,避避風頭再說。 而且胡惟庸想的是,兒子只要不在京里,不管犯啥事兒都能罩得住。 可巧,他兒子也這么想…… 弔毛胡天賜在舅舅家將養(yǎng)個把月,身上的鞭傷就好了。便狗改不了吃屎,開始變本加厲的胡作非為,他把舅舅家豪華莊園里的俏麗丫鬟都霍霍了個遍還不夠,又覺得整天被關著太無聊,就不顧舅舅阻攔,跟幾個表弟還有當?shù)氐膼荷?,重新開始在縣里飆車。 這幫弔毛還非得在鬧事賽車,說是這樣才考驗車技。但其實就是想看老百姓嚇得抱頭鼠竄的丑態(tài)罷了。 整天鬧市飆車哪有不出事兒的?結果兩個月前當街撞死了個行動遲緩的大肚子孕婦,一尸兩命…… “這事兒我怎么不知道?”胡惟庸聞言震驚道。 “姐夫日理萬機太忙了,小弟尋思能解決的就自己解決了?!崩钯F怯生生道。其實他跟他jiejie報告過了,是李氏怕兒子再挨揍,讓他別告訴胡惟庸的。 “馬勒戈壁的!”胡惟庸忍不住爆了句粗口,可算體會到皇上發(fā)現(xiàn)被下面人瞞著的憤怒了?!澳悄闶窃趺唇鉀Q的?” “小弟我跟縣里還挺熟的,請他們吃了個飯,打點了一下,縣里的刀筆吏給改個字,把‘飆車撞死人’改成了‘駕車撞死人’,就給定成了意外事故,賠了苦主十貫鈔,還把駕車的奴才判了個充軍。” “唔……”胡惟庸神色稍霽,這事兒辦的還是有些水平的,硬要挑刺的話,就是光顧著打點官府,沒注意安撫家屬的情緒。 要是他來處理的話,保準讓他們?nèi)胰饲榫w穩(wěn)定,不會再有任何波動。 “案子既然已經(jīng)結了,怎么又鬧起來了?”他問道。 “唉……”李貴苦笑嘆氣道:“要是這么結束就好了,可這他么才剛開始?!?/br> “你少廢話,簡短直說?!焙┯共荒蜔┑囊话櫭?。 “哎。”李貴趕緊點頭道:“本來我們都以為這事兒過去了,日子該咋過還咋過唄。誰知上個月天賜出門,居然遭到襲擊。護衛(wèi)們護主心切,可能出手重了點,居然把襲擊者打死了。 “后來才知道,那兇手孫定居然是那孕婦的男人,目地自然是給妻兒報仇了,結果一家三口泉下團聚了?!?/br> “你少跟我這打馬虎眼!”胡惟庸當了多少年知縣,辦過多少案子?一聽就聽出小舅子的講述有問題,簡直偏到姥姥家去了。 “給我老實交代,不許文過飾非,不然我判斷出了岔子,你付得起責么?”他疾言厲色呵斥小舅子道。 “哎哎,是是?!崩钯F趕緊老老實實應下。 “我問你,那刺客一共幾個人?”胡惟庸沉聲問道。 “就,就一個。”李貴有些心虛道,又弱弱補充:“但身上有塊兒,幾個人按不住他?!?/br> “行刺的時間地點?”胡惟庸又問道。 “是上月初六的一個中午,在六合縣的東大街上?!崩钯F小聲道。 “那天賜出門帶多少護衛(wèi)?”胡惟庸又沉聲問道。 “這,十多個。” “還有長隨、車夫,加起來二十人是有了吧?”胡惟庸罵道: “你自己說說,光天化日之下,一個人得蠢到什么程度,才會在縣里最繁華的大街上,刺殺二十多人保護的對象?” “是有點蠢……”李貴訕訕道:“那人可能是瘋了?!?/br> “你再說!”胡惟庸猛地一拍桌子。 “我,我也是這么聽說的?!崩钯F嚇得從座位上彈起來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道:“我還聽了個說法是,天賜又故意從出事地點開車……哦,飆車經(jīng)過苦主家的攤子。那個叫孫定的年輕人,當場就忍不住了,抄起攤子上的陶罐子就扔了過去?!?/br> “然后呢?” “然后砸中了天賜的馬車,把他嚇了一跳,”李貴咽口唾沫道:“他一氣之下,就讓護衛(wèi)砸了孫定的攤子,孫定跟他們扭打起來,然后,然后就被打死了……” “馬勒戈壁的!”胡惟庸一聽就知道,這才接近真相,忍不住又爆了句粗口:“你jiejie怎么生了這么個混賬東西?!” “就這……還沒完呢?!崩钯F怯生生道。 “還沒完?”胡惟庸險些背過氣去。 “那孫定是家中獨子,三代單傳,人這一沒,他娘受不了打擊,上吊死了。”李貴嘆氣道: “結果一家子就只剩下個孫老漢,那老頭又去縣衙告狀,但因為他兒子先動的手,所以縣衙判了個互毆,依然讓個護衛(wèi)擔罪了事……” “了事?人家都死全家了,這事兒能了么?”胡惟庸一陣陣手腳發(fā)麻道,下面人是一點不知道他處境有多難,還在這兒胡作非為。 “是,我也是這么想的。”李貴小聲道:“所以打算風聲過了,就送那老頭跟他家里人團聚。為防意外,我還專門派人盯著那孫老漢?!?/br> “結果就在姐夫進宮第三天,那孫老漢忽然不見了。我讓人找遍了六合縣,也沒找到人,后來無奈動用了姐夫的力量才知道,他被人暗中接到京城來了,肯定是要京控的!” “所以我來趕緊追了來,可京城這么大,實在是找不到人啊?!崩钯F一臉焦急道:“得趕緊找到他,不能讓他把案子捅到朝廷啊!” “你還知道不能捅到朝廷!”胡惟庸恨不得活撕了他。“你膽子不是挺大么?天賜犯了這么大的事兒,居然敢一直瞞著我?!” “一開始也沒覺得多大的事兒,不就是死了幾個小民么。”李貴縮著脖子道:“而且官府都判了,沒有天賜的責任。” “那你現(xiàn)在怕什么?” “不是怕有人拿這事兒攻擊姐夫么?!崩钯F小聲道。 “我謝謝你啊。”胡惟庸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。 “你那是怕有人攻擊我么?你是知道你們那套猴把戲上不了臺面!真上了秤,你們一個也跑不了!” 第六六一章 圖窮匕見 東長安街上有長安右門,西長安街上有長安左門,是宮外通往皇城和中央官署總門。 門前豎立一座巨大石碑,上面刻有八個大字,‘官員人等,到此下馬’,并有禁軍站崗。平日百官上朝上班,都要從這兩個門進入,除非特旨恩準,否則無論官居幾品,爵位多高,都要下馬下車,步行進長安門,或者經(jīng)天街去午門,或者由千步廊去各部衙門。 而且在洪武朝,左右長安門開門的時候,是允許百姓自由出入的,不然如何去敲擺在午門外的登聞鼓? 當然宮禁重地,百姓還是要經(jīng)過搜身盤查的,以防有人圖謀不軌。 在排隊等待通行的百姓中,一個白發(fā)蒼蒼的老者佝僂著腰,頭上竹笠壓的極低,這反而引起了官兵的注意。 “摘下斗笠來。”輪到他接受盤查時,守門千戶沉聲道。 那老者便依言摘下了斗笠,露出一張苦大仇深的老臉。 一看到那張臉,千戶便瞳孔一縮,感覺這正是相府要找的人。 他跟左右交換個眼神。手下也微微點頭,顯然都認出來了。 “你進去干什么?”千戶一邊尋思著,該怎么找個借口把他拿下,一邊隨口問道。 那老漢能明顯感覺到這幾個官軍不懷好意,不禁心跳加速。但血海深仇讓他無所畏懼,便按照好心人教自己的大聲吼道: “俺要告御狀,敲登聞鼓!你們誰敢阻攔?!” 城門口有擴音的作用,這一嗓子直接傳遍長安左門內(nèi)外,讓進出的文武官員,還有老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。 “……”千戶登時僵在那里,咋一上來就出王炸?直接給他整不會了。 結果啥小動作也不敢干了,只能乖乖放行,眼睜睜看著那老漢往大明門方向走去。 直到那身影走出老遠,他才回過神來,趕忙低聲吩咐左右道:“快,去稟報胡指揮……” …… 相府書房中。 胡惟庸一陣大發(fā)雷霆,罵得小舅子瑟瑟發(fā)抖。 發(fā)作完了,他才悶聲問道:“小畜生現(xiàn)在何處?” “天,天賜也害怕了,不敢在外頭待,跟我回京了?!崩钯F小聲道:“不過我沒敢讓他回家,先讓他在我連襟那里貓著?!?/br> “他還知道害怕,真不容易啊……”胡惟庸冷哼一聲道:“不過這時候回京,是自投羅網(wǎng),你趕緊帶他寧波……” 說著他壓低聲音道:“寧波衛(wèi)指揮使林賢,已經(jīng)跟日本人搭上線了。你們?nèi)ト毡咀€一年半載,等風頭過了,我自會叫你們回來?!?/br> “不是,姐夫你可是堂堂宰相啊,至于為了這點事兒,都不敢讓我們在國內(nèi)待了么?”李貴難以置信道。 “正因為我是宰相,你們才沒法在國內(nèi)待!”胡惟庸咬牙切齒道:“太子爺視我為眼中釘,多少人想扳倒我上位?要不是皇上護著我,我都不知死多少回了!” “可皇上護著我的前提,是我不能因為私事犯法啊?!闭f著他面上浮現(xiàn)出深深的恐懼道:“因為國事做得出格點,皇上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。朝爭嘛,歷朝歷代都免不了的。 “可因為家事犯法,性質(zhì)就變了。而且皇上最恨的就是官紳勾結、凌虐百姓!你們已經(jīng)占全了!”胡惟庸拍著桌子道: “告訴你,只要捅到朝廷來,我也保不住你們!不趁現(xiàn)在能跑趕緊,還等著老子大義滅親么!” “哎哎?!崩钯F唯唯諾諾應下,剛想再找jiejie求求情,看看能不能不走。卻聽外頭響起急促的敲門聲,還有胡德氣喘吁吁的聲音:“叔父,出事兒了!” “什么事兒?”胡惟庸沉聲問道。 胡德便推門進來,顧不上關門便急聲道:“叔,那個孫老漢進了長安左門!” 李貴所謂的動用‘姐夫的力量’,無外乎就是找胡德幫忙。這些天,也一直是胡德在滿京城的找人。 可誰承想,居然讓那老漢在眼皮子底下,溜進長安門去了! “他是要去敲登聞鼓!”胡惟庸聞言腦袋嗡的一聲,霍然起身,卻只覺一陣天旋地轉,就要摔倒在地。 胡德和李貴趕緊扶住他。 胡惟庸顧不上頭疼欲裂,抓著侄子的手問道:“攔住他了沒?” “沒,沒人敢攔啊……”胡德苦著臉道:“放以前,十個他也進不去,可這不剛出了那檔子事兒么?!?/br> “唉……”胡惟庸長嘆一聲,頹然坐回椅子上。他知道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,反而也就不急了。 “是了,這才是他們攛掇占婆使節(jié)敲登聞鼓的真正目的了……”他雙手使勁搓了把臉,凄然一笑道:“就是為了給孫老漢開路的。 “這一通鼓敲得實在是妙啊。不只是為了困住我,也是為了讓人不敢從中作梗!” “是?!焙曼c點頭,郁悶道:“宋御史、秦公公剛被活活杖死,換上來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膽,也不敢亂來的!” “不是,姐夫,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姓孫的進宮告狀?!”李貴這才反應過來,失聲叫道:“那不徹底吹燈拔蠟了?” “那你還想怎樣?要老子帶著你造反么?!”胡惟庸陡然提高聲調(diào),又是一陣頭疼欲裂道:“人家卒子過河當車使,將軍了,明白么?” “那那,將軍怎么辦呢?”李貴瞠目結舌問道。 “還能怎么辦?丟車保帥唄?!焙┯褂袣鉄o力道。 看著胡德不善的目光,李貴接連倒退幾步,臉色蒼白道:“我這就走,這就帶天賜去日本!” “晚了?!焙┯箙s搖頭道:“對手老謀深算,處心積慮,肯定暗中盯緊相府了。你一跑人家就馬上舉報,直接不打自招,罪加一等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