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5節(jié)
羅老師一邊整理口供,一邊忍不住嘆氣連連道:“回頭剖開那王司業(yè)的肚子看看,里頭是不是生了一副狼心狗肺?” “王司業(yè)不過是陳潛夫那些人的馬前卒罷了。”朱楨冷冷道:“甚至陳潛夫自己,也是過了河的卒子……” 不過現(xiàn)在不是深究的時候,他沉聲吩咐道:“給那些學官筆墨,讓他們每人把口供抄一百遍,簽字畫押,發(fā)給諸生好好看看,他們自己有多愚蠢。” “哎好。”羅老師點點頭,又有些幸災(zāi)樂禍道:“可惜那幾個年輕人讓殿下失望了,到底是沒說動諸生復(fù)課。” “誰說的?”朱楨卻笑道:“你在里間整理口供的時候,馬君則剛來過告訴我,他們勸說成功了。只要校方宣布復(fù)課,諸生都會回來上課的?!?/br> “是么?”羅老師吃驚道:“這邊口供還沒問出來,他們就先搞掂了,能力挺強的么?!?/br> “當然了,能力不強,未來怎么當宰相,怎么力挽狂瀾?”朱楨得意一笑道:“羅老師,承認人與人之間是有差距的,一點不丟人。再說,他們也有不如你的地方?!?/br> “啥?” “他們不會寫小說??!”朱楨哈哈大笑起來。 第六四三章 處置 新任祭酒 “基本上,國子學情況就是這樣?!贝聭B(tài)平息,朱楨便立即進宮,將經(jīng)過原原本本稟報父皇和大哥。 并呈上了審計結(jié)果、涉案人員口供,和宋訥的自述。 朱元璋耐著性子聽他說完,黑著臉問道:“為什么拖到現(xiàn)才稟報?早干什么去了?!?/br> “當然是為了將影響降到最小了?!敝鞓E沉聲道:“兒臣牢記父皇指示,‘國子學是朝廷的門面,更是父皇的臉面!不能一上來就掀起大獄?!砸屖聭B(tài)可控。” “咱說過這話嗎?”朱元璋翻翻白眼,想不認賬。 “確實說過?!碧狱c頭道。 “那好吧……”朱元璋這才發(fā)作不得,忍了半天又氣憤道:“咱卻是忍不?。 ?/br> 說著,把腰間玉帶使勁往下一按,他沉聲道: “傳旨,將王嘉會、金文征、陳潛夫等一干主犯剝皮揎草,從犯梟首,高懸國子學門前,以儆效尤!” “父皇,那里是夫子廟,把那么多人皮人頭掛在門口未免不敬。”太子勸道。 “唔……”朱元璋想一想道:“那就在山門外,立上幾根木樁子,把那些人皮人頭掛上去,這樣進進出出一抬頭也能看見?!?/br> 朱楨心說好家伙,這是什么‘最炫蚩尤風’? 頓一下,朱老板又補充道:“別忘了那個余熂,他身為吏部尚書,居然自甘墮落、與那些跳梁小丑沆瀣一氣,真是太讓咱失望了!把他的腦袋砍下來,懸掛在吏部大門前!” “是?!碧又绖癫蛔?,只好應(yīng)聲。 “至于宋訥這個祭酒,”朱元璋停頓好一會兒,始終舉棋不定,便問老六道:“你覺得該如何處置?” “降職留用。”朱楨開宗明義道。 “哦?”朱元璋有些意外的瞥他一眼。“你不是一直恨他恨得牙根癢癢么?” 其實朱老板這時候,已經(jīng)起了要殺宋訥之心。他之前力保宋訥,是因為宋訥把國子學治理的好,能源源不斷為他產(chǎn)出合格的官吏。 但現(xiàn)在,要不是老六在,國子學就要徹底翻車了,甚至會淪為大明朝的頭號笑柄。朱元璋感覺被宋訥辜負了,羞惱之下,自然殺心頓起。 他問老六,就是為了幫自己下定決心。還能順便讓老六替他把黑鍋背起…… 沒想到老六居然改弦更張,保起宋訥來了。 “從個人角度,兒臣十分討厭這個一根筋的死老頭?!敝鞓E便正色道: “但經(jīng)過審計發(fā)現(xiàn),在洪武五年,也就是宋訥任祭酒之前,國子學賬目混亂、貪污浪費嚴重。然而在他擔任祭酒期間,情況迅速扭轉(zhuǎn),這從國子學自洪武八年就不再需要朝廷額外撥款,甚至可以給學生每年發(fā)放一貫‘孝親錢’,就能直觀的看出來。 “然而在今年,他臨近致仕,王司業(yè)逐漸接過了財政大權(quán),結(jié)果賬目又開始出問題了。”說著他嘆口氣道: “這至少說明,他是廉潔奉公的?!?/br> “但當國子學的祭酒,光廉潔奉公可不夠?!敝煸皭灺暤溃骸八媒o咱把學校管好了,不出事兒是最起碼的?!?/br> “這就是兒臣要說的第二點了?!敝鞓E沉聲道:“盡管他有很多缺點,但有個罕見的優(yōu)點——鐵面無私,絕不通融。這是未來管好國子學的必要條件,但能做到這點的大明官員,實屬鳳毛麟角。 “而且通過這段時間在國子學的經(jīng)歷,兒臣發(fā)現(xiàn)那里的情況十分的復(fù)雜——說是南北矛盾的交匯點,學校與科舉的主戰(zhàn)場都不為過。 “在那里,宋訥一個人承受了某個群體的集體惡意誹謗和抹黑?!崩狭又溃?/br> “當然,他自身的問題也很大,不然不會被人利用??蓛撼家舱f不清,他是自來如此,還是在跟那幫人的纏斗中,一步步被逼成這樣的。所以兒臣覺得,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,當然必須給他安排個頂頭上司來制衡他,以免他再弄得太過火?!?/br> “確實,”太子點點頭道:“兒臣也覺得降職留用甚是妥當,如果這時候不保他,繼任者勢必要走另一個極端——國子學現(xiàn)在需要的是寬嚴相濟、適當寬松,但規(guī)矩過于松弛,肯定會前功盡棄的?!?/br> “行吧,那就按老六說的來。”聽老大都這么說了,朱元璋也就點點頭,問老六道:“那誰來當這個祭酒呢?有人選了么?” “兒臣之前就跟大哥商量過——江西布政使曾泰?!敝鞓E便點頭道:“本來讓他干左司業(yè),還有點對不起他,現(xiàn)在直接上祭酒,還能穿緋袍,就體面多了。” “放在平時,曾泰當這個祭酒自然沒問題?!敝煸罢J真尋思半晌,卻搖頭否決道:“但眼下,國子學到了最危險的時刻,那些人的反撲,他頂不住的。下一步該怎么走?也不是他能決定的?!?/br> “那父皇覺得,誰能頂?shù)米??”朱楨點點頭道。 “你。”朱元璋淡淡道。 “我,真讓我當祭酒?。俊敝鞓E指著自己的鼻子。 “有什么好意外的?咱早就決定是你了,不然干嘛讓你去上學?”朱元璋淡淡道:“現(xiàn)在看來,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,這個活別人真干不了?!?/br> “那干嘛還要問我人選?”老六大翻白眼。 “還以為你會當仁不讓呢?!敝煸八菩Ψ切Φ溃骸皼]想到你還挺自覺?!?/br> “兒臣能說不么?”朱楨心說,這不廢話么,這可是大明的黃埔軍校校長,這么敏感的位子,我可不敢主動討要。 “不能。”朱元璋斷然道:“怎么也得上了正軌,再讓別人接手?!?/br> “老六你就別推辭了?!碧右矂袼溃骸罢f起科舉,你不是一套一套的么,那就用出來,給我們看看,到底是紙上談兵,還是真有料?!?/br> “當然真有料了?!崩狭煌Σ弊印?/br> “那這事兒就這么定了?!碧有Φ溃骸罢迷┪乙擦碛杏孟颉!?/br> “讓他干啥?”老六好奇問道。 “中書省?!碧拥溃骸澳沁呰F板一塊太平靜了,讓他跟胡相抬杠去?!?/br> “好家伙,這官運,擋都擋不住?!敝鞓E不禁嘆道。本來以為曾泰要降級任用了,結(jié)果一來二去,人家進中書了。 “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?!敝煸暗溃骸霸┑米龊冒菍悠さ臏蕚??!?/br> “父皇不要緊,杠精都是很抗挫的?!崩狭鶇s不以為然,老賊顯然低估了‘杠靈’的戰(zhàn)斗力?!斑€不知道誰折磨誰呢?!?/br> 第六四四章 辭舊迎新 朱老板殺人向來比老四還快。 五月端午,家家戶戶插艾蒿。國子學門口卻豎起了幾根竹竿,上頭插上了血淋淋的人頭,還掛幾個填了稻草的人皮。 朱楨對此深惡痛絕,這么一搞,以后妹子們還怎么在校門口接自己放學? 那畫面簡直不敢想象…… 但震懾效果也真是好。看到昔日師長,還有那些挑頭的師兄,只剩下的頭腦或面子,國子學生們徹底老實了。 所以當他們在彝倫堂前聆聽圣訓時,全都噤若寒蟬跪地,大氣不敢喘。 便聽吳公公高聲宣旨道: “司業(yè)王嘉會、博士陳潛夫、學官金文征、田子真、何cao等夤緣為jian,黨比內(nèi)外,久若不覺,深為朝廷之患、生員之災(zāi)。今乃發(fā)露其罪,昭告天下——以卑踐尊,誣辭陷害,大傷學規(guī);挑唆生員,對抗學校;構(gòu)結(jié)權(quán)要,利口飾非,以惑朕聽。若中所惑,因循歲月,禍及于人,又非淺淺!” 然后,朱元璋又就金文征等人指控宋訥的罪名,逐一親自批駁—— “一誣贓,甚非禮也!且所教生徒,或公侯大家之子。其家父母兄長極欲子弟成才,厚師于禮?;驇挪虬榜R錢物酒殽之類,此生員父母之賢也。彰師之教,儒者自此以為萬幸,孰擬之為贓?” “一逼死生員,其罪當坐親教之師。祭酒本提大綱。生員有事,親教之師必當存問,若事有不諧,或請之祭酒,或奏之于朕,安能不諧?其jian人金文征反不克己,誣罪上官!” “一克落師生廩賦,事在該司。年終通考,驗原收若干歲支。若于弊之有無,惟在法司,非僚屬所稽?!?/br> “一國學之設(shè),教育天下英才,理道之淵藪,仁義之本根。凡出規(guī)而越矩,自以為是而為人師,可乎?獨金文征等擅此乖為。” “一以從九品敢凌從四品官,階相遐甚不相邇。越禮犯分,莫甚于此……” 批駁完畢后,朱元璋又對生員訓話。 “那宋訥做祭酒呵,學規(guī)好生嚴肅,秀才們循規(guī)蹈矩,都肯向?qū)W,所以教出來的個個中用,朝廷好生得人。那王嘉會每都懷著異心,不肯教誨爾等,明著放縱討好,暗中逼死生員,把宋訥的學規(guī)都改壞了。所以祭酒與秀才誤會深重,都是他那一干人好生壞事。” “如今朕將宋訥降為司業(yè),不為別個,單為他識人不明,竟叫王嘉會等jian人蒙蔽,未早識破?!?/br> 聽到這里,宋訥老淚縱橫,暗道皇上對自己恩重如山??! 殊不知,要不是老六保他,他這會兒就算不在桿子上掛著,至少也摸不著頭腦了…… …… “朕又著皇六子楚王加海王楨來署著學事,他定的學規(guī),恁們當依著行。敢有抗拒不服,撒潑皮,違犯學規(guī)的,他都不饒,全家發(fā)向海外耽羅島上牧馬。 “今后學規(guī)嚴緊,若無籍之徒,敢有似前貼沒頭貼子,誹謗師長的,許諸人出首,或綁縛將來,賞錢兩貫。將那犯人凌遲了,梟令在監(jiān)前,全家抄沒,人口發(fā)往耽羅,與牧馬人為妻。欽此!” 長長的圣旨念完后,眾生員顧不上品咂,趕忙在宋訥的率領(lǐng)下山呼:“臣等謹遵圣訓,深躬自省!” 然后宋訥起身接旨,恭聲問道:“敢問吳公公,殿下何時駕到?” “王駕快到門口了,”吳公公笑答道:“宋司業(yè)趕緊帶秀才們?nèi)スв??!?/br> “啊,是么?”宋訥沒想到楚王來的這么快,好在為了迎接圣旨,國子學已是中門敞開,凈水灑地,倒也不會太失禮。 他趕緊率領(lǐng)眾生員出迎,果然見到楚王殿下的儀仗,自武定橋浩浩蕩蕩而來! 前頭是衣甲鮮明的楚王府騎兵隊鳴鑼開道,后頭跟著各色大纛旗號二十四面。 然后是親王儀仗樂隊,用十三種樂器,邊走邊奏,節(jié)奏與隊伍行進的步點居然出奇的吻合。 接著是各種告止幡、傳教幡、信幡,還有紅銷金傘、紅繡傘、羅傘、方傘、曲蓋,引導著楚王殿下的木輅、玉輅緩緩而來。 老六就一身袞龍袍,端坐在當間的玉輅上。他身后,還有端盆捧罐兒的宮人百余名,最后又是持旗打幡兒的騎兵兩百名。 整個儀仗人數(shù)千余人。這還不包括在外圍警戒的官兵。要是算上這些人,就超過兩千人了。 這么大規(guī)模的全套儀仗,老六也是頭一回享受。之前他都是騎著?;蛐茇?,在幾十名護衛(wèi)的隨扈下低調(diào)出行的。 到地方上時儀仗要排場些,但上哪去準備這么多的旗鼓儀仗之物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