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9節(jié)
“是。”劉伯溫點點頭,幽幽道:“從前皇上像貓戲耗子一樣,還不知會戲弄胡惟庸多久。但現(xiàn)在,皇上不想再拖下去了,他要在短時間內(nèi)解決問題。” 頓一下,劉伯溫又話鋒一轉(zhuǎn)道:“但皇上等了這么久,沒有滿意的結(jié)果,他是不會收網(wǎng)的?!?/br> “他想畢其功于一役,把那些魑魅魍魎一網(wǎng)打盡?”老六問道。 “畢其功于一役是不可能的。”劉伯溫搖頭道:“胡惟庸的勢力,可不是他自己培植起來的,而是建立在韓國公打下的基礎上。說‘本相即朝廷’有些夸張,但想把胡黨一網(wǎng)打盡,怕是還沒有這么大的一張網(wǎng)?!?/br> “倒也是?!崩狭c點頭,那些圍繞在胡惟庸周圍的勢力,實在是太多了。怕是父皇一時之間也下不了那么大的決心。 “所以只能先抓重點。”劉伯溫沉聲道:“皇上擔心的無非就是去了一個胡丞相,會不會再上來一個姜丞相、何丞相,繼續(xù)帶著百官跟他唱反調(diào),換湯不換藥?!?/br> “所以,得連湯帶藥一起換了?!崩狭靡环N開玩笑的語氣道:“干脆撤了中書省,廢了丞相,問題不就解決了嗎?” “呃……”劉伯溫一愣怔?!澳氵@倒是個辦法。沒有中書省就沒有丞相,沒有丞相就沒有人能名正言順的率領百官,跟皇上唱反調(diào)了?!?/br> “別說,這還真像你爹的行事風格,”劉伯溫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道:“也許一開始,你爹的目的就不是胡惟庸,也不是所謂的‘胡黨’,而是他身下這把相椅!” “沒錯,他要撤椅子了!”劉伯溫雙手一擊,語氣變得篤定起來道: “一定是這樣的,胡惟庸算什么?胡黨算什么?比起當初的李善長、淮西幫來,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。皇上為什么對他一忍再忍?甚至包庇縱容,是因為沒有人比胡惟庸更合適,干這最后一任宰相!” “那是,胡相集愚蠢、自大、瘋狂于一身,這種人玩起自爆來,真有可能把整個中書省都能炸塌咯?!崩狭c點頭,附和道。 “沒那么容易,中書省乃一國中樞,”劉伯溫卻搖頭道:“它存在了千年,早已深入人心。更是我朝肇基興業(yè)、一統(tǒng)天下的首腦所在。廢丞相容易,撤中書太難了。” 老六點點頭,老賊從流寇到諸侯最關鍵的一步,就是占據(jù)集慶路,也就是現(xiàn)在的應天府。從此上了臺面,被小明王封為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平章。 之后,朱老板便以這個行中書省為核心,開始了政權的運作和擴張,直至建立國家。江南行中書省也自然升格為中書省,成為全國政府的中樞和首腦。 可以說整個大明的運轉(zhuǎn),都是圍繞著中書省進行的。貿(mào)然拔掉這個中樞,國家還怎么運轉(zhuǎn)?朝廷會不會癱瘓,這都是必須要慎重考慮的問題。 “其實老頭子之前,已經(jīng)做了很多鋪墊,比如取消行中書省,權分三司;裁撤中書參政等官;還有設立通政使司,命有司奏事勿先關白中書;以及命我大哥視朝聽政,都是在為這一步做準備吧?”老六沉聲道。 “唔。”劉伯溫攏須頷首道:“看來皇上早有撤掉中書省的打算,只是太過匪夷所思,所以哪怕是老夫,也只以為他要對付胡黨,卻無法想象他真正的目的?!?/br> “我家老頭子向來是敢想敢干,只有想不到,沒有他干不出的事兒?!崩狭沧煲恍Γ恢前琴H。 “但就算有這么多鋪墊,恐怕還是沒法解決最根本的問題——用什么來代替中書省的中樞作用呢?”劉伯溫仔細尋思片刻,搖搖頭道: “要是換一個衙門,也不過是新瓶裝舊酒——改個名而已,有什么區(qū)別?重設三?。磕且仓皇前丫蒲b到三個瓶子里,區(qū)別也不大。我想以皇上的性格,是不會接受的。” “所以在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之前,你父皇是不會貿(mào)然動手的。”劉伯溫是了解朱元璋的,知道謹慎保守,才是這位陛下的底色。 “也許在我家老頭眼里,這都不是事兒?!敝来鸢傅睦狭?,語氣特別自信: “你不能拿常理來看我家老頭子。他是精力超人,每天只需要睡兩個時辰,可以工作十個時辰,處理四五百道公文,還不耽誤,呃……總之再加上我大哥幫忙,差不多就能替代中書省了……” “毬……”劉伯溫罕見的爆了句粗口,一拍腦門道:“怎么把這茬給忘了?別的皇帝確實需要一個衙門,代替中書省。但你爹不需要,他一個人就是中書省。” “那他肯定已經(jīng)下定決心——廢丞相,撤中書了!”劉伯溫至此再無疑惑道。 “那咱們靜觀其變?”朱楨問道。 “不,恰恰相反?!眲⒉疁貐s搖頭道:“靜觀其變的是你爹,他已經(jīng)擺出這個架勢,聰明人就能嗅出風向,知道有冤報冤,有仇報仇的時候到了。這時候怎么能不動呢?難道我兒子的仇,還要別人幫我來報不成?!” “我也是這么想的?!崩狭刂攸c頭道:“我有好多筆賬,要跟姓胡的算呢!” 說著便摩拳擦掌道:“師父你說吧,該怎么辦?” “你先去上學,”劉伯溫卻淡淡道:“不能一開始就把王牌打出去,好鋼得用在刀刃上?!?/br> “哦……”老六怏怏道。 第五八三章 國子學 南京國子學位于大明最繁華的秦淮河畔,前身正是夫子廟。 東晉咸康三年,根據(jù)王導提議,立太學于秦淮河南岸。當年只有學宮,并未建孔廟。 北宋年間,在學宮前設立孔廟,彰顯遵循先圣先賢之道,夫子廟由此而來。此后歷經(jīng)數(shù)代,這里一直是江南的最高學府。 直到朱元璋建立大明,下旨‘建學校,延師儒,招生徒,講道論德,以復先王之業(yè)’,遂將其升格為全國的最高學府——國子學。 國子學的學生以貢生為主。 在這個國子學畢業(yè)就能直接做官的年代,監(jiān)生都是由各省府州縣學嚴格選拔出來的優(yōu)秀學生。可沒有像趙二爺那樣,考不上舉人,在監(jiān)里混日子的。 國子學學制四年,每年三月都會有新一批貢生入學。 這天,又到了新生入學的日子,天南海北的貢生,在家人和仆役的歡送下,興高采烈的往夫子廟趕來。 離著夫子廟還有二里地,大街上就開始水泄不通了。都是來送自家子弟入學的車馬,堵成一鍋粥。進進不去,出出不來。 新貢生們只好提前下了車馬,往遠處那高高的牌樓走去。書童仆人提著行李跟在后頭,有的后面甚至跟了一大家子,得意洋洋招搖過市。 那派頭,跟后世中了進士似的。不過這個年代的國子生,也確實跟進士差不多…… 老六也在朝國子學而去的人群中,他四哥來送他。 “進去之后,要好好念書,別給咱家丟了臉?!敝扉σ槐菊?jīng)的教育他道。 “什么叫進去之后?”老六翻翻白眼?!霸僬f咱家在這方面的臉,都讓你和二哥丟凈了,還輪得著我丟嗎?” “哈哈,一碼歸一碼?!崩纤母赂滦Φ溃骸拔覀儊G的是大本……那邊的臉,國子學這邊,還得你來丟?!?/br> “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?!崩狭魫灥溃骸澳阏f老頭子是不是故意整我呀?” “你才看出來?”老四笑道:“誰讓你非要去當那個丐幫幫主,老頭子的臉上掛不住,就讓你到國子學里高雅高雅。不是很合理嗎?” “靠……”老六只想丟他老母,但看來是自己奶奶的份上,還是算了吧。 “哎呀,不要垂頭喪氣的?!崩纤臄堊∷陌蜃?,低聲道: “跟你開玩笑的。老頭子是愛護你,懂嗎?接連讓你挑了兩年的重擔,也該讓你歇歇了。不能總逮著一只羊薅毛,薅禿了怎么辦?” “唉,我知道?!崩狭c點頭,前日去誠意伯府,師父也是這樣說的。父皇這個時候安排他到國子監(jiān)里上學,其實是為了讓他避開接下來的惡戰(zhàn)。省得濺一身血……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,以老賊把人當牲口使的cao行,能給自己這種安排,已經(jīng)很難得了。 用劉伯溫的話就是,‘他能考慮你的名聲,說明在他那里,你已經(jīng)僅次于太子了。’ “濺一身又怎么樣?我得跟四哥一起頂著?!崩狭鶒灺暤?。 “犯不著都搭進去?!崩纤牡吐暤溃骸澳憧慈绗F(xiàn)在的處境,就是空印案造成的。我估計,落在我頭上的這個因果,比空印案只大不小。到時候我拍拍屁股就藩去了,你還得在京里混呢。那日子還有法過嗎?” 朱楨吃驚地看一眼四哥,沒想到他看的這么清楚。 “嘿嘿,這都是你嫂子兼大姨姐跟我說的?!崩纤谋愕靡獾溃骸八园?,老六你就不要想那么多,老爺子怎么安排,咱就怎么干就行?!?/br> 頓一下朱棣又道:“再說你不每月還有兩天的假嗎?出來時幫我出出主意就行。” “一個月就那么兩天假,還得回去看爹娘,還得約會。我哪有空啊……”老六嘟囔道。 “你們在我府上約會不就兩不耽誤了?”老四給他出主意。 “那多沒意思呀?!崩狭财沧?,何況他帶著劉璃去燕王府,也不合適啊。 不過想想還挺刺激…… …… 哥倆說話間,來到國子學大門——集賢門前。 到這里,所有的家人、奴仆都不能再送了。因為按照學規(guī),只有新生可以憑入學手續(xù)入內(nèi),所有家人、奴仆,都禁止進入國子學。 朱楨便從汪媽手中接過自己的行李,跟四哥一行人擺擺手,匯入了新生的隊伍中。 他身材高大,往前看去毫無遮攔,便見前頭支著幾柄大傘,傘下擺幾張長桌,有低品的官員在核對新生的身份。 還有些頭戴儒巾,穿著藍色圓領袍,束青絲絳的國子學生,在一旁協(xié)助官員維持秩序,并將新生按照分班帶進學中去。 老六仿佛回到了當年大學報到時,但眼下的氣氛,可比那時嚴肅多了。 高年級的國子生,不斷提醒這些新來的嚴禁喧嘩。但都是些剛剛魚躍龍門的年輕人,興奮之情哪能壓抑得??? 所以還是有人小聲說話,互相打招呼,聲音也不算大。在朱楨看來很正常的事情,卻引得那幫四年級的老大哥橫眉冷對,把說話的人直接從隊伍里拎出來,帶進去也不知做何懲罰去了。 其余人等這才噤若寒蟬,長長的隊伍鴉雀無聲,只有國子學官員問話時,被問到的新生才敢開口回答。 ‘好斯巴達的地方……’老六不禁暗嘆,幸虧已經(jīng)做好了安排,不然自己堂堂親王,非得在這里陰溝翻船不可。 不知過了多久,終于輪到他上前了,老六趕緊將準備好的文書奉上。 那國子學官員拆開封口,抽出里頭蓋著鮮紅大印的稟帖念道: “洪七,江西南昌府南昌衛(wèi)軍戶,江西南昌衛(wèi)學選送?!?/br> “……”朱楨聞聲一陣無語,其實自己原先的化名一直是洪鍔的,洪七是自己在丐幫的名號。 老頭子不用前者用后者,至少說明兩件事。一,他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;二,說明四哥的猜測沒錯,自己這趟遭遇,就是當丐幫幫主換來的。老頭子要臉了,不愿意提要飯那茬了…… 看來,他當全國丐幫總總幫主的夢想,只能從遺愿清單里劃掉了。 不然老頭子這次能送自己來上學,下次還不知把自己往哪送呢…… 第五八四章 同舍皆奇才 這時,另一個官員從新生花名冊里找到了他的名字,高聲念道:“洪七,正義堂甲字班?!?/br> 一個手持‘正甲’牌子的高年級學生,便讓他站在自己身后。 待到湊夠了十二個人,便領著他們進去,來到正義堂甲字班向博士和助教行拜師禮,奉上束脩。 束脩就是學費,每名學生一匹絹,一捆rou干,一壺酒。 但這些都不是給學校的,而是給各自的博士和助教的。這是為了符合古禮,才保留下來的規(guī)矩。 事實上,國子生在國子學上學,非但不用交學費,一應膳食炭火、衣裳被褥、紙墨筆硯概由朝廷供給。 而且正旦、元宵等節(jié)令,皇帝還賞賜節(jié)錢。學生歸鄉(xiāng)探親,朝廷亦賜給路費。 已婚國子學生,朝廷甚至賜糧供養(yǎng)其妻兒。這還要感謝馬皇后的恩典。 一次她陪朱元璋視察國子學時,看到很多生員已經(jīng)年齡不小,便問他們是否成親。得到肯定的回答后,馬皇后道: “太學生可食宿于太學,而他們的妻子無所仰給,這怎能不叫他們時時牽掛呢?” 從此朱元璋便給已婚國子學生家中賜糧。馬皇后還親自督辦,建立了專用于此項的糧舍,故此糧舍稱之為‘紅倉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