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1節(jié)
“殿下,江西歷來便是如此。哪朝哪代的朝廷都會給正一道一些特權(quán)的?!睆?zhí)鞄熣f著朝老六拱拱手,半是請求半是示威道:“貧道是皇上欽點的天下道教總領袖,天師府傳承千年,體面還是要維護的?!?/br> 第五一六章 從此世上,再無天師 布政司衙門正堂。 見張?zhí)鞄煹贵H不倒架,到這會兒還想避重就輕,既不愿丟了面子,又不想太丟里子。 朱楨聞言冷笑道:“本王還不夠給你們面子嗎?現(xiàn)在牽扯進《不管賬冊》案的一干人等大都落網(wǎng),只剩下你們正一道的一干牛鼻子沒抓了!這不就是給你最大的面子嗎?” “殿下的關照,貧道自然銘感五內(nèi)?!睆堩┬πΦ溃骸爸皇堑钕驴赡苓€年輕,不太清楚,自古君王都要優(yōu)待‘南張北孔’的原因。是因為優(yōu)待我們兩家,就是優(yōu)待儒道兩教,可以讓天下歸心,幫朝廷教化萬民??!” “所以,幫我們保全體面,不只是為了我們自己,也是為了朝廷的長治久安啊。”張懋丞說著說著,居然擺起了嘴臉。那傳承千年的驕傲,讓他暫時忘記了恐懼,又恢復了天師做派道: “北圣人、南天師,本身就是朝廷的臉面,哪能自己打自己的臉,殿下,恁說是不是?” “是個屁?!背醯幕卮饏s讓他神情一滯。 “殿下怎么能這么說話呢?”張懋丞無奈道:“恁代表的是朝廷,是皇上?!?/br> “那本王今天就先代父皇,奪了你這天師的鳥位!”卻聽朱楨冷笑道: “天師天師,天豈有師乎?我父皇尚且不過是天子,爾卻敢自稱天師,莫非我家老頭子還要管你叫聲師爺不成?” “這……”張懋丞見老六要拆自家最重要的一塊招牌,這下破了防。急眼道:“我天師之位,傳承一千二百余載,豈是殿下說廢就能廢掉的?” “沒錯,本王說廢就能廢掉!”朱楨冷冷看著張懋丞,沉聲道:“自今日開始,爾正一道禁用‘天師’二字,但有違反者,一概以僭越論處!” 說著他挑釁的看著張懋丞道:“不信你現(xiàn)在自稱一聲天師,看本王會不會把你關進籠子里,扔到大街上示眾一個月?” “我有何不敢?”張懋丞被激得面皮發(fā)青。 “那你倒是說呀。”朱楨步步緊逼。 “我偏不……”考慮到那三顆血淋淋的人頭,還有章江門外的血流成河,張懋丞最終還是慫了。 “哈哈哈,原來張真人也是識時務的?!敝鞓E放聲大笑,笑聲中充滿了諷刺。 “貧道會向皇上申訴的,殿下如此不識大體,不顧大局,就不信皇上會不生氣?!睆堩┲荒苣贸鲎詈笠徽小壹议L。 “你還有臉找我父皇?我父皇封你的是‘大真人’,可沒封你‘天師’,就是因為不愿意世上再有天師!你們卻裝傻充楞,在背地里繼續(xù)大肆僭越!”朱楨冷笑連連道: “以為朝廷不知道嗎?之前只是睜一眼閉一眼罷了?,F(xiàn)在你敬酒不吃吃罰酒,就別怪朝廷把兩只眼都睜開了!” “這……”張懋丞一時語塞。 朱楨卻繼續(xù)提高聲調(diào)道: “而且你既然要跟本王對著干,那我也沒必要跟你客氣了!” “來人吶,傳本王旨意,將《不管賬冊》公諸于眾,查封正一道所有道觀、莊園、田產(chǎn)、以及《不管賬冊》上所有的隱田!逮捕正一道所有道士、家眷、信徒,以及《不管賬冊》上所有的隱戶!” “遵旨!”便有胡泉等人高聲應道。 “慢著!”張懋丞趕忙叫住,作勢下去傳旨的胡泉,轉(zhuǎn)頭對朱楨大聲道:“殿下,你要來真的嗎?” “笑話,本王已經(jīng)殺了成千上萬人!”朱楨用一種關愛弱智的眼神,獰笑看著張懋丞道:“為什么你們這些近親結(jié)婚的白癡,還會以為我是在開玩笑?” “你就不怕激起民變?!”張懋丞色厲內(nèi)荏。 “哈哈,本王就喜歡平叛!”朱楨放聲大笑道:“我手里有江西都司的軍隊,還有四哥帶來的禁軍。這些渴望戰(zhàn)功的精兵強將,一定希望你能說到做到!” 說著他站起身來,指著張懋丞大聲譏諷道:“而你,張懋丞,將成為正一道的千古罪人。因為你掀起的這場叛亂,將讓正一道淪為與白蓮社一樣的邪教!從此再也沒什么‘南張北孔’之說啦。正一道的千古基業(yè),毀于一旦啦!” “……”張懋丞被老六這番唇槍舌劍,打擊的癱倒在椅子上。他很清楚老六這是在恐嚇自己,但今天那滾滾落地的幾千顆人頭,讓他不敢去賭。 …… 看到張懋丞狼狽的樣子,朱楨就知道自己賭贏了。 其實張?zhí)鞄煵碌脹]錯,朱楨確實不能對正一道下手太狠。因為老賊不允許他對正一道趕盡殺絕…… 許是從布衣到皇帝的經(jīng)歷太過離奇,許是大環(huán)境如此,朱老板不是一般的迷信??傆X得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,自己個放牛娃怎么就當上天子了呢? 所以雖然不喜歡人間有天師,他還是不愿意把歷史悠久、神乎其神的天師道往絕路上逼。 而且天師道在朱老板的發(fā)跡路上,還是立過功的。 龍鳳六年,當時朱老板已經(jīng)有了稱帝的念頭。為了增加自己的分量,便在劉伯溫的建議下,發(fā)御榜征召張?zhí)鞄熡P見。 彼時的天師張正常也獨具慧眼,立刻向朱元璋獻上‘天運有歸’之符,為朱老板的造反事業(yè)背書。 那會兒朱元璋的實力,在諸侯中還不算最強,根基也很淺薄,能得到正一道的支持,尤其是張?zhí)鞄煹恼J可,無疑是極大的助力。使朱元璋與其他‘亂世草頭王’的軍頭區(qū)分開來,逐漸發(fā)展為有凝聚力的政治集團。 最終對其它諸侯形成降維打擊,徹底笑到最后。 而在奪取天下后,面對滿目瘡痍、百廢待興,國民急需休養(yǎng)生息的局面,正一道清靜無為、純化人心的政治理念,更是符合朱元璋的需要。 于是洪武元年,朱元璋授予張?zhí)鞄煛凰媒套o國闡祖通誠崇道弘德大真人’封號,并敕令其“永掌天下道教事”。 這標志著張?zhí)鞄煆慕系澜填I袖,一躍成為了天下所有道教的教主和精神領袖。這是正一道在任何一個朝代,都未曾達到的高度。 朱老板實指望他們能繼續(xù)替自己賣力宣傳,鞏固朱明王朝的合法性呢。雖然現(xiàn)在看來,他們讓皇帝失望了。 但正一道統(tǒng)領天下道教,而道教是大明百姓的重要精神支柱。這就把他們一棒子打翻在地的話,必會引起長久而強烈的反噬。 短時間內(nèi)有教徒作亂的危險。長期來看,更會給各種邪教,填補正一道空出來的信仰真空的機會,很可能亂子還在后頭呢。 說白了,江西的張?zhí)鞄熞埠茫綎|的孔圣人也罷,都是他老朱家降低統(tǒng)治成本的工具。 只要這工具造成的損害,小于它帶來的好處,那最好還是捏著鼻子用下去。這就是張?zhí)鞄熡惺褵o恐的原因。 但越是這樣,朱楨就越要打破他這種有恃無恐的心理。讓他相信自己真的會滅了他們。不然這幫牛鼻子怎么會乖乖聽話? 當對方不敢把他的恐嚇當成耳旁風,威懾便成功建立了。 第五一七章 置換 布政司衙門,正廳中。 身軀龐大的楚王殿下,居高臨下的俯瞰著小雞仔似的張懋丞。 “工具人,就要有工具人的自覺,懂嗎?”朱楨沉聲教訓他道: “千萬不要有,自己也是小主人的錯覺。因為要是妨礙到主人,甚至給主人帶來麻煩,主人就會毫不猶豫換掉你!” “哪怕?lián)Q掉你同樣會帶來麻煩,也在所不惜?!敝鞓E雙手撐著椅子扶手,定定看著張懋丞滿是汗珠的臉道:“因為主人不能被工具給要挾到,這是底線,明白了嗎?” “……明、白了。”張懋丞艱難的點點頭,有一種千百年來包裹嚴實的華麗外衣,被人一把扯下的恐懼與羞恥。 “現(xiàn)在,本王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?!敝鞓E便接著沉聲道:“我可以不追究這次正一道的罪責,但作為代價,你要將所有的隱田都交給官府,能做到嗎?” “啊?”張懋丞嘴巴張的老大,苦著臉道:“殿下,那樣一來,下面人沒了地種,非反了天不成,貧道拉也拉不住??!” “放心,朝廷會用兩倍的土地,而且是魚米之鄉(xiāng)的上好水田置換?!敝鞓E淡淡道:“怎么樣,夠意思吧?” “?。窟€有這好事?”張懋丞難以置信,感覺必有貓膩道:“敢問殿下是哪兒的地?” “湖廣。”朱楨面不改色道。 “……”張懋丞一陣無語道:“他們怎么去種啊?種不到的地,跟沒有有啥兩樣?” “這個簡單,讓他們都搬去湖廣,不就解決了嗎?”朱楨一臉‘你真笨’的表情。 “二十多萬戶,從江西搬去湖廣?”張懋丞哭笑不得道:“殿下,這怎么可能做到?” “本王不是在跟你商量,而是向你下達朝廷的旨意——所有的隱戶,統(tǒng)統(tǒng)都要遷出江西?!卑l(fā)往湖廣安置。”朱楨便沉聲道。 “啊……”張懋丞吃驚的小舌頭都露出來了,他這才徹底相信朝廷要跟正一道動真格的,而不是單純的收拾收拾他們那么簡單。 “啊什么???”朱楨冷聲道:“這都已經(jīng)天下太平多少年了,你們正一道還隱匿幾十萬戶的人口,任誰知道了都要問一句,這是不是要造反啊?” “殿下,我們絕對沒有那種念頭!”張懋丞忙拼命解釋道:“這幾十萬戶也不是有意吸納的流民,而是千年以來,教徒世代繁衍,不知不覺就這么多人口了?!?/br> 朱楨忍不住翻翻白眼,也難怪張?zhí)鞄熯@么牛逼。張家也確實真牛逼。這要是真打起來,正一道組成保家護教軍,又是依托江西的群山主場作戰(zhàn),四哥和王弼還真不一定能討到好處。 不過他并不擔心會逼反了張?zhí)鞄煟宄@種人的心理了。 已經(jīng)世世代代都能坐享榮華富貴了,不將其逼到絕路上,誰會吃飽了撐的造反? …… “教徒們世世代代都是不當差,不納糧。可到了本朝,只有正式的道士才能繼續(xù)享受免稅免役的特權(quán)?!敝宦爮堩├^續(xù)解釋道: “皇上又嚴格控制度牒,限制僧道數(shù)量,像我們正一道,雖然貴為天下道教領袖,正式的道士也不過才區(qū)區(qū)三千人,杯水車薪啊。其余人怎么辦?讓他們交稅就顯得天師……啊不,教主無能。為了顯得有能,只能出此下策而已。卻是絕無造反之心啊?!?/br> “你這話,就算本王信了,換了旁人會信嗎?”朱楨冷聲道:“要自覺避嫌,懂嗎?不然,就憑你藏匿幾十萬戶人口這一手,早晚就會招致橫禍的?!?/br> “殿下說得有道理……”張懋丞無奈點頭。 “既然你不打算造反,那這幾十萬戶教徒,不就是個沉重的累贅?”朱楨循循善誘道:“而且是隨時能招致橫禍的累贅?!?/br> “是。”張懋丞又點了點頭,他其實也有這種感覺。天師府千年以來積攢的財富,已經(jīng)花都花不完了。而且正一道的威望也不是靠這幾十萬教徒凝聚起來的。 相反,這幫寄生蟲仗勢欺人、橫行鄉(xiāng)里,反而整天給正一道抹黑,還害他時不時親自出面,給他們擦屁股。 “所以,借著這次機會,把你的教徒放出去,讓他們?nèi)ズV把正一道發(fā)揚光大。你這邊也沒了累贅,更不用整天提心吊膽,哪天半夜醒來,被扣上謀反的帽子?!敝鞓E兩手一攤道:“這種一舉多得的好事,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嘛?!?/br> “是?!睆堩┲荒茳c頭。暗道也就你哥們兒會污蔑貧道謀反…… 可是一想到,他的哥們兒全都是親王,而且還有一位太子殿下,張懋丞就整個人都不好了。 “你要是還不答應,那本王就真得懷疑你謀反了?!敝鞓E又補充一句。 張懋丞暗暗翻白眼,心說這就來了…… …… 一番連嚇帶勸,老六終于唬得張懋丞,原則上同意了‘土地置換、人口遷徙’的方案。 當然條件該講還是要講的,張懋丞試探問道:“只是殿下,雖然大部分教徒估計會遵照貧道的法旨,但肯定也有不少人故土難離,就是不想走。貧道也不能太絕情,不然會惹出亂子來的。” 那意思是多少給我一部分豁免的名額,我好送人情。 “這個簡單,”朱楨淡淡道:“誰不走你給我個名單,我就把他們抓起來砍頭。殺了那么多同案的官吏、大戶,不殺幾個牛鼻子實在說不過去?!?/br> “貧道知道了……”張懋丞這個汗,他今天終于體會到了,什么叫‘秀才遇到兵,有理說不清’。 “張真人,不是本王不通融,而是你經(jīng)驗太少,不知道國人‘不患貧而患不均’的心理?!崩狭掷蠚鈾M秋的教育他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