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1節(jié)
那邊沈顧二人深一腳淺一腳,走在寒風浸骨的大街上,陷入了莫大的惶恐。 有道是‘失去過才懂得珍惜’,兩人能東山再起,全靠楚王殿下扶持。現(xiàn)在殿下竟然不見他們了,讓兩人十分擔心,失而復得的一切,會不會再次得而復失? 沈榮是百思不得其解,他自問打跟了殿下那天起,就兢兢業(yè)業(yè),沒有絲毫懈怠,更沒干過任何對不起殿下的事情。便隨口問道:“老顧,是不是你那邊出了什么問題?” “……”顧元臣的臉色十分難看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 沈榮見狀火冒三丈,一把揪住他的領子,質(zhì)問道:“說,你干了什么好事?” “你先放手!”顧元臣掙脫沈榮的手,整了整衣領,郁郁道:“我是死也不會干,對不起殿下的事的。但別人要干我怎么管?” “你把話說清楚!” “這幾個月,織染局那幫分包商,不太老實?!鳖櫾紘@口氣道:“他們嫌人工太貴,不肯跟著漲工錢,所以好多工人都跳槽到鐵窗派那邊去了?!?/br> “那完不成織染局的訂單,他們怎么交差?”沈榮七竅生煙道。 “用糧票從鐵窗派手里買唄?!鳖櫾加袣鉄o力道:“他們比織染局多付半成,鐵窗派需要糧票,自然就賣給他們。” “拿著織染局給的糧票,溢價從鐵窗派手里買絲綢,給織染局交差?!”沈榮聽得一愣一愣?!斑@他么圖啥???” “還能圖啥?就是對糧票沒信心,生怕一年之期一到,全都變成廢紙唄。”顧元臣哭喪著臉道:“我也說服不了他們,再說他們都按時交差,我這個織染局專務也無話可說。” “你糊涂,這種情況應該盡快稟報殿下!”沈榮跺腳道:“殿下生我們氣,多半是因為我們知情不報,結果咱們就替他們受過了?!?/br> “唉,都是一起扛過石頭遭過難的老兄弟,我尋思著方方面面能交代過去,就睜一眼閉一眼算了?!鳖櫾家彩亲坊谀暗溃骸澳某上氲钕率裁炊贾??” “這不廢話嗎,沒聽說過殿下手里有個錦衣衛(wèi),無孔不入嗎?”沈榮氣憤道:“再說了,他們居然跟鐵窗派做交易,人家不回頭就把他們舉報了?還留著他們過年嗎?!” “唉,我沒想到這么嚴重,只當是無傷大雅的小手段?!鳖櫾季趩实溃骸拔艺嬖撍溃钾摿说钕碌男湃??!?/br> “該死倒不至于,但辜負了殿下的信任是真的?!鄙驑s黑著臉道:“有的人,殿下用的是他的能力;有的人殿下用的是他的忠誠,咱們是前者還是后者,你自己心里有數(shù)。失去了殿下的信任,你還能有什么?” “你不用說了,我知道了?!鳖櫾家灰а?,一跺腳道:“我這就去行宮門前請罪,殿下不原諒,我就跪死算逑!” 說著便一轉身,原路返回,在行宮柵門外,直挺挺跪下。 過了一會兒,沈榮也走過來,陪著他跪下。 “榮甫兄,你又沒有犯錯,何至于……”顧元臣登時兩眼通紅道。 “什么都別說了,先過去這關吧。”沈榮嘆了口氣。 …… 行宮中,蘇州知府李亨,正就著一張?zhí)K州城地圖,向殿下匯報自己初選的幾處王府選址。 別的藩王的王府,都是一省布政使領銜營造,王爺老丈人督造的。但這里是南直隸,沒有省級行政單位,殿下也沒有老丈人,所以只能李知府cao心了。 “屬下初步選了三個地方,一個是位于城中央的蘇州舊治,這里位居中央,上風上水,位置最好,但屬下也得跟殿下說明,那原先是張士誠的王宮所在,后來魏觀想要將府衙遷到那里,后來遭到彈劾,說他‘典滅王之基’,結果被腰斬了?!?/br> “艸……”朱楨只給了一個字的評價。 這時,小棒子進來,小聲稟報道:“爺爺沈榮顧元臣跪外頭了。” “愛跪就跪去吧。”老六哼一聲,對李亨道:“你繼續(xù)?!?/br> “另一處是州城東北部,”李亨縮縮脖子又道:“那邊相對空曠,可以滿足建造王府的規(guī)制。缺點是地勢有些低洼,需要先把許許多多池塘河溝墊平,才能起地基?!?/br> “不好不好?!崩狭鶖嗳粨u頭道:“當年,我家老頭子就是聽信了我?guī)煾傅墓碓挘钇窖嗳负?,把皇宮建在上面。結果倒好,一年四季潮了吧唧,床底下能長蘑菇你信嗎?” “這,這么嚴重???”李亨訕訕道:“那就只剩第三處,州城西北部了。那邊地勢較高,無潮濕之虞,風水也不錯,但是人煙稠密,需要遷走居民數(shù)萬戶,才能滿足王府用地?!?/br> “這么夸張的嗎?”老六也倒吸一口冷氣:“本王建個王府要拆掉幾萬戶人家,這種事可干不得?!?/br> “按照規(guī)制,親王府的周長是三里三百零九步五分。東西闊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,南北長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。蘇州人煙稠密,城池狹窄,想要不擾民,找出符合親王府規(guī)制的一塊地,實在太難了?!崩詈嗫嘈Φ?。 “難道非要在城內(nèi)建王府嗎?”朱楨反問道:“建在城外不行嗎?” 第四六二章 十年苦手終逆轉 “城外?”李亨拖長音,他巴不得把王府建城外呢,但這也太離譜了吧?“這不合規(guī)矩??!” “怎么不合規(guī)矩了?你給本王找一找,哪條規(guī)矩不許王府建在城外了?”朱楨反問道。 “確實沒有規(guī)矩說,不能把王府建在城外,可是……怎么能把王府建在城外呢?”李亨哭笑不得道:“按照周禮,城外是野人居住的地方,國君怎么能住在城外呢?” “簡單,再修一道城墻,把王府圈進去,不就解決問題了?”老六笑道:“怎么樣?本王聰明吧?!?/br> “殿下的意思是擴城?那可不是下官敢妄議的事情。”李亨忙擺手道:“當初魏觀只是開城中的湫溢,就被扣了個‘開敗國之河’的帽子,這蘇州在皇上眼里太敏感了……” “明白了,你不就是不敢提嗎?”朱楨了然,大包大攬道:“你放心大膽的給本王選址,再規(guī)劃一個大大的新城,朝廷那邊的事情,都交給本王了。” “遵旨。”李亨忙輕聲應下。既能不擔責任,又不用擾民,他當然求之不得。 李亨告退出去,小棒子又進來稟報說:“爺爺,又來了好多人,陪著他倆一起跪在外頭。” “跪就跪唄,讓他們靠邊點,別擋著道?!敝鞓E冷著臉,背著手睡午覺去了。 等他一覺起來,天都黑透了。便跟羅老師一起愉快的用晚膳,羅貫中忍不住提醒道:“殿下,他們還一直在外面跪著呢。” “最討厭這樣的了。怎么,你跪著我就得原諒你?那可好了,盡情為非作歹去吧,反正沒什么是一跪解決不了的?!背醯钕聭崙嵉亩喑粤艘煌腼垺?/br> “這寒冬臘月的,真跪一宿,會死人的?!绷_貫中勸道:“不至于,罪不至死啊他們。” “你是山東人嗎?倒裝句呢還說?!崩狭鶝]好氣的翻翻白眼,好一會兒才道:“再過一個時辰……不許提前……你出去告訴他們,要死死遠點兒,本王最討厭被人脅迫了……” …… 整整一個時辰后,已是夜半,天寒地凍,跪了半天的還鄉(xiāng)派眾人,全都快凍成冰棍了。 卻還在那咬牙堅持,沒一個敢說回去的。 這時,緊閉的大門緩緩敞開,衛(wèi)兵放一個提著燈籠的先生出來,正是羅貫中。 羅貫中又讓侍衛(wèi)打開柵門,來到眾人面前。 “羅,羅先生,殿下肯見我們了嗎?”沈榮凍得嘴唇發(fā)紫,牙齒打顫,哆哆嗦嗦問道。 羅貫中搖搖頭,嘆口氣道:“殿下說,你們這樣是沒用的,他最討厭被人脅迫?!?/br> “我,我們不是脅迫殿下,只是為了表達懺悔?!鳖櫾颊f著艱難的回頭,恨鐵不成鋼的對身后那群還鄉(xiāng)派道:“一群自作聰明的東西,白白辜負了殿下的信任,真是百死莫贖!” “我們真錯了,我們不該耍小聰明……”眾人忙哆哆嗦嗦道:“再也不敢了,求殿下給次機會吧?!?/br> “想要向殿下表達懺悔,不能光靠下跪,”羅貫中緊了緊身上的棉袍道:“有的人看重的是態(tài)度,但殿下只看重結果。所以你們還是回去吧,日后好好表現(xiàn),重新贏回殿下的信任,這才是表達懺悔的正確方法?!?/br> “羅先生?!鳖櫾及屯_貫中,可憐兮兮的問道:“殿下還會給我們機會嗎?” “你們說呢?”羅貫中搖頭輕笑道:“諸位真是關心則亂啊。殿下胸懷寬廣,就連犯過罪的鐵窗派,都愿意原諒,何況你們只是犯錯?” “啊,多謝先生指點迷津!”沈榮一下就明白了。殿下苦心孤詣才得到個兩虎相爭的局面,怎么可能允許恢復一家獨大呢? 忙深施大禮道:“我等銘記大恩大德?!?/br> “你們謝錯人了,我不過是某人的工具人而已?!绷_貫中搖搖頭,卻不領情。 “多謝殿下寬容,我等再不會犯糊涂了,否則天誅地滅,下十八層地獄!”沈榮和顧元臣忙帶著眾人朝行宮里高聲起誓,四拜興之后才互相攙扶著起身,跌跌撞撞地走了。 羅貫中看著他們狼狽的身影,不禁長長一嘆。其實他知道,這些人的罪過沒那么嚴重,殿下之所以要狠狠收拾他們,只是因為需要打壓一下他們的氣焰。 不然,這幫人會一直以殿下親信自居,就是鐵窗派放出來,也會被他們壓的死死的。兩派平衡,誰也壓不到誰,才是殿下眼中最和諧的局面。 所以殿下才會抬舉鐵窗派,同時壓一壓還鄉(xiāng)派……哪怕他們沒犯這個錯,殿下也會找別的理由收拾他們的。當然那就不會像現(xiàn)在這樣,讓他們心服口服了…… ‘曹賊,真是詭譎多詐!’羅老師最后暗嘆一聲,轉身進了行宮大門。 …… 距離年底越來越近,蘇州城的織機聲卻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不管是還鄉(xiāng)派還是鐵窗派,都給工人們開出雙倍工資,好讓他們加班加點,加緊生產(chǎn),再把產(chǎn)量往上拉一拉! 排名靠后的那些鐵窗派選手,更是變賣家產(chǎn),瘋狂的購置廠房、織機、雇傭工人,恨不得花光身上最后一個銅板。結果在這個一年中,本該最冷清的月份中,又掀起了一輪投資的新熱潮! 李亨也抓緊時間,為殿下又選擇了三處備選地點,朱楨實地考察之后,基本確定了王府建在城西,七里山塘街北。這邊地勢較高,無潮濕之虞,多是官田丘陵,亦無擾民之憂。 而且比鄰運河,有山塘河溝通城內(nèi)與運河,自來都是商業(yè)繁榮,市肆繁華之地。只是元末亂世,明軍圍攻蘇州城十個月,城內(nèi)外建筑幾乎化為白地。十年過去了,城內(nèi)任其恢復了七七八八,山塘街這邊還沒來得及回復元氣而已。 “王府建在這里,山塘街重現(xiàn)輝煌,指日可待?!敝鞓E站在寒山寺的鐘樓上,指點江山道:“再將蘇州南北城墻向西延至運河,就可以讓蘇州城的面積擴大一倍,為將來留下足夠的發(fā)展空間?!?/br> “殿下真是高瞻遠矚,心系百姓啊,”李亨心悅誠服的贊嘆道:“頭一回見有王爺,將自己的王府,與城市的繁榮掛鉤?。 ?/br> “哎,本王也是為了自己,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嘛?!敝鞓E忍住想作詩的沖動,大笑問道:“明天就是小年了,量化評比的結果出來了吧?” “我們幾個昨晚熬了個通宵,好歹是趕出來了?!崩詈嗍疽猓χh趕緊呈上。 朱楨快速瀏覽一遍,便在上面簽下大名,把表單抵還給李亨,道:“行了,放他們回家過年吧?!?/br> “你們也收拾收拾早點過年吧,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?!彼謱詈鄮讉€笑道:“本王也要回京過年了?!?/br> “我等恭送殿下?!崩詈嗟热嗣ι钌钍┒Y,目送著殿下登上了停在寒山寺外的坐船。 他的船就停在寒山寺外。 腥風赤云 第四六三章 洪武十一年 洪武十一年,正月,元旦大朝。 在這場開年大朝會中,除了傳統(tǒng)的朝賀儀式外,還宣布了一批封王進爵的旨意。 其中,冊封皇十一子椿為蜀王;冊封皇十二子柏為湘王;皇十三子桂為豫王;皇十四子楧為漢王;皇十五子植為衛(wèi)王。 并進封中山侯湯和為信國公。 此外,沐英則以征西功勞封西平侯;廖定國以平海寇功勞封舟山伯。 其下諸將亦各有封賞,可謂皆大歡喜。 唯一不高興的是藍玉,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封侯的,誰知旨意下來,什么都沒有…… 不過他還沒蠢到在開年大朝會上生事,一直強忍著怨氣堅持到了下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