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啊，爹，咱家家底都砸進去一半了，換上一大堆糧票在手里，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變成廢紙。”朱昌憂心忡忡道：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好多人在說，一年之期一滿，糧票就沒用了。大家肯定要把糧票都兌出來，官府哪有那么多糧食付給咱們？到時候肯定要賴賬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沒錯，大哥。還有朱平那幫人，按說殿下恩同再造，應該鼎力支持糧票吧，可是他們從織染局收到糧票，全都發(fā)給工人當工錢。還用來從咱們家買絲綢，自己手里根本沒幾張了。這不就是擔心糧票會一文不值嗎？”

    “他們不要糧票就賣給咱們，我們還沒進前三十呢！”朱合卻不忘初心道：“把家里的錢全換成糧票也無所謂！”

    “啊，大哥，萬一要是糧票變成廢紙，咱們不就傾家蕩產(chǎn)了？”朱舍無語道：“那跟被沒收全部家產(chǎn)有什么區(qū)別？”

    “就是，爹，咱們現(xiàn)在就是一分錢也不投，也落不到一百名開外?！敝觳哺胶偷溃骸霸蹅儸F(xiàn)在爭取名次是為了保住家產(chǎn)。要是花光了家產(chǎn)才擠進前三十名，那跟落到一百名什么區(qū)別？”

    叔侄倆都覺得朱合被排名洗腦、走火入魔了。

    “你們懂什么，糧票絕對不會變成廢紙的！”朱合卻信心十足道。

    “為何？”

    “因為楚王殿下封在蘇州了，他世世代代都要在這里扎根了，怎么可能一上來就臭了自己的名聲，壞了自己的招牌呢？！”朱合篤定道：“那他往后還怎么混？”

    “話雖如此，可是他也得有那個能力啊。”叔侄倆不太信服道：“聽說這一年，織染局放出來幾千萬石的糧票，到時候別說蘇州的預備倉，就是整個江南的糧食都運來，也不夠兌付的啊?！?/br>
    “笨蛋，誰說糧票就一定要用糧食兌來著？”朱合卻淡淡道：“難道給你絲綢你會不要嗎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叔侄倆尋思片刻，朱昌恍然道：“爹的意思是，楚王殿下先用糧票買我們生產(chǎn)的絲綢，等最后再用絲綢把我們手里的糧票換回去？”

    “嘿?！敝焐岵唤ι嗟溃骸斑€真有一套。”

    想一想，他又問道：“不過大哥，絲綢雖然是好東西，但放久了也會不值錢。咱們要那么多絲綢干嘛？”

    “笨蛋！”朱合對愚蠢的弟弟簡直無語道：“方大佟、陳尚海都已經(jīng)伏法，備倭總兵官也換成了南安侯?，F(xiàn)在海上是市舶司一家獨大了，中斷的海貿(mào)已經(jīng)恢復，絲綢還會滯銷嗎？”

    “那應該不會了?！敝觳焐釗u搖頭，前者道：“可是，市面上還是一切如常。沒見絲綢漲價啊？”

    “等你發(fā)現(xiàn)反常的時候，黃花菜都涼了?！敝旌蠈ν瑯佑薮赖膬鹤痈訜o語，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親生的：

    “眼下，一是因為市舶司的商路還未徹底打通，所以官方在低調(diào)處理，但海上已經(jīng)沒有人能挑戰(zhàn)殿下了，商路早晚都會打通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二來，織染局收購了天量的絲綢，市舶司根本不用到市面上采購，所以沒有引起價格浮動?！敝旌习咽忠粨]，發(fā)表預言道：

    “我把話擺在這里，市舶船隊平安返航那天，官府肯定會大張旗鼓的宣揚！到時候絲綢的價，一定會翻了番兒的往上漲！”

    “那我們應該屯絲綢啊，干嘛要攢糧票呢？”朱昌不解問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這下連他叔叔都生出了智商上的優(yōu)越感?！懊伟?！”

    “哦，我咋把這茬忘了?！敝觳樣樀?。

    “不只是為了名次，還是為了買絲綢?！敝旌蠀s沉聲道：“你們別忘了，市舶司姓朱，織染局也姓朱，肥水不流外人田。你自己屯的絲綢，人家市舶司不收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“還真是……”叔侄倆徹底服氣，官府的cao行他們太了解了，干出這種事來一點也不奇怪。

    “照我說的放手去干吧！”會見時間結束，朱合最后給兩人鼓勁道：

    “我現(xiàn)在有強烈的信心，我們這次非但不會虧錢，反而能大賺一筆！”

    “是?！眱扇藨?。他倆蠢歸蠢，但有個最大的好處，就是聽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日公布名次之后，鐵窗派選手們的心思，漸漸起了分化。

    有些自認為名次已經(jīng)穩(wěn)固的大戶，開始讓家里收縮投資，逐步取消用糧票打折活動。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，在不影響處分結果的前提下，當然是能省則省了。

    但也有像朱合這樣的樂觀派，非但沒有緊縮銀根，反而讓家里加大了打折力度，以求收到更多的糧票。甚至直接從那些嫌糧票太多的人手中，用真金白銀收購。

    就這樣到了臘月初七，正在牢房中喝茶下棋馬殺雞的大戶們，忽然收到了楚王殿下的請柬。

    “臘八宴？”眾大戶登時面面相覷，去年在金山寺喝臘八粥的畫面，鮮活的浮現(xiàn)在他們眼前。

    “這才過了一年??？”大戶們唏噓不已：“怎么感覺像是過了大半輩子了都？”

    他們這一年遭了多少罪，受了多少怕？還蹲了九個多月的大牢，能不感覺度日如年嗎？

    “唉，要是當初在金山寺，答應了殿下，那該多好。”有人嘆息道。

    “是啊，不過當時那個情況誰敢答應？不要命了？”旁人苦笑道：“當然，要是能料到殿下短短一年工夫，就擺平了一切，縱使豁出命去，我也會答應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誰又能想到呢？”眾人紛紛嘆息，又紛紛猜測起來日的臘八宴上，殿下又會給他們安排什么節(jié)目？

    第四五八章 又赴臘八宴

    臘月初八，鐵窗派眾選手被帶到了，滄浪亭隔壁的南禪寺中。

    眾人來到大雄寶殿前時，便見院中大鐵鍋下的柴堆燒得正旺，鍋中臘八粥煮的正香。

    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，眾人不禁生出恍若隔世之感；又好似過去一年，不過是一場夢而已。

    “殿下駕到……”太監(jiān)的高唱聲，將他們拉回了現(xiàn)實。

    比去年高了半頭的楚王加海王殿下，還是一身藍色的袞龍袍，頭戴著貂裘暖帽，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，出現(xiàn)在眾人面前。

    “罪民拜見殿下?！北娙速橘胗诘??！暗钕虑q千千歲！”

    “都起來吧?！敝鞓E的態(tài)度，比去年溫和太多。待眾人小心翼翼落座后，他笑呵呵道：“想著去年請你們喝過臘八粥，今年恰好又都在一起，不好不請你們再喝一頓?！?/br>
    “謝殿下，我等慚愧啊……”眾人聞言無地自容道：“當初體會不到殿下的好意，白白遭了一年的罪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能再給我們一個機會坐在這里，真是菩薩心腸啊?！彼麄冞@回謙卑到泥土里的態(tài)度，跟上次的桀驁不馴，形成鮮明對比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，知錯能改，善莫大焉?！敝鞓E大笑道：

    “佛祖不是還說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’嗎？何況你們也不是窮兇極惡之輩，今年的表現(xiàn)也都很賣力，本王當然要再給你們一次喝粥的機會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謝殿下……”眾人感激涕零，他們當然不會傻到以為，殿下口中的機會，只是喝粥而已了。

    “小人一定珍惜這次機會，再不會讓殿下失望了！”他們爭先恐后的表態(tài)，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殿下瞅瞅。

    “哈哈，好，這才對嘛。”朱楨高興的擺了擺手道：“本王是要帶你們一起發(fā)財，又不是要把你們往溝里帶。干嘛要跟我對著干呢？沒道理的嘛?！?/br>
    這時候，僧人將熬好的臘八粥，盛到碗里，分到眾人桌上。

    “來來，咱們邊喝邊聊?！敝鞓E笑瞇瞇的端起粥碗，舀一勺送入口中。別說，這寺廟中熬的臘八粥，就是跟宮里的兩個味。

    其實主要是因為朱老板太過節(jié)儉，總是吩咐用剩下的各種陳米煮粥的緣故……

    眾人道謝之后，開始端起粥碗，小口小口喝得十分珍惜。

    一碗粥下肚，殿下接過帕子擦擦嘴，才接著道：“哦，對了，還有個好消息沒告訴大家，就在昨天，第二批下南洋的市舶船隊已經(jīng)安全返回了劉家港，攜帶的絲綢全部售罄，再加上帶回來的南洋珍寶，獲利肯定超過十倍！”

    “殿下真是財神轉世啊，當年的沈萬三也比不上殿下！”眾人趕忙沒口子稱贊道：

    “從此以后，海上貿(mào)易盡在殿下手中，市舶司財源滾滾?。　?/br>
    說不眼紅那是假的，但現(xiàn)在誰也顧不上眼紅，拍馬屁要緊。

    “哎，讓你們這么一說，好像本王要獨吃獨占一樣?！敝鞓E卻搖搖頭道：“本王確實有這個本事，但不能這樣做呀。國富民窮，不是王道。得讓大家都賺到錢，大家好，才是真的好嘛?！?/br>
    “所以，本王當初才會說，市舶司歡迎大家上船，咱們利潤共享，風險共擔，就是希望讓大家都賺到錢。然后，大家給老百姓活干，多開點工錢，這樣不就都過上好日子了嗎？這就叫大河有水小河滿，才是真正的王道啊?！?/br>
    這話放在以前，大戶們也就當耳旁風聽過就算了。但今年蘇州城發(fā)生的一切，讓他們對殿下的話有了深刻的體會。

    朱楨說著嘆口氣道：“但是你們不領情，還跟著那陸仲和一起和本王唱反調(diào)。本王沒辦法，才不得不自己單干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們太不識抬舉了，我們不是人……”眾人紛紛流下了悔恨的淚水。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，最困難的時候已經(jīng)過去了，本王還是要回歸初衷，不讓市舶司吃獨食。”便聽楚王殿下話鋒一轉道：

    “所以，從明年開始，市舶司還是只負責航運、課稅、以及最重要的保障航路安全。至于船上的貨物，就由招募的海商負責了。還是那句話，大家風險共擔，利潤共享。一起發(fā)財，一起做大做強！”

    “哇……”眾人紛紛情不自禁發(fā)出了驚呼，殿下的胸懷確實太寬廣了。

    這種時候還愿意把賺錢的機會分享出來，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

    他們當然愿意成為海商了，但一想到自己現(xiàn)在還是階下囚，就知道事情肯定沒那么簡單。

    “那么，成為海商有什么條件呢？”便有人忍不住問道。

    “成為海商，沒有條件，仍然是誰都可以上船，只要你買得起艙位?！北懵牭钕吕事暤溃骸暗悄兀瑸榱司S護我大明產(chǎn)品的品牌，也為了保證大家的利潤，只有經(jīng)過認證的商品，才能上船?！?/br>
    “認證？”眾人敏銳的抓住這個陌生的字眼，心說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。

    “就是出口的商品要經(jīng)過權威機構的檢驗，這是為了避免以次充好、假冒偽劣，有損我們天朝品牌的商品出口?！背醯钕驴纯醋约旱墓ぞ呷耍_老師便耐心的解釋道：

    “比如說絲綢類產(chǎn)品吧。必須要符合規(guī)定的尺寸、重量，外觀、光澤、紋理……以及通過耐磨、褪色等多項測試，才算是合格的出口產(chǎn)品。當然，瓷器、茶葉之類也都有各自的檢驗標準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么權威機構又是哪里呢？”有人問到了重點。

    “咱們蘇州的絲綢，就要經(jīng)過織染局檢驗認證和評級，才能準許出口?！绷_老師便道。心中輕嘆一聲，就沒有比曹賊更會玩的了……

    眾人也是一片暗嘆，圖窮匕見了屬于是。

    朱合也露出恍然大悟之色，之前他雖然猜到了殿下會讓糧票跟絲綢掛鉤。讓他們怎么賣的再怎么買回去。

    但有一點他一直沒想明白——今年蘇州全體大戶拼了老命的擴充產(chǎn)能，都快把江南的織工都招來了，日以繼夜兩班倒，織出了以往好幾年才能織出的量。

    這么大的量，蘇州根本消化不了，也沒必要消化。明年自家新織出來的絲綢，它不香么？干嘛要用去年生產(chǎn)的絲綢外銷？

    當時朱合替殿下想了兩個法子，一是便宜點兒，折價兌換，但這樣就虧本了。二是強制規(guī)定，只有買織染局的絲綢，才能獲得外銷的資格。但那樣吃相就太難看了。

    但自己還是低估了殿下，沒想到他輕描淡寫甩出‘認證’二字，就解決了這個難題。

    比自己高明太多了！

    佩服，佩服！

    第四五九章 高，實在是高！

    像朱合這樣的聰明人，這時終于明白，殿下整的這個活兒的全部套路了。

    首先，在市面蕭條、通貨緊縮，開工嚴重不足，大量工人失業(yè)時，殿下通過投放大量糧票來代替通貨刺激生產(chǎn)。

    當然這也離不開那個‘將功折罪量化評比’的功勞。讓糧票這種新生事物，迅速獲得了市場的認可，乃至追捧。這才讓糧票在蘇州具有了銅錢紙鈔一樣的地位，才能大大刺激生產(chǎn)，讓工人不再失業(yè)。

    然后殿下在短短不到一年時間，掃清了海上之敵，重新開通了海上絲綢之路……這屬于硬實力范疇。不過接下來，saocao作又來了——

    殿下先用自己的船隊運自己的貨，證明自己完全可以賺大錢。然后大方表示，以后貨物買賣這一塊可以拿出來，跟大家分享利潤！

    而蘇州商人當然是出口絲綢了。但想要出口絲綢，你得先有通過的認證產(chǎn)品才行。而通過認證的絲綢哪里找？當然是織染局衙門的庫房里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