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7節(jié)
“一起睡覺也不行,總之要得體懂嗎?”太子把他教訓(xùn)一頓,又沉聲道:“按我和父皇的設(shè)想。一來一事不煩二主,二來一山不容二虎。所以往后,但凡大明海上的事情,都由你來負責(zé)了。” “好家伙,我管得過來嗎?”老六倒吸口冷氣。 “楚藩的事情不用你cao心了,回頭父皇再在湖廣封個王,你就徹底解放出來,可以專心海上的事情?!碧釉缇徒?jīng)過深思熟慮了,沉聲道: “當(dāng)然,還得先給大哥幫幾年忙,好在南京和蘇州也不遠,你就兩頭跑幾年?!?/br> “我太難了?!崩狭唤Ш康?。 “年輕累不死。”太子笑道:“再說,又不用你事必親躬。比如海貿(mào)、關(guān)稅等事,不都是由韓宜可的市舶司衙門負責(zé)嗎?備倭水師那邊,也有南安侯擔(dān)綱。實在不行,你還可以再設(shè)個總理海政衙門,替你總管這些事,你累個屁???” “臣弟心累?!崩狭嘀樀溃骸靶⌒∧昙o,cao心這么多事,會影響我長個的。” 太子看著比同齡人起碼高了一頭的龐大少年,權(quán)當(dāng)沒聽見他這句話,自顧自道:“我和父皇要求不高,你只要辦到三件事即可,一是海疆安寧,二是財稅充盈,三是沿海百姓安居樂業(yè)?!?/br> “這要求還不高啊?”老六叫苦道:“大哥,這三件事做到,大明的麻煩就少一半了?!?/br> “我知道,所以才讓你來辦。”太子微笑道:“還有什么要求,一并提出來,能答應(yīng)的我自會答應(yīng)?!?/br> “大哥說父皇說海上的事都歸我管,那沿海的港口呢?”朱楨想一想,正色問道。 “你可以讓總理海政衙門,在這些地方提請設(shè)立市舶司,所有市舶司都統(tǒng)一歸你管轄?!碧映谅暤溃骸拔腋富噬塘?,先給你十個指標,后續(xù)等你用完了再說?!?/br> “行?!敝鞓E點點頭,他早就盤算過,以大明目前的水平,根本用不了十個通商口岸。 “那錢的問題……”他又問了個最核心的問題。 “為了支持海政衙門的發(fā)展,朝廷五年之內(nèi),不問你們要一文錢。不過備倭水師的軍費也得自己解決,沒問題吧?”太子便道。 “沒,沒問題?!崩狭鞠肟迋€窮,但實在不好意思,畢竟他爹和大哥是真窮。 “回頭回蘇州,你留心考察一下,海政衙門設(shè)在哪里合適?另外,還有你的王府,也該動工了。一并選好址,報給我。轉(zhuǎn)過年來就動工?!碧诱f完,感慨的拍了拍老六的肩膀道: “真快啊,一轉(zhuǎn)眼你五哥都成婚了,下一個就該你咯?!?/br> “大哥,我能緩一緩,讓老七先么?”老六諂媚笑道。 “不能!”太子直接封死他的僥幸。 第四五四章 將星隕落 不管怎么說,第一場獻俘大典,算是圓滿結(jié)束了。南京城的人們翹首以待,等著另一路西征軍凱旋,為他們舉行另一場盛大的獻俘典禮。 事實上,八月時,西征大軍便已經(jīng)押送著俘獲的人口牲畜離開昆侖山,返回了河州。 原地休整了一個月后,鄧愈便按照朱元璋的旨意,命陜西鎮(zhèn)守宋晟,將吐蕃各部編戶齊民、分散安置,自己則率領(lǐng)大軍班師回朝。 這時,衛(wèi)國公和西征軍深入昆侖,千里追擊全殲吐蕃的壯舉,已經(jīng)由朝廷邸報,傳遍了大江南北。 大明驅(qū)逐韃虜,恢復(fù)中華,讓漢人重新站起來,正是民族情緒最高漲的年代。 在這個‘寧為百夫長,勝作一書生’的年代,從官方到百姓,都無比推崇遠征塞上、開疆拓土的英雄。尤其西征軍這種超越常人想象的壯舉,更是讓他們得到了瘋狂的追捧。 衛(wèi)國公也一躍成為堪于魏國公齊名的大明雙璧之一! 回軍途中所經(jīng)州縣,百姓無不壺漿簞食,以迎王師。地方官員也竭盡所能,招待凱旋的英雄。但讓他們略感失望的是,出面與他們應(yīng)酬的,都是副將軍沐英。 不是說沐英這位皇上義子級別不夠,而是不能一睹征西將軍風(fēng)采,總讓人感到遺憾。 當(dāng)官員們表達這種遺憾時,沐英總是以將軍抱恙,不便見客為由推辭。 起先,大家都以為這是衛(wèi)國公眼高于頂,不愿與他們這些小角色應(yīng)酬的借口,后來才知道,他是真的病了…… 事實上,鄧愈在昆侖山時就病了。但為了不動搖軍心,他一直強撐著不讓軍醫(yī)診治,直到返回河州時,才一下子病倒了。 秦王和眾將想盡辦法給他延醫(yī)問藥,甚至奏請皇上八百里加急送太醫(yī)過來,給主帥看病。 但大夫換了一堆,藥也吃了無數(shù),衛(wèi)國公的病就是不見起色,反而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。大軍離開河州前,他就徹底臥床不起了。 沐英等人本來商量著,留下人陪主帥在河州養(yǎng)病,或者把他送去西安修養(yǎng)。 但鄧愈自家人知自家事,堅決要求隨大軍一起返京。 將士們明白,這是主帥自知命不久矣,希望能葉落歸根了。 但此去京師三千里,以鄧愈的狀況很難禁得起一路上的車馬顛簸。 于是將士們便做了一副十六人抬的大轎子,輪流抬著自己的主帥上路。 為了實現(xiàn)主帥的心愿,他們曉行夜宿,一日不停,終于在一個月后,度過淮河,進入鳳陽府地界,回到了鄧愈的老家…… 鄧愈也終于到了彌留之際。 …… 當(dāng)晚,大軍在壽春縣境內(nèi)停留時,他命奉旨前來照顧自己的兒子們,給自己好好擦洗一番。 堂堂國公,自有仆從無數(shù),但鄧愈不希望給外人看到自己此時羸弱的樣子。 兒子們知道父親這是回光返照了,趕緊強忍著悲痛,命人送來熱水。再把房間燒熱,開始為鄧愈擦拭身體。 當(dāng)他們?yōu)楦赣H脫下厚厚的棉衣,以及內(nèi)里的中單,便被鄧愈那瘦骨嶙峋的樣子驚呆了。 記憶中,魁梧雄壯,肩上能跑馬的父親,此時瘦的只剩一把骨頭,皮膚蒼白毫無彈性,骨頭與皮膚間的肌rou,就像消失了一樣。 哥幾個登時難過的眼淚直流,鄧鐸甚至忍不住哭出聲來。 “別哭,比起那些尸骨無存的將士,爹能死在老家,已經(jīng)很幸福了。”鄧愈緩緩道:“動作快一點,我時間不多了?!?/br> 哥幾個趕緊擦掉淚水,一起幫父親擦拭干凈,又修了指甲,把頭發(fā)梳得一絲不茍,然后換上皇上新賜的紅蟒暖袍,圍上同樣是新賜的玉帶。 穿戴整齊的鄧愈,端坐在太師椅上,命人把幾位主要將領(lǐng)叫來。 趁著人還沒來的功夫,他先讓自己的兒子們一個個進來,對他們單獨交代起來。 “咱們家出身微寒,為父幸逢明主,于風(fēng)云際會間竟得此高位。又蒙皇上厚恩,準許爵位世襲,一個小小的農(nóng)民家庭,竟搖身一變成為鐘鳴鼎食之家,真是不可思議?!编囉群唵螌^去做了個總結(jié),然后對長子鄧鎮(zhèn)道: “我死后,皇上會讓你襲爵,二十出頭的國公爺,叫你不飄是不可能的。但你但凡有一絲為鄧家著想,為為父的身后名著想。就記住,不要摻合進任何斗爭中。 “他們愛爭就讓他們爭去?你已經(jīng)是個公爵了,還能爭出個什么來?當(dāng)一個庸庸碌碌的國公,平平安安把爵位傳下去,就是你最大的功勞了。” “爹,我記住了。”鄧鎮(zhèn)兩眼通紅的點點頭。 然后鄧愈讓鄧鎮(zhèn)出去,把次子鄧銘叫進來,緩緩對他道: “你心里肯定不平衡,但爵位傳給誰,是朝廷決定的。而且你寸功未立,皇上就把你封為指揮僉事,已經(jīng)遠超普通人多矣了。日后不要嫉妒你大哥,多捧著他點,對你只有好處,沒有壞處。” “是,父親?!编囥戇煅手c頭。 輪到鄧鐸時,鄧愈的神情輕松了許多:“你是我最不擔(dān)心的一個,跟著楚王好好干,他雖然性情惡劣,但也重情重義,大智若愚。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年輕,屹立三朝不是問題,你抱緊這條大腿,以后說不定還會救咱們鄧家一命。” “我記住了,爹?!编囪I眼睛腫得像鈴鐺,嗓子都哭啞了。 …… 跟兒子交代完了,秦王走進來,與岳父訣別。 “殿下貴為親王,按說老臣不該瞎cao心的,但你既然叫我一聲岳父,有些話我就姑且言之了。”鄧愈緩緩道: “你品行不壞,但性情險躁,又頭腦簡單,容易偏聽偏信,所謂近朱者赤、近墨者黑,說的就是你這種人。在京城有皇上和太子管著沒事兒,來年就藩西安,天高皇帝遠,怕是要惹禍的?!?/br> “那,那俺該怎么辦?”秦王神情緊張,這個老頭兒是他除了父皇以外,最尊敬的男性長輩了。 “家有賢妻,夫不遭禍。”鄧愈便道:“敏敏雖然不是漢人,但知書達理,深明大義。你就藩之后,王府的事情要多聽她的,就不會有事了?!?/br> “俺,俺記住了。”秦王重重點頭。 …… 然后是沐英,鄧愈對他笑道:“你我沒什么好擔(dān)心的,日后成就必定在我之上。” 最后進來的藍玉,鄧愈就憂心忡忡道:“你是天生的名將,未來只有沐英能與你比肩。但是你性情急躁,張狂不羈,這對一般將領(lǐng)算不得什么。但身為三軍統(tǒng)帥,這種性格不但會害死你,還會連累你的部下的?!?/br> 藍玉嘴角抽動一下,悶聲道:“末將以后會注意的?!?/br> “唉,是我多嘴了。我連自己家將來的事情都管不了,哪能管得了別人呢?”鄧愈長嘆一聲,閉上了眼睛。 當(dāng)夜,將星隕落。 第四五五章 王之安慰 洪武十年,十一月初九日,西征軍班師途中,鄧愈在距離南京不到三百里的壽春縣因病去世。 噩耗傳到京師,朱元璋聞訊當(dāng)朝大哭,下旨輟朝三天,全城戴孝。并至長江邊親迎鄧愈靈柩祭奠,宣布追封鄧愈為寧河王,謚號武順,肖像掛在太廟中享祭。 朱元璋還親自選擇墓地,將鄧愈安葬在南京雨花臺,墓前置六對石翁仲石馬,令山上遍地松柏,禁止砍柴打獵。并命人將鄧愈的功績寫入《洪武功臣錄》中,可謂極盡哀榮。 數(shù)日后,寧河王府中,孝子賢孫們在靈堂守孝。 “楚王加海王殿下,前來致祭?!币宦曂ǚA中,朱楨身穿素服,一臉嚴肅的進來,給寧河王上香磕頭。 孝子賢孫還禮之后,鄧鎮(zhèn)起身相送,朱楨卻擺擺手,指了指鄧鐸道:“他送本王就行?!?/br> 鄧鐸便起身將殿下送出靈堂,朱楨看他才幾天不見,整個人就瘦脫了形??磥砉湃苏f‘哀毀骨立’,一點不假。 朱楨沒說什么安慰的話,卻也沒有離開,而是帶鄧鐸來到后院。 鄧鐸便看到,自己的大熊貓正慵懶的在舊窩里吃著竹子。 “這是?”鄧鐸一臉不解,他可知道殿下對熊貓那是真愛,喜新厭舊不存在的。 “本王不大會安慰人,就讓它陪你幾天吧?!敝鞓E依依不舍的看一眼自己的心頭rou。說完,轉(zhuǎn)身走掉了。唯恐多呆一會,自己又會改變主意。 鄧鐸忽然想到父親對殿下的評價,眼淚再度止不住的涌下。他抱著大熊貓,無聲地哭泣起來。 庶出的孩子沒了爹,實在太難了…… …… 從鄧鐸家出來,朱楨又騎牛前往秦王府。 這幾天二哥回來后,一直忙的抽不開身,哥倆還沒好好見一面呢。 看到殿下駕到,王府的護衛(wèi)未經(jīng)通稟,便將他恭迎入內(nèi)。 王府內(nèi)也一片肅穆,所有喜慶的顏色都被暫時收起或遮蓋,秦王夫婦還在偏殿中設(shè)了祭臺,親自祭奠寧河王。 秦王妃這個鄧愈義女,甚至為他服了孝……其實這不合禮制,卻合人情。雖然爺倆接觸不多,但寧河王給了孤苦無依的鄧敏莫大的支持,讓她在大明終于有了根,不再是個被擄來的外國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