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他不敢給將士們減糧，首先吃不飽，會極大削弱將士們的體力，甚至影響他們與這高原雪山抗衡的能力。

    而且鄧愈知道，將士們對食物是很敏感的。尤其是這種艱難時刻，發(fā)現(xiàn)口糧配額變少，會嚴(yán)重打擊他們的士氣。

    “明天開始?xì)⑸?，先殺驢騾馱馬，只留戰(zhàn)馬?！背聊肷?，鄧愈終于給出的指令。

    “喏。”輜重官點點頭，又有些遲疑的問道：“這樣的話，輜重就沒法……”

    “除了必需的，全部丟掉?！编囉谅暤?。

    “是?！陛w重官應(yīng)聲去了。

    “殺牲口也打擊士氣吧？”沐英這才低聲道。

    “無妨，我會先跟將士們說，這些牲口本就是預(yù)備的口糧?！编囉溃骸爸皇堑搅嗽摮运麄兊臅r候?！?/br>
    “大帥還真會安撫人心……”沐英不禁佩服道：“末將又學(xué)了一招?！?/br>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鄧愈笑笑，剛要說話，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，一張臉漲得通紅。

    沐英趕緊遞水，又給他按揉大椎，好容易才止住咳。

    “大帥的咳嗽，越來越厲害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進山之前，我身體壯如牛，看來也不是昆侖山的對手啊?！编囉嘈σ宦?，忽然又嘆口氣道：“唉，怎么也沒想到追出一千里，還沒見到吐蕃的人影?！?/br>
    按照預(yù)先的估計，吐蕃各部攜家?guī)Э?，還帶著牲口，最多躲出幾百里撐破天了……

    “這次的對手，了解大帥，了解我們明軍啊。”沐英苦笑道。

    “嗯，北元豫王跟我們從宣府打到河州，肯定熟悉我們?！编囉c點頭道：“不過，這不止是了解，就能解決的問題?！?/br>
    頓一下，他低聲道：“我估計，我們先前的判斷有誤，他們的藏身之地并不一定就在河道邊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會吧，幾萬人人吃馬嚼，每天要用多少水，不靠水而居怎么受得了？”沐英難以置信道。

    加上他們之前的推測，吐蕃各部因為帶著老弱婦孺和牲口，一定藏身在昆侖山脈中的河谷、峽谷之類的避風(fēng)且有河流經(jīng)過的地方。

    這種地方往往濕潤溫暖且有牧草生長，才有可能承載幾萬人避難。當(dāng)然還要足夠大。

    所以西征軍進入昆侖山以來，一直沿著河道搜索，連支流也不放過，這樣的河谷、峽谷倒也尋找到若干，卻都沒有吐蕃各部的人影。

    “我們疏忽了一件事。”鄧愈指了指遠(yuǎn)處半空中那一抹白，那是山頂?shù)姆e雪。

    “雪水？”沐英低呼一聲。

    第四二三章 盲區(qū)

    “雪水？”沐英低呼一聲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鄧愈又咳嗽一陣，方低聲道：“六七月間，太陽還是很毒的，積雪融化，水流到山腳下，他們只要筑一道簡單的堤壩，就可以蓄水使用。

    頓一下，他又道：“而且，不是所有的河，都在地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確實！”鄧愈重重一拍腦門道：“我們只沿著明河搜索，確實會有遺漏！”

    “嗯?！编囉露Q心道：“不能再往前了，吐蕃各部不可能走這么遠(yuǎn)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昆侖山里鳥獸難行、人跡罕至，根本沒有路。我們尚且走的如此艱難，他們帶著老弱婦孺，還有全部家當(dāng)，走不了這么遠(yuǎn)的?！便逵⑵鋵嵰蚕虢ㄗh鄧愈回頭。

    “明日下令全軍調(diào)頭?！编囉阏偌妼?，發(fā)號施令道：“斥候加十倍，重點搜索這些之前我們遺漏的區(qū)域！”

    說這話時，他面前擺著一張行軍地圖。那是這一個月來，斥候們一點一點探索出來，一筆筆繪制下來的。

    上面一個個紅色的叉號，便是搜索過的區(qū)域。而那些大片的空白，即是之前遺漏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大帥，這是為何？”眾將自然不解。

    鄧愈看一眼沐英，他實在沒有力氣再給眾將講解了，沐英便替他將推斷講與眾將。

    “這樣啊……”眾將聞言無不深以為然?！按_實存在這種可能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只有這種可能了?！庇腥顺谅暤溃骸岸覍⒔f人畜，每天用水十分驚人，不是小溪小流可以解決的。而且筑壩蓄水也超出吐蕃人的能力范圍了，所以一定是暗河！”

    “有道理。”眾將紛紛點頭，就連鄧愈也認(rèn)可這一點?！八{(lán)玉，說下去！”

    “暗河的話，終究還是要匯入主流的！”那藍(lán)玉受到鼓勵，便繼續(xù)沉聲道：“所以我們，還是應(yīng)該沿著主河道往回走，主力盡量減少消耗，多派斥候搜索沿途的空白區(qū)域！”

    “而且我估計，之前，吐蕃人也在暗中盯著我們?！彼{(lán)玉侃侃而談，絲毫不受缺氧的影響?！八麄儸F(xiàn)在肯定認(rèn)為，我們永遠(yuǎn)找不到他們了，八成已經(jīng)松懈下來。我們只要找到他們的蹤跡，回身一擊，此役必可大獲全勝！”

    “說得好！”眾將大受鼓舞，就連鄧愈的狀態(tài)也好了不少。“去吧，就這么辦！”

    “是！”眾將先應(yīng)一聲，然后又關(guān)切的詢問滿面病容的鄧愈道：“大帥，你沒事吧？”

    “無妨，一點小傷風(fēng)而已，到了這個份上，哪個身上好受？”鄧愈故作輕松道：“哦，除了藍(lán)玉和洪灝。”

    這倆人絲毫沒有高原反應(yīng)，每天活蹦亂跳，日夜巡邏，干的比誰都多，卻依舊精力充沛。尤其是那方臉的黑大個，進了昆侖山就像回到家一樣，居然還逮了條藏狐作伴。

    “哈哈，他們兩個不是人，我們沒法比?！北妼⒈欢簶妨?，果然轉(zhuǎn)移了注意力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與此同時，三百里外的虎達龍洼。

    這是一處群山環(huán)繞的洼地，周遭的高山擋住了北面的寒風(fēng)，留下了潮濕的水汽，讓這片方圓二里左右的山谷盆地，在春夏時綠草如茵。

    更可貴的是，四面山上融化的雪水，匯成數(shù)道山泉潺潺而下，注入盆地中央的小湖中。那小湖也沒有什么出水口，水位卻總是不見上漲。應(yīng)該是湖底有暗河或者地縫之類吧……

    無論如何，這都是一處絕佳的藏身之所。當(dāng)北元豫王決定率吐蕃各部逃進昆侖山，躲避官軍時，何素南普一下就想到了這里。

    這是他祖父告訴他，當(dāng)時是讓他率領(lǐng)族人，躲避元軍的地方。沒想到卻用來跟著元朝的王爺躲避明軍了。

    他們從五月躲進這里，五萬多人、十萬頭牲口，已經(jīng)在這虎達龍洼窩了快倆月了。上萬頂帳房密密匝匝，吃喝拉撒都在一起，整個盆地中臭氣熏天。

    牛羊把草皮也都啃禿嚕了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當(dāng)然，北元豫王跟何素南普這種王公貴族，生活是不會受到影響的。

    他們住在通風(fēng)良好的高處，有護欄圈起寬敞的院落供他們散步，任何膽敢靠近的賤民，都會遭到衛(wèi)兵無情的驅(qū)趕和毆打。

    潔白如雪的王帳中，有美貌的藏女在樂聲中起舞，北元豫王跟何素南普，一邊欣賞著鼓樂。一邊享用著烤全羊和馬奶酒。

    “來來，我們干了這一杯?！北痹ネ跤兄湫偷拿晒湃嗣嫦啵骞賻缀鯖]有起伏，他端著金杯，對生著典型藏人面貌的何素南普笑道：“預(yù)祝那些南蠻子早日歸西！”

    “呵呵，”何素南普滿飲此杯道：“他們這會兒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深入昆侖腹地了，越往里走，空氣就越稀薄，想回頭都沒有力氣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哈哈哈，這次你的功勞大大的。”北元豫王豎起大拇指道：“那些南蠻子就從咱們身邊走過去，卻毫無所覺。咱們藏得好啊，你找的地方好??！”

    “王爺過獎了。”何素南普謙虛的笑笑，心中無甚波瀾。要是換做從前，他都沒資格跟元朝的親王同席吃飯，要是能得對方一句夸獎，那比過年還高興。

    但現(xiàn)在，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，隨著元朝反攻的希望愈發(fā)渺茫，眼前這位豫王也日漸平易近人開了，對人也不再吝嗇溢美之詞?？上目洫勔呀?jīng)沒什么用了，何素南普還是懷念對方當(dāng)初桀驁不馴的樣子。

    “王爺，既然如此，是不是我們也該回去了?！彼阏埵镜溃骸半m然今年的糧食種不了了，但我們還可以去搶烏斯藏的青稞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急，”豫王卻搖搖頭道：“河州還有明軍留守，鄧愈也有可能撤回去，我們不可在最后關(guān)頭，自投羅網(wǎng)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，過了時節(jié)，我們想搶糧食都沒處搶，這么多人如何過冬?。俊焙嗡啬掀瞻l(fā)愁道：

    “再說，虎達龍洼的草場已經(jīng)吃光了，十萬頭牲口和五萬人的糞便，已經(jīng)把這里變成了糞坑，部民們實在呆不下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再忍一忍吧，他們本來就住在糞坑一樣的帳房里，有什么呆不下去的？”豫王卻無動于衷道：“至于牲口嘛，殺掉一批吧，還能當(dāng)糧食……”

    “唉?！焙嗡啬掀沼魫灥膰@氣，合著不是你的部民和財產(chǎn)，怎么糟蹋都不心疼？

    “至于越冬的糧食，你們不用擔(dān)心。”豫王沉聲道：“梁王已經(jīng)答應(yīng)我了，等他們秋收之后，會送我們十萬石糧食。”

    “那還好?！焙嗡啬掀丈裆造V，這也是他一直容忍對方的原因。

    第四二四章 敵蹤

    半月后，西征大軍折回了六百里。

    他們搜索了沿河所有的可疑地段，依然沒有找到吐蕃人的蹤跡。

    牲口已經(jīng)殺的差不多，軍糧也快要告罄了。

    更糟糕的是，這么長時間在昆侖山惡劣的環(huán)境中，越來越多的官兵患上了不知名的疾病，心悸氣促，手足麻木，面部浮腫。

    一個身材高大的士兵，撐著槍桿蹣跚前行，走著走著便一頭栽到在地上。周遭的同袍趕忙圍上去，扶起他來，喂水呼喚，他卻再沒有了反應(yīng)……

    “今天第四個了……”沐英神情凝重的對鄧愈道。

    “唉……”鄧愈點點頭，他自己也是每況愈下，昔日里筆挺的腰板已經(jīng)佝僂，面頰深陷，全身關(guān)節(jié)像生了銹一樣，動一動都困難。只有雙肺一刻不停的呼嚕呼嚕拉風(fēng)箱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瀕臨極限了。

    沉默半晌，鄧愈低聲對沐英道：“三天，再過三天就不找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們之前……不全都白費了？”沐英嘶聲道：“日后提起來，都成笑話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也不能，讓弟兄們?nèi)颊墼谶@里?！编囉f這一句話，都要分兩截兒?！耙磺胸?zé)任我來承擔(dān)，沒有人會笑話你們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唉，不親身經(jīng)歷，不知道我們有多難?！便逵㈤L長嘆口氣，眺望著遠(yuǎn)處莽莽群山，寄期望于奇跡出現(xiàn)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朱樉帶著幾個斥候，吃力的順著陡峭的山壁向上攀爬。

    老二雖然也開始變得虛弱，但身體終究比其余人強得多。所以在大量斥候疲憊不堪之際，衛(wèi)國公終于同意他加入偵查隊伍。

    這是他們今天攀爬的第二座山頭了，上去之后就可以俯瞰好幾個山谷的情形。只是這昆侖山中就沒有一座好爬的山。幾乎每一座值得攀爬的高峰，都無比陡峭，沒有可以走著上山的路。

    他們只能利用山石的裂縫和凹凸之處，手腳并用，一點點向上挪動。

    一名斥候看到山壁上有一處可以落腳的突出，便探著身子小心擱上右腳。試了試，感覺沒問題，就將重心移了過去，抬起左腳準(zhǔn)備向上攀爬。

    誰知那塊突出的石頭居然活動了，他身子一趔趄就要摔下山去。

    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一只有力的大手揪住了他的領(lǐng)子，秦王殿下伸手救下了他。

    將驚魂未定的斥候提到安全的地方，老二才松開了手，低聲道：“小，小心點。”

    “多，多謝千戶?！蹦浅夂蛞矅樀媒Y(jié)巴起來。

    “客，客氣。”朱樉丟下一句，便繼續(xù)手腳并用的向上爬。

    那斥候也趕緊跟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