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筆趣閣 - 歷史小說 - 父可敵國在線閱讀 - 第224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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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4節(jié)

    那好。”朱楨揮下手,便有士兵端著托盤魚貫而出。

    眾大戶本以為終于上菜了,誰知擺上桌來的,卻是一套套筆墨紙硯。

    “殿下這是……”他們迷惑的望向老六。

    “因為本王啊,最恨別人欺騙我。諸位既然說自己不是海商,那就口說無憑,立字為據(jù)吧?!敝鞓E淡淡道:“我說一句,你們寫一句——”

    “本人保證,本人全家絕非海商,亦與海商絕無生意往來,更無其它勾結(jié)。如所言不實,愿受國法嚴懲,明正典刑,毫無怨言!”

    說著他的目光愈發(fā)犀利,錐心刺骨道:“誰敢不寫,就是公然欺騙本王,本王就把他丟到這口粥鍋里去,給八寶粥再加一寶!”

    “寫!”那些端著托盤的軍士齊聲喝道。

    “殿下,這不合適吧?”陸仲和抗聲道:“我們說跟海商沒關(guān)系,就是沒關(guān)系,清者自清、濁者自濁,為什么還要寫保證書?這是對我們的羞辱!”

    “混賬東西!”朱楨冷聲道:“你已經(jīng)說了三次跟海商沒關(guān)系了,卻不敢白紙黑字寫下保證,這只能說明你滿嘴謊言,跟海商脫不了干系!”

    “老夫就是沒關(guān)系,但我就是不寫!”陸仲和氣得把筆一丟,起身就要離席。

    卻被兩個軍士按住肩膀,紋絲不動。

    然后老六一擺手道:“把他丟進粥鍋里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敢?!”陸仲和一下被提溜起來,登時面無人色的尖叫道:“朝野諸公會……會讓你償命的!”

    “就憑你,也配讓本王償命?”朱楨毫不在意的摳摳耳朵道:“就是煮了你,我最多被父皇罵幾句,關(guān)幾天。何況是你幾次三番挑釁本王在先,我皇兄們會給我作證的?!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陸仲和眼見著腦袋就要扎進粥鍋里,趕忙尖叫道:“別別,我寫,我寫還不成!”

    第三五九章 約法三章

    “明明是個慫包,硬要充什么好漢?”楚王殿下哂笑一聲,存心要廢了這姓陸的名聲,便命人將他臉朝下架在粥鍋上,用托盤托著紙筆讓他寫。

    粥鍋熱氣騰騰,烘得陸仲和全身guntang。那幾個揪著他的軍士,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真沒力,反正就是手抖個不停。

    嚇得平江公魂不附體,趕緊提筆刷刷刷寫完了保證書,又簽上名按了手印。

    “本王沒強迫你吧?”朱楨又幽幽問道。

    “沒,沒有?!标懼俸挖s緊搖頭。

    “那再寫一個沒強迫你的保證書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陸仲和想死的心都有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好歹好歹,陸仲和在幾幾被蒸熟之前,寫完了楚王要的保證書、和保證書的保證書、以及保證書的保證書的保證書……這才被沒丟入鍋中。

    但當軍士們放他下來時,陸仲和已經(jīng)癱軟在地,得靠人扶著回去座位……

    有了平江公打個樣,哪個還敢造次?包括一直氣焰囂張的謝蘊章在內(nèi),江南大戶們?nèi)脊怨詫懞昧吮WC書,以及保證書的保證書,然后簽字畫押。

    看到厚厚一摞摁著紅手印的保證書收上來,楚王樂得合不攏嘴。這玩意兒在別人手里就是廢紙,但在一位親王手里,就是閻王爺?shù)拇呙?/br>
    “開席!”他這才一揮手,仁慈的賜宴。

    其實都到這份兒上了,不浪費糧食也沒啥。不過咱老六是個要面兒的主,哪能讓人空著肚子回去呢?再到處亂說他楚王殿下小氣,讓人大老遠來了,連頓飯都不管。多不體面?

    而且楚王殿下的臘八宴,也不單純是吃粥,還有臘八蒜、臘八糕、臘八豆腐和加了臘八醋的臘八面。

    甚至還有樂隊吹喇叭助興……

    滴滴答滴答的喇叭聲中,楚王殿下端著碗對眾人笑道:“都開吃吧。放心,本王看著呢,剛才他沒尿……”

    “呵呵,好……”眾大戶只好端著粥碗,硬著頭皮吃起來。

    月臺上,羅貫中直翻白眼,因為楚王殿下吃的卻是臘八面……

    呼啦呼啦一碗面下肚,楚王殿下心滿意足的擦擦嘴,又對眾人開腔道:

    “按說,諸位跟海貿(mào)沒關(guān)系,但本王要說的話,沒有憋回去的道理。所以還是說給你們聽聽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,我等洗耳恭聽。”一眾江南大戶態(tài)度好極了。蓋因大鐵鍋已經(jīng)空了,下頭的火卻沒滅,誰也不想變鐵板燒。

    “我朝書生輩,不知軍國大計,動云禁絕通番,以杜寇患。不知江浙閩粵大家,正利官府之禁,為私占之地!”朱楨便毫不留情的說道:

    “此乃前朝舊弊,本朝因循而已。所謂市舶司臨近京畿、容易招惹賊寇之言,也不過是豪右企圖獨占海貿(mào)之利,不想朝廷分潤而已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一眾江南大戶聽得心驚rou跳,原來楚王殿下什么都清楚!

    其實也不奇怪,看到羅貫中、沈榮、顧元臣這些人,已經(jīng)成為他的手下。他們就知道什么秘密都守不住了……

    可是楚王殿下為什么一上來不說,要先裝傻充愣,誘逼他們寫下保證書再說呢?

    “本王既然已經(jīng)跟父皇夸下??冢噩F(xiàn)市舶司昔日輝煌,首先就得潛心研究市舶的興衰因由。

    “本王發(fā)現(xiàn)市舶之利,之所以在兩宋和元初,可為‘軍國之所資’,蓋因市舶司對海貿(mào)管理嚴格、掌控力強,所有出海船只必須上船‘檢點’,才可放行;返港船只必須‘閱實’才能回港。照章課稅之后,才能銷售。所以兩宋年間,市舶收入一直占國家歲入的一到兩成。

    “后來元朝施行‘官本船法’,航線由官府壟斷,貿(mào)易由官商合營。同時,為了保證官本船法的順利實施,元朝實施海禁,禁止私人下海貿(mào)易,結(jié)果市舶收入暴增,一度歲入四百萬兩白銀之巨!”

    “可惜好景不長,海上貿(mào)易的巨額利潤,不僅吸引豪商們違法經(jīng)商,一般海商更是私自出海貿(mào)易,用極低的價格進行傾銷,使官本船陷入虧損。商人們無法從合法經(jīng)營中獲利,只能要么加入私商的行列,要么黯然退出海上貿(mào)易。”

    朱楨接著道:“很多人都跟本王說,是官本船搞壞了市舶司,本王之前也深信不疑。但來到鎮(zhèn)江,見識了諸位的表現(xiàn)之后,本王忽然明白過來,搞壞市舶司的,根本不是官本船法——此法不是惡法!是那些貪得無厭、官商勾結(jié)的壞人,搞壞了市舶司!”

    說著他凌厲的目光掃過眾人道:

    “就算沒有官本船法,這些蛀蟲也依然會利用元朝稀里糊涂治理水平,將市舶司這顆大樹蛀個精光!

    “所以本王決定,效仿官本船法,成立市舶船隊!所有想從海貿(mào)獲利者,皆可報名加入?!?/br>
    “那么具體怎么運作呢?”有人忍不住問道。

    “大體是由市舶司出船,商人出貨,風險共擔,利潤共享?!敝鞓E淡淡道:“具體細則,還得市舶司成立后,再集思廣益。諸位先心里有個數(shù)就行……但本王可以保證所有市舶商人,出海期間的人身財產(chǎn)安全;可以保證該你們的一文錢不少;還可以保證,不該收你們的,一文錢不拿!誰敢違反這約法三章,不管多大的官兒,本王都把他倒吊在桅桿上,曬成人干再喂魚!佛祖也救不了他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眾大戶聞言神情各異,嗡嗡聲四起。

    自打楚王殿下收拾了陸仲和之后,這些江南大戶也就不復(fù)之前,油鹽不進的狀態(tài)了。

    然后楚王殿下沉聲強調(diào)道:

    “還有一點可以明確,就是市舶船隊成立后,便禁止私人出海貿(mào)易——這一條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。海船上的水手、保鏢,實乃強大的私人武裝,這是朝廷一直不放心的原因。所以必須要掌握在朝廷手中?!?/br>
    對那些擁有私人船隊的巨頭,楚王這話當然是赤裸裸的威脅。

    可對絕大多數(shù)沒有船隊,只能跟著喝湯的大戶來說,楚王殿下這話,意味著重新洗牌的機遇……

    不管怎么說,巢湖水師化身的市舶司艦隊,就在長江邊上停著呢。楚王殿下要是真能說到做到,海上的格局一定會重塑的!

    第三六零章 生不逢時的和尚

    說完這些話,朱楨便起身離席。

    一眾江南大戶趕緊恭送楚王殿下,待他的儀仗消失在下山石階良久,眾人才虛脫似的松了口氣。

    這位少年殿下給他們的壓迫感,實在是超乎想象……

    眾人也沒心緒再落座了,紛紛望向謝蘊章。

    “諸位,該說的昨天都說了。”謝蘊章便開口道:“放心回家過年去吧,天塌下來個兒高的頂著?!?/br>
    “是是?!北娙思娂婞c頭,余光瞥向陸仲和。只見平江公雙目緊閉,微微仰頭,仿若江邊矗立百年的木雕般,沉靜中透著腐朽。

    楚王殿下給他的打擊太重了,這根江南的架海金梁,還能頂?shù)米∶矗?/br>
    “不必擔心,老夫什么風浪沒見過?”感受到眾人的目光,陸仲和緩緩睜開眼道:“一切盡在掌握?!?/br>
    “好好,那我們就放心了?!北姶髴粜南律远ǎ娂姽笆指孓o,各回各家去了。

    “平江公……”謝蘊章扶住搖搖欲墜的陸仲和。

    “老夫平生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,”陸仲和一邊緩緩?fù)庾撸贿叺吐晫λ溃骸盎厝ノ揖妥詺??!?/br>
    “啊,不至于啊……”謝蘊章驚呼一聲:“把人往粥鍋里丟這種,是夏桀殷紂才干得出來的。別人只會說楚王殘暴,不會笑話平江公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,你誤會了?!标懼俸蛥s搖搖頭,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:“我只是說要自殺,沒說要死?!?/br>
    “哦,這樣啊……”謝蘊章明白了。

    平江公玩一手自殺,確實好處多多,一是可以挽救聲譽,二是可以給楚王造成極大壓力。

    尤其是葉伯巨罹難之后,朝野都憋著火呢。陸仲和這時候再火上澆油,保準讓楚王成為眾矢之的。

    “要是能讓皇上,不許老六再折騰市舶司,就再好不過了?!绷⑼す唤麜诚氲?。

    “看吧,管他還搞不搞市舶司,反正誰也別想搞成!”陸仲和重重一拳捶在車框上,滿腔怨毒道:“老夫這條命,豁出去了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金山寺。

    大雄寶殿前,鳥獸四散后,只留一地狼藉。

    灰袍僧人們開始收拾殘局。穿著黃袍的主持,跟一個穿著褐袍的胖大和尚,站在慈壽塔上,目送著楚王殿下的船隊啟航。

    “道衍,你跑到鎮(zhèn)江來,就是為了吃貧僧一碗臘八粥?”主持法師俱悟淡淡問道。

    “早就聽說楚王殿下要在師兄這兒辦臘八宴,貧僧當然要來看看熱鬧了?!钡姥芎蜕悬c點頭,坦誠的讓人討厭?!肮徊惶摯诵邪??!?/br>
    “光看熱鬧么?”俱悟法師淡淡一笑,問道:“就沒看出點兒門道?”

    “門道么,也看出了點兒?!钡姥軓男渲忻鲆桓秃鹾醯呢i蹄膀,被師兄瞪了一眼。

    “佛門清凈地。”

    “給你的?!钡姥苄ξ麑⑻泱o遞給師兄。

    “眼不見為凈?!本阄蚰坎恍币暤慕舆^來。

    “還有這個呢?!钡姥苡置鰝€酒葫蘆。

    “有這種好東西,不早拿出來?!本阄驍?shù)落他一句,便在沒有旁人的高塔上,開心的吃rou喝酒。

    “過癮……”一根蹄髈一壺酒下肚,俱悟臉色都紅潤了不少。他意猶未盡的吮下手指頭道:“你說師父明明是個道士,當初為什么要讓咱們當和尚呢?廟里的清規(guī)戒律太熬人,連口rou都沒得吃?!?/br>
    “師父不是說了么?”道衍一邊啃豬蹄,一邊含混道:“大丈夫不能身居大名,即當遁入空門,方可保全?!?/br>
    “也是?!本阄驀@口氣道:“咱們這一門學(xué)的是縱橫捭闔、忤合攻殺的權(quán)謀學(xué)問。咱師兄弟生不逢時啊,倘若早生十年,當可得一明主而輔之,成就一番王景略、蘇令綽那樣的王佐事業(yè)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