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6節(jié)
葉伯巨說‘先王之制,上下等差,各有定分,所以強干弱枝,遏亂源而崇治本耳?!?/br> 但現(xiàn)在‘秦、晉、燕、吳、楚、齊、魯諸國,無不連邑數(shù)十。城郭宮室亞于天子之都,優(yōu)之以甲兵衛(wèi)士之盛!’ 他一針見血的指出,朱老板你違背了強干弱枝的原則,讓諸多藩國強盛,兵眾糧足,未來可能形成尾大不掉之勢! ‘一旦藩國形成此種情勢,朝廷再要去削減其地、收奪其權(quán),必定會引起藩國的不滿怨望。 而藩王實力強大,有地盤由軍隊,必然不會逆來順受,會起來叛亂。 甚至可能朝廷不削藩,他們也會伺機而動,覬覦大位。所以根本就是防不勝防的。’ ‘昔日賈誼勸漢文帝,盡分諸國之地,空置之以待諸王子孫。向使文帝早從誼言,則必?zé)o七國之禍。’ 如果漢文帝早聽賈誼的勸,也就不會有七國之亂了。 所以臣請求皇上,趁著諸王還未之國,一切還好收拾,及時減少諸王的都邑之制,削減諸王護衛(wèi)兵額、限制其藩國的疆域。也將其封地分割空置,等待將來分封給諸王之子孫。 ‘此制一定,然后諸王有賢且才者入為輔相,其余世為藩屏,與國同休。割一時之恩,制萬世之利,消天變而安社稷,莫先于此……’ 朱元璋看完這第一事,都顧不上再看第二第三事,就已經(jīng)原地爆炸了。 他把那奏疏狠狠摔在地上,拍著桌子暴怒咆哮道:“小子膽敢離間吾骨rou!真是反了天了!劉英,劉英?你死了嗎!” 在殿外待命的劉英趕緊跑進來,跪地道:“臣在!” 朱元璋便見那封奏疏甩到他臉上,怒喝道:“將此人速速逮來,咱要親手把他射成個刺猬!” 劉英忍著痛,接住從臉上掉落的奏疏,掃一眼落款,便沉聲領(lǐng)命道:“遵旨!” 說完便馬上派手下親軍星夜奔馳,趕往山西平遙,將葉伯巨解來京城。 …… 劉英出去之后,大殿中便沒了旁的動靜,只有朱老板沉重的呼吸聲。 直到太子聞訊趕來。 看到父親那張臉還拉得老長,臉色比吃了苦膽還難看,朱標便知道,這回父皇是動了真怒。 他便走上前,先不開口,而是伸手給朱元璋按揉突突直跳的太陽xue。 好一陣子,朱元璋才拍了拍他的手,示意自己緩過來了。 “爹,誰惹你生這么大的氣?”太子輕聲問道。 “你自己看吧?!敝煸爸钢郎夏欠荨稇?yīng)詔陳言疏》,閉上了眼睛。 太子拿起來,就著燈光快速瀏覽一遍,呼吸也很快粗重起來。 “這個葉伯巨,真是狗膽包天!”他低罵一聲道:“區(qū)區(qū)一個不入流的小官,也敢對社稷大事指手畫腳?我看他是失心瘋了!” “哼,就怕他不是瘋了,而是背后有人指使。”朱元璋閉目冷聲道:“他說的第一件事,牽扯到你和你弟弟們的關(guān)系,你就不要摻言了。老爹來一力解決?!?/br> 朱老板總是偏心他的大兒,不想讓朱標為難,更不想讓他兄弟間生分。 所以刻意跳過讓他最生氣的第一件事,幽幽說道:“咱剛看了他說的后兩件事,一個‘用刑太繁’,是罵咱空印案株連太多,砍了太多官兒的腦袋,摘了更多官兒的烏紗。一個‘求治太急’,是罵咱在江西試點清丈田畝,動了更多人的利益?!?/br> “而且咱剛讓人查過了,這葉伯巨是浙江寧海人,還有之前上書的鄭士利,也是浙江寧海人?!闭f著他睜開雙眼,目光如寒星般閃爍道: “這到底是純屬巧合,還是他們本就是一伙的?” “太過巧合的事情,倒像是可以安排的?!碧訉に计痰溃骸罢f不定,是有人故意想要把父皇,往這上面誤導(dǎo)?!?/br> “嗯?!敝煸包c點頭道:“但無論是何方神圣,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……” “應(yīng)該是。”太子點點頭,跟文官們打了幾年交道下來,他已經(jīng)沒有單純天真的幼稚病了。 “他們是不滿咱分封皇子;用空印案掀起大獄;還有清丈田畝、里甲編戶?”朱元璋已經(jīng)徹底恢復(fù)了冷靜,沉聲分析道: “好家伙,咱攏共干了這么幾件事兒,他們統(tǒng)統(tǒng)反對?!?/br> “好像是這樣……”太子苦笑著摸了摸鼻子道: “分封會觸動勛貴的利益;空印損害的文官;清丈編戶則是傷害的所有地主。父皇,咱是把人得罪遍了,也難怪他們什么都反對。” “放屁,咱得罪老百姓了么?咱得罪普通官兵了么?”朱元璋卻不認可道:“就是那些勛貴、那些文武官員、那些地主鄉(xiāng)紳,只要他們規(guī)規(guī)矩矩、不貪贓枉法,咱也不會得罪他們! “是那些仗著身份地位,貪污腐敗、欺壓百姓、要讓大明變成第二個元朝的人,才會對咱恨之入骨,才會反對咱、抹黑咱、讓咱被大明的軍民誤會!” 朱元璋說著一拳砸在御案上,斬釘截鐵的喝道:“他們以為利用星變危言聳聽,就會唬得咱改弦更張了么?做夢去吧!咱就是被天雷劈了,也要先把他們送下地獄去!” 第三二六章 宿命 次日,誠意伯府。 “葉伯巨這話,其實說的蠻有道理的?!眲⒉疁乜催^朱楨帶來的抄本,如是評價道。 隨著天氣轉(zhuǎn)涼,秋葉泛黃,師徒倆的教學(xué)相長,也已經(jīng)回到了室內(nèi)。 “分封之禍,他看得十分透徹,說得也很明白。”然后老劉給出點評道: “宋元那種皇室力量薄弱的情況,固然令國家不穩(wěn)。但皇上‘分封太侈’,也是過猶不及。藩王們既有封地又有軍隊,與獨立王國何異?日后必會尾大不掉。這樣日后,朝廷又不得不削藩。而一旦削藩,則必然招來藩王怨恨,引發(fā)更大的動亂……就不知到時候,是你哪個兄弟子侄,會打出‘清君側(cè)’的旗號來了?!?/br> “呵呵……”朱楨五味雜陳的笑笑,沒有接話。 劉基卻恍然道: “我現(xiàn)在可算明白,你為何那么執(zhí)著分封海外了??磥砣蘸蟊厝挥蟹踔畞y,而且可能比葉伯巨所預(yù)言的‘數(shù)世之后’還要近。” “你是怎么看出來的?”朱楨有些錯愕道。 “很簡單,葉伯巨之言,對你的利益是巨大的威脅。一旦朝野形成共識,削藩將成為大明有一個經(jīng)久不衰的話題?!眲⒒愕溃?/br> “而且就算皇上一時氣惱,時間久了也會明白,葉伯巨說的有道理。我看用不著后世之君,過上幾年,皇上就會開始著手削減你們的權(quán)利——因為這件事他不做,等你大哥繼位后就得做!” “這個問題上,最難做的就是你大哥。身為兄長,不該阻止父親把家業(yè)分給弟弟們;但身為嗣君,今日對藩王有多慷慨,來日面對的局面就多棘手。 “等到他繼位,藩王手中的權(quán)力、封地和軍隊,全都是先皇所賜了,再想削減就要背負不孝不義的罵名。 “雖然以你大哥的位份,還不至于被批倒罵臭。但你父皇何其鐘愛你大哥,肯定舍不得讓他背負這罵名,所以一定會替他出手的?!?/br> “嗯?!敝鞓E點點頭,老劉不愧是老劉,見事還真準。 他知道,其實眼下就是大明藩王的權(quán)力巔峰。 眼下,藩王雖然還未之國,但各王府的官制早就搭建起來了。 就拿他的楚王府為例吧。目前設(shè)有王相府、王傅府、參軍府、護軍府以及長史司五大機構(gòu)。 其中王相府設(shè)正二品武相、文相各一人。負責(zé)楚國內(nèi)的軍政要務(wù),由湖廣都指揮使和布政使兼任。 另設(shè)左右傅各一人,從二品,左王傅劉伯溫,右王傅暫缺。之下還設(shè)伴讀四人,當選老成明經(jīng)慎行之士充任;侍讀四人,負責(zé)收掌文移。因為楚王還小,所以這些位子同樣空著。 然后是掌楚藩訟獄勘鞫之事的參軍府,設(shè)有正五品參軍一人,正七品錄事二人、繼善一人。 再就是掌管王府三護衛(wèi)的護軍府,每護衛(wèi)設(shè)左、右、前、后、中五所,所設(shè)千戶二人、百戶十人。又設(shè)負責(zé)宿衛(wèi)的圍子手二所,所設(shè)百戶一人。 最后則是負責(zé)王府日常事務(wù)的長史司,設(shè)左右長史二人,正五品。 各位藩王可以通過如此完備且高規(guī)格的王府官僚體系,對所在各省的軍政要務(wù)、都司衛(wèi)所的軍事部署、軍事的訓(xùn)練調(diào)動、以及地方官吏的考察等,統(tǒng)統(tǒng)進行過問。 特別是王府相傅官兼任了很多官職,完全可以憑借他們的身份和影響,干預(yù)地方上的行政事宜、調(diào)動國境內(nèi)的軍隊。 而且朱元璋還規(guī)定,地方的文武長官,每月都要去拜見親王,向他做月度匯報。有特殊情況時,藩王更可以隨時召見并節(jié)制地方文武。 在朱老板的頂層設(shè)計中,藩王實際上就是朝廷派駐當?shù)氐臍J差大臣,監(jiān)督并有權(quán)掌管地方上的軍政大事。 要是這套規(guī)矩不變的話,老六就藩之后,便是名副其實的湖廣王了。 而且他聽哥哥們說,不用等就藩,等大婚的時候,地方文武便會來殷勤張羅,并奉上地方父老的‘拳拳孝心’。之后三節(jié)兩壽,也是敬贈不斷,不然他們也不會一搬到王府,就那么闊氣。 …… 朱楨雖然搞不清具體的時間步驟,但他知道父皇還在世時,就開始著手削弱藩王的權(quán)力了。 反正到了洪武末年,藩王既沒了王相、也沒了王傅,甚至連參軍都沒了。而且朱老板還嚴禁王府官干涉地方事務(wù),大大削弱了王府官署的政治權(quán)力。 而且眼下,凡事王府的官員,藩王都有生殺予奪的大權(quán),要任用誰、罷黜誰,都是由藩王一人決定,朝廷不得干預(yù)。 但日后的王府屬官,肯定是由朝廷任命了,藩王已經(jīng)不得置喙了。 不過在政治權(quán)力遭到限制的同時,藩王的軍事權(quán)力卻不斷膨脹——這是因為朱元璋分封諸王,尤其是分封塞王的目地,就是為了讓他們逐漸代替邊將武臣的位置,將軍權(quán)從武將手中搶過來。 但后來的大侄子覺得軍權(quán)在叔叔們手里,還不如在武將手里呢。又想再變一變,結(jié)果就把自己變沒了……當然,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。 …… 很難說,父皇是不是受了葉伯巨上疏的觸動,開始反思是不是給藩王的權(quán)力太大,繼而開始了削弱藩王的過程。 人都是自私的,朱楨也不希望自己的權(quán)力被剝奪。 “如果你不是預(yù)見到了藩王之亂,而且是你有生之年就會出現(xiàn)的藩王之亂,以你不肯吃虧的脾氣,肯定早就跳腳了?!眲⒉疁剞揶淼溃骸霸趺纯赡苓€沉得住氣,跟老夫在這兒討論什么分封之禍?” “嗨嗨,師父睿智?!敝鞓E失笑,旋即正色道:“不錯,我確實預(yù)見到了未來的藩王之亂。也知道父皇會開始削弱的藩王的權(quán)力。幾十年后,藩王宗室,就變成圈養(yǎng)的豬仔了。被剝奪了軍政大權(quán),只配盡情享樂繁衍,最終成為拖垮大明的惡性腫瘤!” “人都是自私的,我不愿意讓自己和自己的子孫,接受被圈養(yǎng)的命運。但我也知道在海內(nèi),藩王絕無保全所有權(quán)利的道理。要想保全所有權(quán)利,只有分封海外一途!”他斬釘截鐵的說完,又輕聲問道: “師父,你覺得我現(xiàn)在跟大哥提一提分封海外,合適么?” 第三二七章 大捷 “這確實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。”劉伯溫點點頭,之前他還覺著楚王的這個奇思妙想,有些孩子氣。現(xiàn)在卻發(fā)現(xiàn),這竟是對大明、對藩王都最好的一條路。 “不過茲事體大,你最好還是先跟另外幾個兄長商量過后,再一起提出來吧。”他對弟子道: “就算你有信心說服他們,也得先說服他們才行。” “明白。”朱楨點點頭道:“等他們一回來,我就跟他們商量這個事兒?!?/br> 說起來,不會有人以為,朱老板會好心讓皇子們,在高麗享上大半年清福吧? 老二三四五早就押送兩千匹戰(zhàn)馬,離開了高麗,經(jīng)遼東返回了北平。 爾后,他們奉命將兩千戰(zhàn)馬送到了大將軍營中。然后便按旨意,以羽林衛(wèi)軍官身份,跟隨大將軍出征。 徐達身為名將,深諳‘出其不備’是主動出擊的先決條件。但因為后方掣肘,軍需糧秣一直拖到今年二三月間才備齊,這時候蒙古人已經(jīng)有了防備,兵力收縮、王廷遠遁,明軍已經(jīng)失去了最佳戰(zhàn)機。 這時候貿(mào)然勞師遠征,只怕得不償失。所以他一面厲兵秣馬,做足了要北伐漠北、直搗王廷的姿態(tài),一面卻暗中調(diào)動兵力,派傅友德率輕騎夜襲灰山,全殲盤踞在那里的兩萬元軍,俘虜了北元平章別里不花、太師文通等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