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節(jié)
監(jiān)刑太監(jiān)一臉古怪笑意道:“回殿下,這官兒是刑部主事,叫茹太素,因為寫的奏章太長,惹惱了皇上,命將他廷杖四十?!?/br> “茹太素,我知道?!币慌缘闹鞓E忽然開口道:“金杯共汝飲,白刃不相饒么。” 太子沒聽懂老六這兩句的意思,還是順著他的話道:“看,楚王都知道他是好官,你且先暫停行刑,待本宮去勸勸父皇?!?/br> “哎,太子爺真是菩薩心腸?!北O(jiān)刑太監(jiān)忙不迭答應(yīng)。 當然太子也沒有跟他商量的意思,人家是直接下的命令…… …… 朱標便讓人把朱雄英帶回春和宮去,自己則和老六去往武英殿。 武英殿中,朱老板已經(jīng)把不快拋到腦后,繼續(xù)興致勃勃的看帖回帖。 直到吳公公通稟說,太子把楚王殿下接回來了。 朱元璋才從案牘中抬起頭來,開心大笑著起身相迎。 “老六,你怎么跑回來了?” 朱楨給父皇磕頭,起身道:“沒啥,就是想父皇了唄,回來瞧瞧?!?/br> “瞎扯,你就是想你的牛,也不會想你爹。”朱老板就很有自知之明,捏了捏兒子的下巴道:“好家伙,伙食不錯啊。” 朱楨就不開心了,心說又沒吃你家糧食…… “容我先插句嘴?!焙迷谔硬黹_話題道:“父皇,恁真因為奏章寫的太長,打茹太素廷杖?” “啊,他寫不是一般的長,無用之文太繁,以致心煩?!敝煸包c點頭道:“但他要只是廢話太多,咱最多打他二十下,可他的奏章里,還虛詞失實、巧文亂真,朕甚厭之?!?/br> 說著他找出茹太素的奏章,使勁翻了半天,才終于找到那句‘才能之士,數(shù)年來幸存者百無一二,今所任率迂儒俗吏?!?/br> “瞧瞧,這說的什么話?”朱元璋氣憤道:“什么叫‘有才能的人,這幾年僥幸活下來的百無一二,現(xiàn)在任用的官員,不是迂腐的儒生,就是庸俗的官吏?’他這是在影射什么?空印案嗎?” “咱命人將茹太素叫來,讓他給咱說說,就他們們刑部兩百多人中,哪些是迂腐的儒生,哪些又是庸俗的官吏?” 朱老板接著道:“那茹太素沒想到咱會這么問,支支吾吾的說,‘刑部官員那么多,臣也并不是全都認識,所以俺只是大體一說,沒有具體指責(zé)誰。” “你說他連刑部官員都認識不全,就敢在這里胡說八道,凈說這些沒用的!”朱元璋氣呼呼道:“咱就把他推出去,廷杖四十,你倆說冤不冤?!?/br> “不知道?!敝鞓E就很實誠。 “這么說,也不算太冤。”朱標輕嘆一聲道:“但是父皇須知,他這話只是文人抒發(fā)感情的議論,目的是引出后面的內(nèi)容。只要沒指名道姓,當不得真的?!?/br> “他后面也沒內(nèi)容啊?!敝煸皼]好氣道。 “讓兒臣看完再說?!敝鞓吮憧焖俜喥疬@本厚厚的奏章來。 但廢話文學(xué)的傷害力,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。朱標也是看的呼吸急促,恨不得抽那茹太素倆嘴巴…… 估計太子一時半會兒看不完,朱元璋便把朱楨拉一邊,笑瞇瞇問起他這段時間的經(jīng)歷。 朱楨便將對太子的話,又復(fù)述了一邊給朱老板。 聽得朱元璋臉色大變,攬著他的脖子,小聲討商量道:“待會兒去見你母妃母后,你們在開京遇險,尤其是火并元使的事兒,就掐去不提了吧。” “為啥?”朱楨眨眨眼,一臉懵懂。 第三一三章 市舶司 “為啥?傻孩子,爹不是怕了你母后和母妃,而是……”朱元璋組織下語言,教育兒子道:“而是咱朱家的男人疼老婆懂嗎?怎么疼老婆?那就是報喜不報憂,在外頭遭了多少罪,遇到多少危險,回家通通不能說。不能讓女人跟著擔(dān)驚受怕,知道了嗎?” “可是,那是我媽啊?!敝鞓E憨憨道:“我還沒娶媳婦呢?!?/br> “你……”朱老板差點沒讓老六給噎死,舉起手來想要讓他感受點父愛,卻又想到這小子記仇十級,便訕訕改為摸了摸他的腦袋,嘆氣道: “就算幫幫老父親吧,為了你大姐和李祺的婚事,你母后本來就一肚子氣,要是再知道爹又害你們遇險了,那還不,唉……” “爹是皇帝,母后還能怎么著呢?總不能抽出雞毛撣子打你吧?”朱楨就很不解道。 “那不能夠!怎么可能呢?咱可是皇上,誰敢動咱一根指頭,咱抄她九族!”朱元璋粗聲粗氣說著,又難掩心虛道:“當然啦,那樣咱也得自盡……” “那還是拿母后沒辦法?!敝鞓E嘆氣道:“終于知道四哥隨誰了?!?/br> “小孩子別瞎說。老四能跟咱一樣么?他那是怕他老丈人,你爹我就是純純敬著你娘。懂嗎?”朱元璋吹胡子瞪眼,攬著老六的脖子道:“你就說,幫不幫這個幫吧?” “幫忙有啥好處?”朱楨一點不怕他。“有好處就幫。” “臭小子,跟你爹敲起竹杠了?”朱元璋還是忍不住,給他來了個腦瓜崩,笑罵道:“你說的高麗那些事,咱都準了??梢粤税??” “可那跟我有什么關(guān)系?”朱楨卻不答應(yīng)道:“我們?yōu)楦富式鉀Q了高麗的問題,從此高麗忠心歸屬,免去父皇再派兵討伐。橫看豎看,都是父皇得了好處,怎么就成了對我的獎勵?這到底誰敲誰的竹杠???” “恁娘……”朱元璋放開他,沒好氣道:“說吧,你還想要啥?” “市舶司。”朱楨便圖窮匕見道:“重開市舶司如何?” “哦?”朱老板意外的看一眼自家老六,放在前兩年,他會以為有人教唆老六這么說的。 但現(xiàn)在朱元璋不會這么想了,因為他已經(jīng)知道,這小胖子不是一般的早熟。尤其在劉基的培養(yǎng)下,見識已經(jīng)遠超常人,甚至超過了很多大臣。 所以朱元璋就認真問道:“你怎么對市舶司感興趣了呢?” “回來的路上,兒臣救了個叫汪大淵的?!敝鞓E便將汪大淵的事情講給朱元璋,尤其那平倭三策。 “好家伙,你小子出去一趟,這是要把高麗和日本都安排了啊?!敝煸案吲d的摸著他的腦袋,他現(xiàn)在最盼著的,就是兒子們早日成才,為自己分憂。 “父皇就說,這平倭三策有沒有道理吧?”朱楨追問道。 “有一定道理?!敝煸包c點頭道:“第一個,主動出擊,咱是贊同的。這些年咱也想清楚了。這倭寇為什么明明不是很強,卻難以消滅?其實他們現(xiàn)在跟韃子很像,都是仗著來去如風(fēng),讓咱們疲于應(yīng)付。所以要平倭患,確實得主動出擊,搗毀賊巢?!?/br> “嗯嗯?!敝鞓E使勁點頭?!坝鶖秤趪T之外,方可保國境平安。就是這個理兒?!?/br> “第二個‘斷其根源’呢,也有道理。不過能招撫的,咱早就讓人招撫過了,剩下的都是鐵了心要跟咱對著干的。再說我大明子民的血債,還沒討回來呢?!敝煸鞍詺獾溃骸八赃€是得把他們?nèi)枷麥绲?!?/br> “不過那汪大淵所說的倭島現(xiàn)處在南北朝,而且北朝才是正統(tǒng)朝廷之事,咱倒是頭一回聽說。派去的使者,一直以為那個勞什子親王,就是日本國王呢!真是廢物!”朱元璋便道: “當然那汪大淵的話也不能輕信,得派人去聯(lián)系聯(lián)系那個什么足利將軍,看看是不是這么回事兒。若果真如此,他們國內(nèi)的矛盾,倒真能利用一下?!?/br> “嗯嗯?!敝鞓E使勁點頭。 “但其實,咱更想派大軍渡海征倭,踏平日本。忽必烈沒做到的事情,要是咱做到了,不就說明大明比蒙元強了么?”朱元璋嘆息一聲道: “可惜啊,咱們這大明朝建立的太快,內(nèi)憂外患層出不窮,不知何時才有這個機會?!?/br> 朱楨聞言把胸脯拍得山響道:“父皇你放心,兒臣一定讓你看到那天!” “哈哈,豪氣,真不愧是咱朱元璋的兒子!”朱元璋高興的拍了拍老六的肩膀道:“要是真有那么一天,咱一定讓你掛帥!” “好,父皇,咱們一言為定!”朱楨舉起手來。 “一言為定!”朱元璋便笑著跟他擊掌。 “還有第三策呢?”朱楨又追問道。 “第三策,‘重設(shè)市舶司,大力開展海上貿(mào)易’……”朱元璋卻露出不敢茍同的神情道: “老六,你讓他給騙了。這些年,市舶司早就收不到幾個稅了,不然咱咋舍得關(guān)掉呢?” “父皇,有沒有一種可能,是因為走私太猖獗,才讓市舶司收不到稅啊?”朱楨反問道:“不然為啥宋朝的市舶司能賺錢,元朝的市舶司也能賺錢,就咱們大明的市舶司,賠錢呢?” “嘶……”朱元璋摸摸自己的下巴,訕訕道:“中書省這樣說,咱以為是小事一樁,也沒多想,就準了?!?/br> “小事一樁?”朱楨大搖其頭道:“兒臣路過太倉時,召見了原來市舶司的官員,跟他們交談得知,北宋中葉,市舶收入達五十萬貫。到了南宋,市舶收入更是高達一百五十萬到兩百萬貫,最多時占全國歲入的兩成!” “到了元朝,大多數(shù)時候,市舶收入比南宋還高,依然可以占全國歲入的兩成。僅太倉市舶司,一年就向元廷上交珠四百斤,金三千四百兩!所以當時人們都說,市舶收入是‘軍國之所資’!” “乖乖,這么多么?”朱元璋瞪大眼睛,對一個快窮瘋了的皇帝,這些數(shù)字的誘惑力,實在太大了。 朱楨撇撇嘴道:“元朝才亡了幾天?調(diào)閱檔案查一查,不就知道了?” 第三一四章 大哥贊助 “媽的,大意了……” 朱老板雷厲風(fēng)行,且是個數(shù)據(jù)狂人,前朝所有檔案一應(yīng)俱全,馬上命人取來一看。便見朱楨所言一點不虛,甚至還說少了—— 在元朝起先的幾十年里,元廷每年包括關(guān)稅和直接參與海上貿(mào)易獲得的收入連年遞增,到了元至大年間,最高達到了三百萬貫之巨。 隨后便開始連年銳減,到了元順帝在位初期,便已經(jīng)萎縮到不足三十萬貫。然后到至正年間直接歸零…… “當初中書省的人,單給咱看元朝最后幾十年的市舶收入,咱當然不會在意了?!敝炖习褰K于意識到自己被愚弄了。憤然道: “所以到了本朝,咱也沒把市舶司的事兒放在心上,每年收不了一萬貫的稅,還招引不法之徒,串通倭寇,刺探情報、販賣兵器,實屬得不償失,便干脆把市舶司給停了?!?/br> “那父皇有沒有想過,之前一直很賺錢的市舶司,為何會在元朝后期不賺錢了呢?到底是海上貿(mào)易不賺錢了,還是單純市舶司收不到稅了?”朱楨沉聲問道。 “沒,國家草創(chuàng),到處那么多事兒,咱哪能面面俱到?”朱元璋訕訕道,他當然不會承認,還是因為自己受出身限制,沒有這方面的見識,所以根本沒往這塊想過。 “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兒?” “兒臣雖然也沒來得及調(diào)查,但我敢確定,海上貿(mào)易是一直很賺錢的——沈六娘說過,她家就是靠海外貿(mào)易,成為巨富的。還有那汪大淵也證實,海上貿(mào)易可獲利十倍。而且……”朱楨頓一下道: “兒臣在太倉,所見滿載貨物的海船檣立如林,要是海上貿(mào)易不賺錢的話,怎么可能還有這么多船出海呢!” “唔?!敝煸澳﹃掳停冻錾钏贾溃骸笆沁@個理?!?/br> “所以就剩一種可能——單純就是市舶司收不到稅了!”朱楨拍著胸脯道:“父皇把市舶司交給兒臣吧,我保準查清原因,把市舶收入搞上去!” “這有啥,要就給你?!敝煸耙豢诖饝?yīng)下來,老六還沒來得及謝恩呢,他又話鋒一轉(zhuǎn)道:“可是有言在先,你得自己賺自己花,你老子現(xiàn)在恨不得把褲子都當了,實在沒錢給你折騰。” “父皇,這可是你說的,你不出錢,賺了賠了都是我的……”朱楨一聽,登時心花怒放,還有這好事兒? “斷無悔改!”朱元璋便再次跟老六擊掌。 …… 爺倆聊完之后,太子殿下也抬起頭道:“看完了?!?/br> “牛逼……”朱元璋震驚看著太子手里那本厚厚的奏章,問道:“怎么樣,有沒有同感?” “兒臣初看時,確實也絕得廷杖不怨。”太子苦笑道:“但心說不能斷章取義,便決定把奏章看完再做評價。當讀到一萬六千五百字的時候,終于讀到了重點?!?/br> 而那份奏章,攏共才一萬七千字…… 太子便翻到最后五百字給父皇看,朱元璋便見在奏章的最后五百字里,茹太素提出了五條計策,其中四條還是很有見地的。 “這老孺還算有些見識?!敝炖习蹇赐曛髧@氣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