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2節(jié)
劉英一面讓人將犯官收押,一面匯總了各路人馬的收獲,第一時間稟報皇帝。 武英殿中。 朱老板讓劉英和吳公公,將所有的空印賬紙都鋪在地上,然后他親自清點。 “三百三十五、三百三十六、三百三十七……”朱元璋立在金臺上,看著鋪滿大殿的空印賬紙,緩緩對太子道: “整整三百三十七份?!?/br> “是?!碧狱c點頭。 “全國十二個省,一百三十個府,一千三百個縣?!敝煸奥砸槐P算道:“四個里才一個,那三個都沒問題嗎?” “官員數(shù)量實在太多,住的又分散,怎么也沒法一網(wǎng)打盡,肯定有很多漏網(wǎng)之魚?!眲⒂⒚虻亟忉尩溃骸跋掳胍棺呗┝孙L(fēng)聲,就讓更多人僥幸過關(guān)了?!?/br> “四分之一已經(jīng)很多了?!碧拥吐暤溃骸斑€真要一鍋端了呀?” “哼……”朱元璋哼一聲,沒再說話。 第二四九章 老憤青 劉軍師橋,誠意伯府。 劉璃和劉祥又在那兒放鞭。 ‘咻’,‘啪’! 劉祥一枚爆竹因為發(fā)射失誤,沒有上天,反而順著街面飛出去老遠(yuǎn),才爆炸開來。 “咴……”爆竹聲,驚了一輛路過的馬車。 “誰家的倒霉孩子!”車夫破口大罵:“不長眼??!” “抱歉抱歉?!眲⑾楹蛣⒘иs緊賠不是?!澳銈儧]事兒吧?” “知道車?yán)镒氖钦l嗎?還不讓你們家大人出來賠罪!”趾高氣揚的車夫,沒有要放過他倆的意思。 “住口?!瘪R車上,卻響起個老人沉穩(wěn)的低喝聲。 “是?!避嚪蝰R上乖乖閉嘴,趕緊放下墩子,扶著那身材高大的老人下車。 “對不起啊,老爺爺,嚇到你了嗎?”劉璃便忽閃著大眼睛,小臉滿是歉疚道。 那楚楚可憐的樣子,讓車夫都不由自主陷入反省,俺是不是太兇了,干嘛呲牙花子? “沒事沒事,這女娃真是俊啊。你是誠意伯的小孫女吧?” “是啊,恁是哪位?” “老夫李善長,聽說過吧?”李善長和善的笑著,絲毫看不出他昨晚曾經(jīng)慌成了狗。 “當(dāng)然了,我爺爺經(jīng)常提到你?!眲⒘c點頭,甜甜笑道:“李爺爺新年大吉啊?!?/br> “好好,你也過年好。”李善長說著從袖中掏出兩個紅包,一個遞給劉璃,一個遞給劉祥。 劉璃開心的接過來,從荷包掏出一顆包著紅紙的飴糖,回禮道:“爺爺請吃糖。” “多謝多謝?!崩钌崎L笑著接過那顆糖,順手收入袖中,又對一臉戒備的劉祥道: “去,告訴你爺爺,就說老伙計來給他拜年了?!?/br> …… 不一時,劉璉得到通稟迎出來,朝李善長深深作揖道:“原來真是太師啊,家父臥病在床,已經(jīng)一年沒出大門一步了。無法遠(yuǎn)迎,還請?zhí)珟熀:??!?/br> “哎,老夫就是來看看他的。”李善長不以為意的擺擺手,一邊跟著劉璉往里走,一邊笑道:“早聽說你爹閉門謝客,所以也沒送拜帖,直接殺來給他拜年了?!?/br> “太師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?”劉基的揶揄聲,在書房門口響起。 “你個老不死,都這把年紀(jì)了,怎么嘴巴還這么毒?”李善長哈哈大笑著朝他拱拱手。 “伯溫兄,好久不見,十分想念啊?!?/br> “沒想到這輩子,還能再見太師一面?!眲⒒灿行└锌?。 他倆既是斗了十幾年老對手,又曾是配合默契的黃金搭檔。既惺惺相惜,又相看兩相厭…… 不過到了這個歲數(shù),見一次面少一次,劉基還是挺高興的,不然也不會到書房門口相迎。 “一直聽說伯溫兄病得厲害,連上位下旨調(diào)你到鳳陽都沒去,我還以為你都起不來床了呢?!崩钌崎L笑著打量劉基: “看著氣色不錯啊,比五年前還年輕,重新出山指日可待了吧?!?/br> 這話倒也不全是恭維,劉伯溫這一年身體好了很多。尤其是在窺見了未來后,讓他斗志重燃,全身都充滿了干勁兒。 精神狀態(tài)煥然一新,看上去自然年輕了。 “臣子最重要的是識進退?!眲⒉疁卣埶M屋,榻上就坐?!盎噬弦呀?jīng)厭煩了我們這些老面孔,就不要再腆著臉討人嫌了?!?/br> 頓一下,他促狹問道:“再說,太師愿意我去鳳陽???” “當(dāng)然不愿意了?!崩钌崎L苦笑道:“一個韓宜可尚且讓我疲于應(yīng)付,要是換成他師父坐鎮(zhèn),還不要了愚弟的老命???” 說起來,劉伯溫比李善長年長三歲。而且兩人還是同年參加科舉。但李善長沒法叫劉伯溫‘年兄’,因為劉伯溫高中,他落了第。 所以面對著劉伯溫,老李心里頭一直自卑。就算當(dāng)上宰相,封了公爵,成了文官第一人,在老劉面前也沒徹底翻過身來。 直到他知道了那件事,才能像現(xiàn)在這樣,平視劉伯溫。 要不是今日有求于劉基,他非得拿那件事,好好取笑老劉一番。 …… “這次來找老兄,實不相瞞,有事相求?!睌⑴f之后,李善長進入正題,沉聲道:“但不是為了我自己,而是為了天下蒼生?!?/br> “想讓老夫出山,斬妖除魔嗎?”劉伯溫輕輕搖頭道:“老了,桃木劍也提不動了?!?/br> “不是,昨晚的事情,老兄聽說了吧?”李善長不跟他兜圈子,不然非得讓老劉帶溝里去。 “有所耳聞?!眲⒉疁攸c點頭道:“聽說抓了好多進京報稅的官員??蛇@跟天下蒼生有什么關(guān)系?” “怎么沒關(guān)系?”李善長黑著臉沉聲道:“因為一點小事,也不經(jīng)法司,就直接派兵抓了四百多官員!上位要做獨夫??!” “獨夫就獨夫吧,不是民賊就好。”劉伯溫卻無所謂的搖搖頭。 “你怎么會這么想呢?”李善長登時著急道:“獨夫之害,有甚于民賊!自古都是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!哪有像皇上這樣,把士大夫當(dāng)成草芥,想殺就殺,想抓就抓的?! “區(qū)區(qū)‘刑不上大夫’都做不到,又談何君臣共治?。?!” “所以我總說,老弟你要多讀書啊。”劉伯溫卻持相反的態(tài)度道:“君臣共治最成功的是宋朝,最優(yōu)待士大夫的也是宋朝。宋太祖還把‘不殺士大夫’作為祖訓(xùn)刻在碑上。 “但宋朝得到了什么?是歷朝歷代加起來,都比不了的恥辱?!眲⒉疁乩湫B連道: “歷朝歷代中,只有君臣共治的宋朝,從頭到尾沒摸到長城一塊磚;只有他們,丟了河套,從沒奪回燕云十六州,就連區(qū)區(qū)安南都能按著他們捶。 “更別說最后亡國滅種,斷我華夏血脈的萬古之罪了!”劉伯溫陡然提高聲調(diào),雙目如電,怒視著李善長道: “你也想讓大明重蹈弱宋覆轍,再來一次亡國滅種嗎?” “老哥你說什么呢?別激動別激動?!崩钌崎L難以理解的看著劉伯溫,他明明記得,五六年前同朝為臣時,這老劉也是主張要君與士大夫共天下的。 怎么幾年不見,思想變化這么大?變得這么偏激了? 第二五零章 未曾設(shè)想的道路 “老兄,宋朝跟我們有什么關(guān)系,蒙古人已經(jīng)被我們趕到漠北去了,契丹人,女真人也都不存在了,何必那么杞人憂天呢?”李善長苦笑道。 “蒙古人還沒完蛋呢,稍一松懈他們又會卷土重來。女真人,也還在北元的統(tǒng)治下,并沒有消失……”劉伯溫沉聲道:“只要我們重走宋朝的老路,相信我們,他們都會卷土重來的,我們也一定會重蹈覆轍的!” “危言聳聽了,伯溫兄?!崩钌崎L不知道,劉伯溫為什么會變成這樣。 就像他永遠(yuǎn)不知道,大明未來也會神州陸沉、衣冠淪喪一樣…… 在窺見了未來之后,劉伯溫現(xiàn)在最大的心愿,就是改變未來,讓大明不要重蹈宋的覆轍,讓漢家衣冠永遠(yuǎn)延續(xù)。 所以他才會極端反感宋朝那套‘君與士大夫共天下’、‘重文抑武’、‘權(quán)分制衡’之類的體制。 李善長無從體會劉伯溫的心情,但他很清楚,現(xiàn)在能救那些官員的,只有劉伯溫了。 有困難、找劉基,是他過去二十年來一直秉持的法寶…… 但這次他要失望了,任他磨破了嘴皮,劉伯溫依然不肯幫忙。 …… “好吧,你反對君臣共治,是要讓皇上做獨夫了?”李善長無奈質(zhì)問。 “明君獨裁,也不是什么壞事。尤其是對百廢待興的大明來說?!眲⒉疁氐溃骸拔掖竺骱槲浠实?、太子殿下,都稱得上大大的明君?!?/br> “你糊涂啊!”李善長壓低聲道:“是,你比我讀書多。那你應(yīng)該更清楚。如果建國時不開個好頭,后世再想改制,就千難萬難了?!?/br> “嗯?!眲⒉疁攸c點頭,并不否認(rèn)。 “你同樣應(yīng)該清楚,父子相繼,不可能代代都是明君。老夫毫不懷疑,上位和太子,乃至上位和太子教導(dǎo)出來的太孫,都會是一代明君??稍偻竽兀可谏顚m之中,長于婦人之手的未來皇帝,很容易被宦官,外戚篡權(quán)的!漢唐不都是這么亡的嗎?” “但漢唐到最后也很能打?!眲⒉疁卦跊]想清楚未來的路線之前,主要通過到最后能不能打,來判斷一個王朝體制的好壞。 “東漢末年依然能讓胡人喪膽,唐斷氣前還能滅了吐蕃,這都不是宋朝可以想象的?!?/br> “北宋斷氣前,也滅了遼……”李善長小聲爭辯道。 “愚蠢至極的投機而已?!眲⒉疁貐s報以看差生的目光。 “北宋一直不弱啊,岳飛韓世忠他們,不也打得金朝屁滾尿流嗎?”李善長不服道。 “我漢家兒郎,自當(dāng)無敵天下?!眲⒉疁匕喝坏溃骸斑@恰恰正說明了,是宋的體制出了問題?!?/br> “怎么又繞回來了?”李善長就不理解了,這劉伯溫為啥整天擔(dān)心亡國的事情?“以當(dāng)今皇上得位之正。那都是多少代以后,該擔(dān)心的問題?!?/br> “正如太師所言,如果建國時不開個好頭,后世再想改制,就千難萬難了?!眲⒉疁赜盟脑掃€擊道:“所以這個頭,一定要開好?!?/br> “一君獨治,一旦出了獨夫民賊,一樣會民不聊生?!崩钌崎L繼續(xù)辯道:“天子家國不分,視天下如私產(chǎn),視百官如家奴,就是你老兄想看到的嗎?” “這樣確實對百官不好,但對老百姓有什么不好的?”劉伯溫卻淡淡道:“天子就算把天下當(dāng)成私產(chǎn),把百姓當(dāng)成牛馬。但總要為子孫計,不能把自家產(chǎn)業(yè)都敗光,也要讓牛馬休養(yǎng)生息。 “但士大夫秉政則不然,天下不是自家的產(chǎn)業(yè),百姓不是自家的牛馬,自然不會愛惜。只想著如何趁著在位期間,把天子的產(chǎn)業(yè),變成自家的產(chǎn)業(yè)。待到新官上任,同樣也想要一份自家的產(chǎn)業(yè)…… “請問太師,是滿足天子一家容易;還是滿足天子之外,再滿足千家萬戶的士大夫,對百姓負(fù)擔(dān)更重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