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將軍，派去漠北的斥候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起來吧。”徐達(dá)緩緩點頭，看著兩個滿臉滿手都是凍瘡的斥候，溫聲道：“你們辛苦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嗨嗨，不辛苦?！蹦芤姶髮④娨幻娴南矏?，讓兩位斥候忘記了傷痛和疲勞，只知道咧嘴傻笑。

    “怎么樣？打探到確定消息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是?！背夂蝾^領(lǐng)忙嘶聲稟報道：“卑職化妝成皮毛商人，深入韃子在哈剌那海的衙庭，打聽到王保保確實八月份就死了?，F(xiàn)在接替掌權(quán)的是他弟弟脫因帖木兒。只是為了繼續(xù)利用他的聲望，所以才一直秘不發(fā)喪。

    “我們還找到一個證據(jù)，就是王保保的妻妾全都自殺了，應(yīng)該是按照蒙元習(xí)俗為他殉葬了。按照他妻妾埋葬的地方反推，我們在哈拉那海畔找到了王保保的墓地所在。

    “雖然沒有墓碑，但那確實是一座蒙元王公規(guī)制的新墳，我們設(shè)法進(jìn)入墓道，拓印了墓志銘。”那斥候頭領(lǐng)說著，從懷中摸出一個銅圓筒，打開后呈上拓頁。

    徐達(dá)跟蒙古人打了半輩子仗，早已精通蒙古字，仔細(xì)看完那篇墓志銘，長嘆一聲，吩咐道：“設(shè)供桌，本帥要祭奠死敵?！?/br>
    “大將軍！”周遭的鄭國公常茂、長興侯耿炳文等人聞言驚喜道：“確定王保保真死了？”

    “確定。”徐達(dá)點點頭。

    “太好了，現(xiàn)在連王保保都死了！”年輕的常茂便歡呼起來?！罢媸翘焱龊?！”

    這邊一咋呼，王保保的死訊很快傳遍了北平城頭，原本還凍得沒表情的將士們，登時興高采烈的歡呼起來。

    “王保保死了，天亡胡元！”

    “王保保死了，天亡胡元！”

    徐達(dá)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，甚至連輕松的表情都欠奉。

    待親兵將供桌和祭品擺好，他便親自上香酹酒，祭奠了這位帶給他平生唯一敗績的蒙古奇男子。

    雖然是你死我活的平生大敵。但不管怎么說，這位能跟他打個互有勝負(fù)，以一己之力保全胡元朝廷；朱老板曾經(jīng)七次招降都無功而返的北元孤臣，都是值得尊敬的。

    “本想將你生擒，一雪平生之恥?！毙爝_(dá)將一杯酒灑向北方哈拉那海方向，無限悵然道：“可惜，你卻不給本帥這個機(jī)會，要讓我抱憾終生了?！?/br>
    說完，他把酒杯摔個粉碎，轉(zhuǎn)身下了城頭。

    常茂、耿炳文等將趕緊跟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回到大將軍府時，常茂還在鍥而不舍的問道：“大將軍，咱們大軍何時開拔？”

    其余將領(lǐng)也都巴望著徐達(dá)，自打入秋后得到王保保的死訊，他們便抓緊時間厲兵秣馬，憋著一股勁兒，就等著跟大將軍直搗黃龍，打這消滅胡元的最后一戰(zhàn)了。

    這支滿懷建功立業(yè)，封妻蔭子之心的常勝之師，完全不把惡劣的氣候放在眼里，他們曾經(jīng)在正月里出征草原，打了蒙古人個措手不及……

    徐達(dá)卻沒有馬上開口，他將頭盔和大氅遞給親兵，走到熊熊燃燒的炭盆旁，烤著火定定出神。

    橘色的火焰在他眼中跳動，他的神情卻依然如秋水般平靜。

    “大將軍……”常茂忍不住又喚了一聲。

    “老耿，你告訴他們實情吧?！毙爝_(dá)背對著眾將，緩緩吩咐道。

    “是?！遍L興侯耿炳文點點頭，聲音沉重的對眾將道：

    “通州倉那邊稟報說，到目前為止，大軍開拔所需的糧餉軍需，入庫還不到三成。要不是這幾年大將軍在燕云大力屯田種棉，將士們連吃飽穿暖都要成問題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什么？！”眾將聞言驚呆了。

    對各地官府今年解運軍需不利，他們是有所耳聞的。但都覺著肯定像以往那樣，大將軍會出手搞掂一切的。

    卻沒想到這都快臘月了，物資居然才到位三分之一！

    臘月正月里就更別想有供給送來前線了……

    “那些地方官瘋了嗎？”常茂憤慨道：“貽誤了軍機(jī)，就不怕皇上殺他們頭嗎？”

    “他們都有各種理由，水旱蝗災(zāi)歉收了，運河語塞漕運受阻了，海運遇到風(fēng)浪，海船傾覆了……”耿炳文郁悶道：

    “都已經(jīng)給中書省寫了請罪表。但今年貽誤的府縣實在太多了，皇上也不可能全都處分，最后無非就是處置幾個沒背景的倒霉蛋罷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把他們都?xì)⒘擞惺裁从茫坎怀弥醣１偹溃痹诵拇髞y之際，將他們一舉蕩平。等他們定下神來，再想找他們決戰(zhàn)都找不到人影了！”常茂等少壯派將領(lǐng)，急得捶胸頓足，跟被人搶去了媳婦一般。

    延安侯唐勝宗、吉安侯陸仲亨幾個老資歷的將領(lǐng)就沒這么激動。

    因為他們對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甚至樂見其成……

    這是來自韓國公，來自淮西的報復(fù)啊。

    韓國公和淮西老兄弟們出錢出力，掏空家底貼錢，給你朱老板建起了宏偉的中都城。

    你朱老板倒好，因為一點小事，說不遷都就不遷都！

    你倒是保全了自己的名聲，可韓國公和我們淮西的臉面往哪擱？

    更別說，朱老板隨后還讓韓宜可那個酷吏，在鳳陽掀起了大獄。

    家家都有子弟親屬奴仆被抓進(jìn)去。退田的退田，賠錢的賠錢，被折騰的欲仙欲死。

    那么不好意思了，再讓我們淮西像以前那樣賠本賺吆喝，事事以你朱老板的大業(yè)為重，抱歉，做不到了。

    看到了吧，我們淮西一撂挑子，就是這么個局面。

    第二二六章 捉對奪旗

    徐達(dá)緩緩回過頭來，目光平靜的掃過眾將。

    那些或是心急火燎，或是幸災(zāi)樂禍的嗡嗡聲，瞬間便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堂中登時針落可聞，沒有人敢再吱聲。

    “本帥明日便返京，當(dāng)面跟皇上問個明白?！彼@才沉聲道：“爾等整軍備戰(zhàn)，不得懈怠。你們放心，大軍開拔所需物資，開春前都會送到，不會耽誤明春的北伐。”

    “是！”眾將轟然應(yīng)聲，既然大將軍這樣說了，那就沒問題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第二天，徐達(dá)沒有讓眾將踐行，只叫耿炳文一個相送。

    “我不在的這段時間，北平這邊就托付給你了?！眱扇瞬唏R并轡，邊走邊說。

    “大將軍放心，末將一定謹(jǐn)慎從事，不出差池?！惫⒈拿ΡＷC道。

    “你老成持重，我自然是放心的?！毙爝_(dá)點點頭道：“今年冬天韃子南侵，應(yīng)該是以劫掠為主了，成不了氣候，但你們也絕對不能大意。加強(qiáng)巡邏預(yù)警，保護(hù)好屯邊的軍民，等明年春天咱們再好好揍他們！”

    “是?！惫⒈拿c點頭，牢記大將軍的囑托。

    默默向前一段，他忍不住低聲問道：“大將軍，這次回京，有幾成把握？”

    徐達(dá)搖搖頭，跟他說實話道：“我沒把握?！?/br>
    “?。俊惫⒈某粤艘惑@。

    “不那么說，士氣就沒了，今年冬天就會出紕漏?！毙爝_(dá)淡淡道：“萬一讓韃子趁機(jī)偷我們一個寨堡，本帥如何向那些信任我們的軍民交代？”

    “那倒是?！惫⒈狞c點頭。在國初明軍看來，不讓韃子劫掠到百姓，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去歲大體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，并沒有出現(xiàn)大的災(zāi)荒，為什么軍需突然供給不上了呢？”徐達(dá)沉聲道：“我看是人禍多過天災(zāi)?！?/br>
    “既然是人禍，那就有解決的辦法?！惫⒈狞c點頭，癥結(jié)在哪里，大家都心知肚明。想一想，他輕聲建議道：

    “要不要路過鳳陽的時候，去見見韓國公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路過鳳陽，不見他?！毙爝_(dá)卻搖搖頭，對耿炳文道：“我們是武人，只知道唯皇命是從，其余一概不知。老耿，他們是在玩火，你也不要參與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末將謹(jǐn)記大將軍教誨?！惫⒈拿γC容抱拳。

    “就送到這兒，你回去吧。”徐達(dá)朝他揮下手，便在親兵的簇?fù)硐虏唏R遠(yuǎn)去。

    望著大將軍遠(yuǎn)去的身影，耿炳文長嘆一聲。

    大將軍地位超然，自然能夠置身事外，可他們這些分量不夠的家伙，又怎么能做到？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待徐達(dá)返回南京時，已經(jīng)是臘月了。

    此時冬季演武已經(jīng)到了尾聲。列陣、cao演、行軍、步騎配合等各單項比試都宣告結(jié)束，只剩最后，也是最刺激的一項——捉對奪旗了。

    參演的部隊以衛(wèi)所為單位，在方圓二里的校場內(nèi)兩兩捉對。

    規(guī)則十分簡單，雙方抽簽決定，一方護(hù)旗，一方奪旗。半個時辰內(nèi)，奪旗不成則護(hù)旗成功，反之亦然。

    敗者出局，勝者晉級下一輪。

    這模擬的是兩軍在戰(zhàn)場上狹路相逢，白刃攻守之態(tài)。

    五千兵力正好既可以考驗將領(lǐng)排兵布陣，臨場指揮的能力。

    又可能考驗普通士兵的訓(xùn)練水平和身體素質(zhì)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雙方不可能真刀真槍的上，比試的時候箭不帶箭頭，刀用木刀，槍頭是包起來的，都蘸上石灰。

    交戰(zhàn)時，雙方官兵被打倒在地不可再起。頭和軀干被打上石灰印，也必須退出戰(zhàn)斗。

    此外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傷，騎兵也要下馬，成為無馬的步兵投入戰(zhàn)斗。

    經(jīng)過數(shù)日的激烈角逐，最后兩支衛(wèi)所脫穎而出，進(jìn)入了最后的決賽。

    它們分別是羽林衛(wèi)和府軍中衛(wèi)。這兩衛(wèi)都是精挑細(xì)選出來的健卒，訓(xùn)練水平也是最高，能闖入決賽也算實至名歸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決賽這天，朱元璋父子親臨南郊校場，剛從北平回來的大將軍也來了。

    這讓本就斗志昂揚(yáng)的雙方將士，愈加兩眼噴火，誓要將勝利收入囊中！

    雙方指揮使率將士向皇帝行禮之后，當(dāng)場進(jìn)行抽簽。

    結(jié)果是羽林衛(wèi)攻，府軍中衛(wèi)守。

    兩位指揮使二話不說，馬上各自指揮部下列陣。

    府軍中衛(wèi)在軍旗前結(jié)方圓陣。

    指揮使鄧鎮(zhèn)位于陣形中央，外圍兵力層層布防，長槍，弓箭在外，機(jī)動兵力在內(nèi)，呈密集防御隊形。

    這種陣型防御力最強(qiáng)，但因為隊形密集限制了機(jī)動，缺少變化，敵軍敗退亦難以追擊，所以攻擊性較差。但用在這種時候，顯然是最合適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