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8節(jié)
達定妃本來只想訓他一頓。 在萬安宮等著的時候,剛歷練歸來的哥幾個,肯定要吹牛的。 好吧,其實就是老三老四在說對口相聲。但這倆人口才極佳,把他們的經歷描述的扣人心弦,聽得人驚心動魄,直替他們捏一把汗。 達定妃聽了哥幾個的經歷,就知道皇帝下一步肯定要給他們更重要的差事了。 差事什么的還好說,畢竟兒子還小,往后有的是機會。關鍵是哥幾個經過這一年的風雨同舟,彼此間的感情和默契,肯定是其他兄弟比不了的了。 至少老七,是徹底甭想融入他們了…… 而且達定妃估計,這次弄得這么懸,皇上八成不敢再搞第二回了。就是再搞,也會收著搞的,老七怕是永遠補不上這一課了。 但達定妃也沒太生氣,因為哥兒五個的經歷,她光聽聽都覺著頭皮發(fā)麻。實在不敢想象,自己兒子上街要飯,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光景,當娘的非得心疼死不可。而且還被官府抓、被明教抓,遇到那么多危險…… 她可不想茶飯不思擔心一整年,所以老七沒去就沒去吧。 達定妃便只想訓斥老七一通…… 誰知老七居然把姿勢擺好了。 達定妃不忍拂了他的意,便吩咐道:“老侯,取家法來……” ‘啪!啪!啪!’熟悉的聲音,又在長陽宮上空響起。 …… 那邊皇后娘娘的鳳轎卻沒回坤寧宮,而是徑直到了乾清宮。 守在宮門口的吳公公馬上迎上來,陪著小心道:“皇后娘娘容秉,皇上有口諭,說這陣子的積下了太多政務,今晚要徹夜批奏章,任何人不許打擾?!?/br> “閃一邊去?!瘪R皇后瞪他一眼。 “哎?!眳枪R上乖乖閃開,然后趕緊小跑著頭前引路。 跟皇后獻殷勤還在其次,主要是趕緊通知皇上。 “皇后駕到……”吳公公用盡力氣唱道,這是他能為皇上,做的最后一點事了。 寢殿內,朱元璋確實在挑燈看奏章,這倒沒騙人。 他正看到浙江行省來報,舟山群島有倭寇來犯,地方衛(wèi)所請示如何處理。便朱筆一揮,霸氣四射的批示道: ‘奉天承運皇帝詔曰:告訴百姓每,準備好刀子,這幫家伙來了,殺了再說,欽此!’ 完事兒,再看另一份…… 朱老板正沉迷于看帖回帖,不可自拔之際,忽聽到吳公公那一聲通稟,登時變了臉色,把朱筆一丟,起身一個箭步沖上了炕,推開窗戶就要跳出去…… 卻見馬皇后站在窗外,一臉嘲諷的看著他。 “往哪跑???” “咱沒,沒跑。”朱元璋跟自家老二似的結巴開了。“咱開窗透透氣?!?/br> “透氣?” “對對,透透氣?!敝炖习褰K于捋順了口條,諂媚笑道:“關門閉戶一晚上了,這不皇后來了么?咱不得提前開窗透透氣?別熏著妹子了?!?/br> “哦,皇上有心了。”馬皇后點點頭,從殿門口走進去,問道:“透完氣了嗎?” “完了?!敝煸包c點頭。 馬皇后便吩咐一聲道:“把門窗都關上吧?!?/br> 似曾相識的一幕再次上演…… 第一七九章 朱老板的老板 一番因過于暴力而不能描述的女子單打后,朱元璋趴在馬皇后膝上,哭得像個五十歲的孩子。 “嗚嗚,妹子,咱這回丟人丟到老家去了……” “咱還一直笑話劉財主家的傻兒子?,F(xiàn)在才知道,咱在那些人眼里,也跟大傻子沒啥區(qū)別?!?/br> 馬皇后一邊聽他哭訴,一邊幫他冰敷腫起來的額頭。其實馬皇后馴夫雖然從不手軟,但素來有三不,一是不當著第三個人的面兒馴,二是從不打臉,三是打完還會給揉一揉。 這回也是朱元璋躲避她的雞毛撣子時,一頭撞在黃銅燈架子上撞出來的包…… “誰敢說你傻?。俊瘪R皇后道:“你粘上毛比猴兒還精?!?/br> “你不用安慰咱。咱最信任的老兄弟、老鄉(xiāng)親,他們合起伙來騙咱,嗚嗚,原來這些年,他們一直把咱當成傻子耍啊!” “你說咱在南京城想方設法過日子,這宮里的擺設,出門的車駕,所有用金子裝飾的地方,咱都用黃銅。實在替不了的,咱也用金箔、用鎏金……還有各宮的吃穿用度,也是能省就省。不就是覺著這是民脂民膏,咱家用度越大,老百姓負擔就越重嗎?” 馬皇后點點頭,丈夫是苦出身,吃苦耐勞,也要求后宮和子女一起勤儉節(jié)約。 后宮所有人,哪怕達定妃那種妖艷賤貨,衣裳裙子都是洗了又洗,穿了又穿,只要沒破沒爛沒掉色,又不影響體面的話,就會繼續(xù)穿,不能丟棄。 因為嫌光祿寺采買菜蔬的費用太高,而且送來后再分給各宮往往就不新鮮了。 朱元璋讓嬪妃們跟著馬皇后一起,把御花園開出好大一塊做‘御菜園’,還鼓勵太監(jiān)宮女多多利用宮中閑地種菜……總之,宮里已經好幾年不用花錢采辦菜蔬了。 …… “可是你沒見鳳陽皇宮那奢侈勁兒,一塊石頭光運費就二十萬貫?。 敝煸半y過的長吁短嘆道:“那咱在這兒省來摳去,還有什么意義?不就是大笑話嗎?” “花了那么多錢,你之前一點不知道?”馬皇后問道。 “報上來的賬目是挺驚人的,但總算在合理范疇。咱想著要用幾百年的皇宮呢,也就捏著鼻子認了??苫亓酥卸疾虐l(fā)現(xiàn),花費比報上來的可大多了!你那位能干的李大哥,居然變著法子自籌工費,替咱出了老大一塊!” “這可真稀罕啊?!瘪R皇后道:“從來只聽說中飽私囊,沒想到還有倒貼的。” “那說明他所圖更大,已經遠超金錢的范疇了!”朱元璋憤慨道:“而且他巧取豪奪來的那些錢財,不還是咱的民脂民膏?” “刮老百姓的錢給咱修宮殿,最后罵名不還是我朱元璋來背?!”朱老板說著氣得坐了起來,卻忘了腚都讓馬皇后抽青了。疼得他一陣呲牙咧嘴,趕緊重新趴好,氣哼哼道: “最可恨的是,所有人都幫著他瞞著咱!咱真心實意為他們好,他們卻合起伙來算計咱!” “唉,自打你坐上這個皇位,一切就變了。原先同生共死的袍澤,一下子君臣有別,所想所求也就漸行漸遠了。要不皇帝怎么叫孤家寡人?歷朝歷代沒有例外的。”馬皇后輕嘆一聲道: “這就是當初我為啥不讓你,給我老家人官做。因為我篤定他們做不好,不是昏官庸吏就是貪官污吏,將來肯定要被你處置的。與其到時候難看,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別讓他們干?!?/br> 頓一下,馬皇后又嘆口氣道:“唉,先予后奪,反目成仇。他們說不定還記恨你?!?/br> “你怎么不早說……”朱元璋郁悶道:“咱把老鄉(xiāng)親的優(yōu)待都取消了,肯定要被罵死了?!?/br> “你那時候在興頭上,一門心思光宗耀祖,想讓老鄉(xiāng)親跟著沾光。我咋說?我說了你能聽嗎?”馬皇后戳他腦袋上的包一下。 “疼疼,你干啥???”疼得朱元璋呲牙咧嘴,忙躲開站起來,發(fā)狠道: “咱回來路上想好了,以后說啥也不能讓人家騙了!咱要重新恢復檢校,咱要千千萬萬的耳目替咱盯著大明朝的風吹草動!咱要把眼線安插到那些大臣身邊,咱要知道他們每頓飯吃什么,夜里跟婆娘聊什么?!那樣就不信誰還能騙了咱?!” “你這說的也太可怕了吧?!”馬皇后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道:“真要這么弄,還不得人人自危?而且他們捕風捉影報上來,你查還是不查?查的話,誰來查?怎么查?又有誰來監(jiān)督他們,不是為了升官發(fā)財,而胡亂羅織罪名?” “嗯,妹子你說得對。咱也是想一出是一出,這么一想確實還得從長計議。”朱元璋暗罵自己在馬皇后面前總是藏不住話。 馬皇后反對重設檢校,他其實不算意外。因為當年她就旗幟鮮明的支持裁撤檢校…… 雖然朱元璋定下規(guī)矩‘后宮不得干政’,但馬皇后能算后宮嗎?她是朱老板的老板。 “唉,重八,其實你想讓人幫你盯著輿情民心,這是極好的,我支持?!瘪R皇后又放緩語氣道:“只是往大臣家里插眼線,實在不是人君所為。還有就是,審判必由法司,朝綱才不會亂?!?/br> “妹子,你說的咱都記下了。”朱元璋點點頭,問了馬皇后個極其尖銳的問題:“可要是大臣串通起來,一起糊弄咱呢?” “……”馬皇后沉默片刻道:“那就沒什么好客氣的了。” “嘿嘿,咱就知道,妹子骨子里跟咱一樣?!敝煸敖K于開心了?!胺判陌?,咱會注意分寸的,不會搞成武則天那樣的?!?/br> “那就好?!瘪R皇后點點頭,又問道:“兒子們下一步,你打算怎么安排?” “唔,不管咋說,這回歷練的效果真不錯,他們一個個都脫胎換骨了?!敝煸霸缇拖牒昧?。 “所以咱準備加大力度,讓他們去當兵……” “去哪?北邊嗎?!”馬皇后警惕問道。 “不不不,咱哪還敢讓他們去前線?”朱元璋摸著額頭的大包道:“就在京里,咱們眼皮子底下當兵,這總可以了吧?” “這還差不多。”馬皇后終于松口道:“不過老五老六就算了。老五不是當兵的料,老六還小。” “咱本來也沒打算讓老六去當兵,劉伯溫要收他當關門弟子,還不趕緊去好好學習?!”朱元璋憧憬道:“老六就是把老劉的本事學來一半,咱和老大都沒啥好愁的……” 朱元璋光顧著覬覦劉伯溫的學識了,也就忘了說老五那茬…… 第一八零章 萬安宮又迎回了尊貴的楚王殿下 萬安宮。 正如御醫(yī)所言,積食發(fā)燒不太要緊,經過昨日的治療,又睡了一大覺,朱楨就大好了。 但他感受著身下久違的陷入感,嗅著被褥間迷人的陽光氣息,久久不愿睜開眼。 “殿下,恁這是在干啥?要尿尿嗎?”見他豆蟲般在床上蛄蛹著就是不睜眼,沐香實在忍不住問道。 “俺怕一睜眼,發(fā)現(xiàn)又是個夢?!敝鞓E喃喃道:“再回到老家的寒窯里,那可就虧大了。” “放心睜開眼吧,婢子保證不會的?!便逑阊谧煨Φ?。 “不行?!敝鞓E斷然搖頭道:“俺夢見你叫俺起床好多回了,每次睜開眼,都是二哥或者四哥的大臭腳丫子……” “……”沐香強忍住笑,握住他的手道:“要不咱拉著手,這樣殿下就算回去了,婢子也能跟著去伺候呢?!?/br> “嗯嗯,好主意?!敝鞓E這才睜開眼,看到沐香那張溫婉秀美的臉,終于松了口氣,卻馬上嘴硬道:“逗你玩的,俺才沒那么幼稚呢。” 沐香心說,這還不幼稚???面上卻贊道:“啊對對對,都說殿下出去這趟,長大了許多呢。” “是嗎?”朱楨便開心問道:“你哪兒看出來的?” “高了,也瘦了,就是黑了,皮膚糙了。讓人心疼?!便逑愣嗽斨约业钕?,見自己打小伺候起來的小胖子,變成了這副模樣,心疼的眼圈一紅,趕緊低頭跪下來,給朱楨穿鞋襪。 沐香捧起他的腳,那粗糙的手感,和腳跟腳掌上的老繭,還有腳趾頭上的胼胝,讓她還是忍不住落淚道:“這哪像是位殿下的腳啊?” “這才哪到哪?你不知道,我那時候頭上有虱子,身上有跳蚤,還有皮癬?!敝鞓E一臉唏噓道:“御醫(yī)給調了半個月,我身上這才干凈了?!?/br> 其實之前在五哥身邊的時候還好,朱橚出門前特意學了防治內外寄生蟲的方子,經常給兄弟們燒草藥水洗澡,還給他們配打蟲子的藥,所以哥幾個都問題不大。 問題出在朱楨那段子承父業(yè)的‘朝突炊煙而急進,暮投古寺以趍蹌’經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