寶公公垂首立于一旁，“參見陛下！”

    他不想應(yīng)這個老奴才，但習(xí)慣使得他語氣謙遜，“寶公公，辛苦你跑一趟了。”

    這話一出，他想抽自己的嘴巴。

    “陛下折煞老奴了，這是老奴分內(nèi)之事。”寶公公微笑著，躬身相請，“太上皇請陛下到乾坤宮用膳，陛下請移駕！”

    乾坤宮內(nèi)，梨花木八仙桌上擺放著八道精美地菜肴，近些年，太上皇的飲食都是乾坤宮里小廚房做的，他輕易不傳御膳。

    父子兩人坐在桌前，并未說話。

    景昌帝面容平靜，心底駭然。

    他坐得如此穩(wěn)當(dāng)，除了臉色略顯蒼白之外，渾然不覺得是身患重病之人。

    什么時候，他從臥床不起變成了現(xiàn)在這么精神的模樣？

    “這道小酥魚，皇帝嘗嘗看，孤記得你愛吃?！?/br>
    身后，寶公公急忙過來布菜，給景昌帝布了小酥魚。

    這種小酥魚，只是尋常的山坑小魚，用面粉裹著下鍋一炸，有些酥脆。

    魚刺多，魚rou少，景昌帝從來都不喜歡吃。

    但是，太上皇喜歡，所以他只能裝作喜歡。

    吃了兩條，覺得那油膩的充斥口腔，還夾著腥味，泥味，難吃到了極點。

    比以前更難吃。

    第325章 陛下息怒啊

    太上皇問他，“這魚燒得不好吃，是么？”

    他睫毛不動，感受太上皇的視線幾乎要在他臉上燒出洞來，“比原先難吃了些。”

    太上皇吃了一口，道：“這一次難吃，是沒去頭腮和魚腸，腥味重，加之抓回來之后沒有過凈水養(yǎng)幾日，所以泥味更重?！?/br>
    “原來如此?！本安垡琅f是沒敢抬頭，聽著他的聲音，中氣不足，怎么還是充滿威嚴和壓迫感呢？

    依稀恍惚，回到了那個殺意頓生的晚上。

    渾身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“所以，皇帝認為是魚的錯還是廚子的錯？抑或是吃魚的人失去了當(dāng)初喜歡的本心，容不得半點瑕疵了？”

    景昌帝臉色煞白。

    太上皇盯了他許久，才揚手道：“再端上來。”

    寶公公應(yīng)聲，片刻又端了一盤小酥魚上來，色澤金黃，香氣撲鼻。

    太上皇親自夾了一條到他的碗中，“再嘗嘗！”

    景昌帝惶恐，急忙跪下，“怎敢要父皇給兒臣夾菜？萬萬擔(dān)當(dāng)不起?！?/br>
    太上皇聲音淡淡，“起來，吃！”

    景昌帝斂住了神色，慢慢地起身坐下，顫抖的手夾起了小酥魚，往嘴里送去。

    牙齒一咬，便是酥脆香口，沒有腥味，沒有太油膩，更沒有泥土的腥臭。

    甚至這一次連魚骨都炸得酥脆了。

    “是否可口了許多？”太上皇問道。

    他點頭，輕聲回答：“是，好吃?！?/br>
    太上皇滿意地點頭，“喜歡吃便多吃點，人嘛，總是要吃飯的。”

    “孤這一口飯也是要吃，哪怕是有人不愿意孤再吃飯了?！?/br>
    景昌帝覺得胸口上的那團火又燒過來了，燒得全身發(fā)痛，但他一點辦法都沒有，只能任由火焰躥高，燒得他腦子成了灰燼，沒有任何的思考能力。

    他并未責(zé)備他做錯了，但是說的每一個字，都狠狠地扎進了他的心窩里。

    離開乾坤殿，他依舊覺得后頭像是有一條惡狗在追，又仿佛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，把他牢牢地捏在了掌心之中。

    頭皮發(fā)麻。

    呼吸困難。

    恐懼像潮水一般把他淹沒。

    他什么都知道，他一直裝作不知道。

    今晚是威脅，還是提醒？抑或是再給他一次機會？

    什么機會？坐在帝位上的機會，還是再給他下手的機會？

    把話說穿了，回不去了。

    可縱然再給他一次機會，他還有勇氣下手嗎？那一次沒有得手，便再沒有可能動手了。

    他甚至都不敢抬頭看一眼他那利刃似的雙眸。

    他回到御書房，依舊渾身guntang，翁寶奉上了茶，他一把便抓住了翁寶的手腕。

    翁寶驚叫，“陛下，您的手怎那么燙?。渴遣皇前l(fā)燒了？”

    景昌帝眼前一黑，全身發(fā)軟，往前一倒。

    最后的意識，聽到翁寶的再一次驚叫，“陛下！”

    因著他今日大肆攆走跪在御書房外的大臣，這些人離宮之后，便越想越覺得憋屈。

    尤其是鐘御史，他親眼目睹吳大學(xué)士當(dāng)日吳大學(xué)士退朝之后的樣子，仿佛靈魂被抽走了。

    那一刻他的眼底，全是死意。

    御史直諫的使命感讓他渾身充滿了激憤，當(dāng)即擲下一句話，“明日早朝，我穿緋衣！”

    眾人大驚，御史穿緋，意味著是要彈劾官員，但如今他是要彈劾陛下，非直諫，那就是抱著必死的心了。

    殿上那蟠龍圓柱沒有染上云靳風(fēng)的血，如今是要染鐘御史的血嗎？

    大家覺得不能再讓陛下錯下去了，當(dāng)即分頭行動，拉攏文官清流們明日一同直諫，或能挽救鐘御史的命。

    同時，京中學(xué)子也早知曉此事，等到今日陛下依舊沒有表態(tài)，更沒下旨懲治蜀王，他們義憤填膺，決定要為吳大學(xué)士出頭。

    翌日，四更天，京中百余名學(xué)子聚集在東華門外，跪地懇求上殿。

    他們是豁出去了。

    寒窗苦讀的辛苦，就是為了一朝榜上有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