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孤怎么會盯著她眼珠子看……”太上皇忽然止住了話，猛地看向他眼睛，似有些不敢置信，慢慢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動了一下。

    云少淵濃密的睫毛掀了掀，輕聲道：“兒臣能瞧見，您別試了。”

    太上皇嘴唇翕動了一下，熱浪沖上昏花老眼，喉頭發(fā)緊努力隱忍下心頭的激動，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：“嗯，瞧見就好?！?/br>
    寶公公和耿嬤嬤卻是激動得哭了出來，上前去仔細(xì)看著云少淵的眼睛，耿嬤嬤還舉起了三根手指含淚問道：“殿下，老奴舉起了幾根手指啊？”

    云少淵認(rèn)真地看著，道：“四根！”

    三人面面相覷，失望之色布滿眼底。

    云少淵還問了一句，“耿嬤嬤，對嗎？”

    耿嬤嬤拭去眼淚，難過地點頭，“對，殿下說對了?！?/br>
    云少淵卻忽然板起了臉，“撒謊，分明是三根！”

    “沒撒謊……”耿嬤嬤想急忙解釋一番，卻見他嚴(yán)肅里透著戲謔，頓時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，不由得扭了一下粗壯的腰身，“殿下學(xué)壞了啊，竟戲弄老奴呢，分明是瞧見的?！?/br>
    她又哭了起來，還掄起了拳頭往云少淵的肩膀上輕輕地打了一下。

    落錦書沒走遠(yuǎn)，就在內(nèi)殿簾子旁瞧著，轉(zhuǎn)身出去的時候就想著太上皇興許是沒認(rèn)出她來，倒不是真的翻臉不認(rèn)人。

    她見云少淵與嬤嬤和那太監(jiān)十分親厚，還會開玩笑，倒是和太上皇顯得有些克制。

    父子兩人都克制，天下的父子似乎都是這樣的，分明互相在乎卻互相裝作不在乎，仿佛多流露出一點情感就吃多大的虧似的。

    云少淵之前順勢策劃，還被云靳風(fēng)打了一掌，目的就是為了拿到入宮令牌，今日進(jìn)宮之前他十分緊張，不然不會一直在馬車上和她說宮里頭娘娘們的事。

    但到了太上皇的跟前，卻也只是淡淡下跪說了一句參見父皇，神色都沒見得有多激動，所有的情緒都藏于心底。

    這樣克制內(nèi)斂的人，如果今日在湖邊她不說那句話，估計他也不會主動牽她的手吧？

    太上皇開始一直往外瞄了，但他的視線受半落的帳幔阻擋，并未瞧見落錦書，便收回了眸光問道：“你的傷也都好了？”

    “好多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不疼了吧？”

    “不疼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止痛的藥丸還需要吃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用！”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頓了頓，輪到云靳風(fēng)開始問了，“您的病好些了么？”

    太上皇道：“好些了。”

    “咳嗽還要緊嗎？”

    “夜里咳得多一些?！?/br>
    “按時吃藥么？”

    “按時！”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于是，又開始了沉默，且氣氛顯得有些拘謹(jǐn)局促了。

    落錦書聽得是目瞪口呆，辛夷這機(jī)器人都比他們健談啊。

    而分明之前太上皇也是很健談的，那晚他們相談甚歡。

    云少淵更是思想活泛，言之有物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他們除了說她那部分還算是正常的對話之外，其他就跟兩只青蛙在對話，你蛙我蛙，我蛙你再蛙，之后就沒了。

    寶公公和耿嬤嬤似乎已經(jīng)習(xí)以為常，也沒搭腔，立于一旁跟著沉默。

    確實也是習(xí)慣了，等著等著他們還會說幾句的，就別打岔了。

    云少淵伸手去給他壓了壓被角，太上皇咳嗽了一聲，轉(zhuǎn)了臉過去眼珠子滴流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，等他收回了手，這才轉(zhuǎn)了回來，又問道：“落家女娃娃給你治的眼睛？”

    云靳風(fēng)把手放在膝蓋上，點頭道：“是的！”

    “那你的傷也是她治的？”

    “是的！”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父子兩人視線對碰了一下，隨即又移開，云少淵在打量著殿中的一切，太上皇在看錦被上刺繡圖案。

    “您……”云少淵再度開口，“要不要叫錦書回來說說話？”

    “好！”太上皇當(dāng)即松了一口氣，吩咐耿嬤嬤，“還站著做什么？把人傳進(jìn)來啊?！?/br>
    耿嬤嬤站立的位置是看得到落錦書的，便望過去含笑福身道：“姑娘，太上皇傳您呢?！?/br>
    落錦書一點都不想進(jìn)去，就他們父子這樣的談話氣氛，能尬死個人。

    怪不得來到乾坤殿之前，她說讓他們父子單獨(dú)說話，他卻說不必，他們之間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    原來，是真的盡在不言。

    她還是慢慢地走了進(jìn)來，看到云少淵坐在床邊的椅子上，雙腳朝著外頭，雙手放在膝蓋上，腰脊挺直，一副肅穆嚴(yán)肅的模樣。

    再看太上皇他半躺在床上，頭顱也是耿得很直，目視前方，雙手放在被面上，指甲在摳著被子上的刺繡。

    見她進(jìn)來，兩人竟是不約而同的揚(yáng)起同樣的眉眼，兀自松一口氣，他們松一口氣的時候，落錦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她恰好也不是氣氛組的啊。

    她走到床前便要跪下，太上皇連忙抬手，“行了，不必跪，你站直抬起頭讓孤瞧瞧，孤方才竟是沒認(rèn)出你來?！?/br>
    太上皇迫不及待地要打破這種尷尬的沉默，同時解釋為什么叫她出去，這事若不解釋好，回頭公媳間可就有矛盾了。

    落錦書只得抬起頭，迎上太上皇的打量的視線。

    老爺子越看越滿意，雖說比不得自己的兒子，但是當(dāng)晚是瞧見了她那丑陋的模樣，如今但凡干凈整潔些他都覺得好看，更不要說那眉眼瓊鼻，粉雕玉琢般，靜態(tài)時多可掬俏麗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