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文璟笑笑：“話說回來了，既然理解需要相互……那么你理解央央現(xiàn)在的處境么？還是說……你自認問心無愧，可以一走了之，至于央央被天下人怎么看，那是她自己的事情？”

    趙長河沉默半晌，低聲道：“老實說，若是那樣，我便有愧了……我看不得央央被人笑話?！?/br>
    崔文璟的笑意越發(fā)濃郁：“所以這兩難之局，你打算怎么做？”

    趙長河忽然道：“央央還小，本來也沒到談婚論嫁之齡?！?/br>
    崔文璟定定地看著他不說話。

    趙長河撓頭：“如果說是義兄妹，前輩會同意么？”

    崔文璟抽了抽嘴角：“此非老夫同不同意，你怕是在把天下人當傻子。就算老夫給你舉辦一個盛大的儀式認為義子——你趙厝禮儀認為義兄妹就不能結(jié)為夫妻的？反正天下人沒有這個規(guī)矩?！?/br>
    趙長河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崔文璟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給我三年?！壁w長河試著道：“崔家可以天下?lián)P言，趙長河出身匪類，三年之內(nèi)，若是未登天地人榜，沒有資格娶央央。前輩以為如何？”

    崔文璟覺得很有意思，因為這就是他自己的備選方案之一，他還在想這么說會不會讓趙長河覺得被刁難，結(jié)果趙長河還自己這么說出來了。

    按照這套說辭，是崔家逐了趙長河，不失央央顏面，而話卻也沒說死，給了個希望，不致顯得過于刻薄無情忘恩負義。世人眼中的世家就是有這個挑人出身的毛病，早就習(xí)慣，或許會詬病幾句，卻沒到名聲大壞的程度。

    三年之后，趙長河說不定都死在哪里了，或者也沒達成要求，對崔家而言，這事不就完美結(jié)束了？

    這趙長河很有趣，這事其實他沒錯，卻反倒有愧意，提案也是讓他自己很狼狽，想娶世家貴女卻被嫌棄匪類的江湖談資可不好聽……這是對央央無情么？明明很疼央央，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聲名。

    “但問題是……如果你三年之內(nèi)真的登上天地人榜了呢？”崔文璟笑問：“真回來娶央央，夏遲遲還要不要了？”

    趙長河道：“那個時候，又為何不能是趙長河記恨舊事，不再搭理了呢？”

    “如果那時候央央舊情難忘，你還真舍得不理她？”崔文璟大笑起來：“都是男人，何必相瞞！你打的是那時候有了足夠?qū)嵙?，是否能兼收并蓄的念頭罷了！”

    趙長河眨巴眨巴眼睛，不說話了。

    其實有點冤枉，他沒想那么多，他又不是什么軍師謀士一步十算的，這短短時間能想一個大致交代得過去的解決方案已經(jīng)不容易了，怎么可能還埋那么遠的后路？

    但崔文璟居然大笑著這么說，一點都看不出怒意，這態(tài)度反而讓他覺得，咦……

    崔文璟笑道：“原本我想過這個方案，沒想到你先提出來了……但你的提案和我的想法有點出入，知道是哪點么？”

    趙長河搖頭，這哪知道。

    崔文璟道：“你說三年……我原打算給的是五年。”

    趙長河今年二十，潛龍榜的年齡限制是二十五下榜，所以崔文璟原打算的是五年。

    亂世書會劃分這種年齡自然有其道理，江湖豪杰何其多也，資質(zhì)總是有上限的，都在一定層面上，人家打磨三四十年的憑什么打不過你小年輕？年輕人自然還是先以潛力論。

    到了二十五以上，江湖風(fēng)波也當歷盡，這年紀就別說潛力了，好意思么，該正式爭一爭人榜了。

    當然絕世天才總是能人所不能，別人還在看潛力的年紀，他已經(jīng)成就宗師，身登人榜。這種人歷史上當然是有的，只是比較罕見。

    上一個達成這個成就的，叫夏龍淵，身登人榜之時，二十二歲。

    而趙長河說三年，那時候二十三。有夏龍淵前例在先，倒也不算過于驚悚，但依然是天下沒有人敢夸言的成就，更何況你十九才習(xí)武……

    崔文璟覺得給五年已經(jīng)挺刁難了，這廝居然自己說三年，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其中代表了什么？

    當然崔文璟也不是什么好好先生，拐了女兒芳心的臭小子，昨晚沒弄死你那是不想女兒發(fā)瘋，你自己說三年了我還給你讓個五年十年的？

    他只是笑瞇瞇地舉起酒杯喝了一口：“老夫自己側(cè)室都好幾個，自然不會跟你說只許一人這種話……你若是真有本事三年內(nèi)身登人榜，找?guī)讉€側(cè)室又有什么稀奇？”

    趙長河總覺得這位莫名的好說話，和事先心里推演過的各種態(tài)度完全不一樣。

    想了半天忽然醒悟。

    繞來繞去，這不還是一種婚約嗎？老狐貍還把正室理所當然地訂完了……

    第72章 天壤之中更有趙郎

    崔文璟離開了。

    趙長河一個人傻坐在亭中喝酒，目光都還是呆呆的。

    這事兒怎么變這樣了……我不是來拒絕的嗎？

    是不是哪里不對……最后這個提案明明就是為了讓崔家下臺階，眼下可以交代過去，三年后大家無事發(fā)生就可以了，你崔文璟難道不是該順水推舟完結(jié)這事的？

    可怎么被繞了幾下變成這樣了……但好像話都是自己說的，人家已經(jīng)很好說話了……

    老實說，趙長河簡直不敢想象剛才對話的那個是天榜第九，世家之主。那真是一絲一毫的壓迫感都找不到，除了最初有幾句拿腔調(diào)打機鋒之外，后面完全就是個為女兒cao碎了心的老父親，有商有量，和藹可親。

    看慣了小說影視里世家豪門對拐走女兒的窮小子的態(tài)度，趙長河居然感覺自己所經(jīng)歷的很不真實。

    然而細究結(jié)果，對方想要的全得到了，話雖然是自己說的，但其實也是對方一直在引導(dǎo)的結(jié)果，幾句高帽戴得下不來臺，只能自己搜索枯腸去想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。

    其實義兄妹那個提案本來是可以的，也是趙長河自己最想要的關(guān)系，結(jié)果被老家伙偷換了概念——本來要解決的是央央名譽問題，你若真肯認這個是義子，那義兄護送義妹當然正常無比，名譽問題不就解決了？怎么概念就被換成義兄妹能不能結(jié)合了，這是兩碼事，可當時怎么就被他繞進去了……

    最后變成這樣，三年后自己如果什么都不是，對方自然當成無事發(fā)生；三年后如果這小子真能身登人榜，那可是蓋世奇才，你倆原地結(jié)婚他們只會笑歪了嘴。

    不管怎么算崔家都不虧啊這。

    真是被賣了還幫數(shù)錢，還覺得對方很不錯的感覺……趙長河終于醒悟過來，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這就是清河崔。

    世家屹立這么多年，自有他們的門道，不能把他當成江湖武人去看，天榜第九的江湖身份在這種時候不適用。在崔文璟心里，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，也是崔家的要事，而且還是政治要事——他那可疑身份在這，老崔哪里敢認他做義子！

    人家當多大的事慎重對待的，自己一個毛頭小子，真玩不過。

    不知道事情傳出去之后，會被遲遲怎么砍？

    頭疼。

    “趙大哥，趙大哥！”崔元央的聲音老遠傳來。

    趙長河轉(zhuǎn)頭看去，小姑娘提著裙子笑容喜悅地在花叢中奔來，如同穿花蝴蝶，那笑靨比周圍的花樹還美。

    只為她能露出這笑靨，是不是已經(jīng)值得？
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反倒要感謝崔文璟，老jian巨猾處置得宜，沒有把事情變成刀子。

    以后的事，實在沒力氣想了。

    “趙大哥！”崔元央喜滋滋地跑進亭中，瞧那模樣就有點想直接撲進趙長河懷里的意思，旋即似又赧然，急急剎在面前，紅著臉垂下了腦袋：“我爹說，說……”

    趙長河忍不住揉揉她的腦袋：“不管他怎么說的，至少我不要現(xiàn)在就細軟跑，可以做個客人留幾天?！?/br>
    崔元央低頭把玩著衣角：“在我爹看來，三年后達不成條件，是可以順理成章把這事了結(jié)的，但我……我知道趙大哥硬脾氣，會這么說出口，就是為了完成的，而不是為了給大家找個臺階?！?/br>
    趙長河笑笑：“這個倒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，未免把人榜看得太輕?！?/br>
    崔元央頭垂得更低了，聲音細如蚊蚋：“我……我也想你完成，我覺得你能做到。”

    這話就等于說“我希望你娶我”，卻比這么直說更加動人心弦。

    趙長河嘆了口氣，還是沒忍住，說道：“央央，你有沒有想過，其實你從小在家，難出江湖，見人太少?！?/br>
    “趙大哥的意思是，央央不一定真喜歡趙大哥，只是這次同生共死，心中一時觸動。將來遇上其他優(yōu)秀男子，或許才知所愛？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越來越不憨了？這是你應(yīng)有的情感認知嗎？”

    “因為這話是昨天夜里好多人在我耳邊嗡嗡的，聽出繭子了。本以為趙大哥灑脫爽快，誰知也如三姑六婆。”

    趙長河啞然失笑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讓趙大哥很為難……趙大哥心里，央央只是個孩子，確實沒有別人想的那種意思。所以才會說他們一樣的話，想勸央央……可是……”崔元央終于抬起頭，勇敢地看著他的眼睛：“我會長大的，會讓趙大哥喜歡！”

    少女眼中的柔光，真能把鐵一樣的心化成水，仿佛一縷絲線悠悠纏纏，纏在心里，再也解不下來。

    趙長河知道自己解不下來了。無論原先有沒有那種意思，現(xiàn)在也有了。

    原來被一個女孩子喜歡與表白，是這樣的滋味。

    拿這個考驗干部，誰扛得住??！

    他的心思悠悠蕩蕩的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，口中說出的話已經(jīng)成了：“央央不需要長大，趙大哥就喜歡這樣的央央?！?/br>
    崔元央綻開了笑容，那眉梢眼角的喜意明媚起來，周遭的姹紫嫣紅便黯然失色。

    她喜滋滋地拉著趙長河的手，隨意漫步在園中，低聲道：“央央所見男兒，并不算少的。家父天榜有名，地榜人榜，叔伯在列。家兄弱冠之年，潛龍第三。累世通家，多有所見，薈萃群英。本以為世間英雄，不外如是……”

    趙長河忍不住接道：“不意天壤之中更有趙郎？聽著像這走勢?！?/br>
    崔元央驚奇地偏頭看了他半晌，吃吃笑道：“好不知羞?！?/br>
    “哼哼。”

    崔元央刮臉：“既然趙大哥想要這句，那就當是這句吧，反正差不離。”

    “喂……聽著好敷衍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想說，不管他們有多好，不管趙長河多么粗鄙匪類，央央也賴定你了?！贝拊霙]有去看他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旁邊的蝴蝶采花：“三年后，如果你沒能達成，我就、我就跟你私奔。”

    也不知道蝴蝶與花的姿態(tài)讓她想到了什么，配著私奔的言語，這一刻紅彤彤的臉蛋燦若朝霞。

    趙長河沒有回答這句話，總不能說我就是不行，等你私奔了……也不好夸口說那種要求真能達成，那叫狂妄。

    但這一刻修行的理由確確實實更多了一項，并且他知道，現(xiàn)在的修行不需要自己原先那樣苦苦摸索了，崔家明里暗里必有助力，對他們而言這是投資，不會任他自己發(fā)展自生自滅的。

    果然下一刻崔元央就說：“魏縣只是我們的勢力范圍，張縣令是我們的人，但這不是清河。今天爹爹就會啟程回去，家里的事尚未處理……趙大哥跟我們回去做客玩幾天吧，家里會有些東西給你的，現(xiàn)在不許再說不要了……就算只當謝禮，也是理所應(yīng)當?shù)??！?/br>
    趙長河沒有矯情，點了點頭：“我也想去清河看看……另外，我看你爹的老狐貍模板，被下獄的那位多半不是真兇，你爹在做戲引蛇出洞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點……”

    崔元央怔了怔，吃驚地瞪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第73章 清河

    清河，北邙，和現(xiàn)世一樣的名稱，類似的地位，北邙的地理奇怪地到了北邊，但清河的地理和現(xiàn)世卻十分符合，趙長河護送崔元央的時候，心中就冒出了個梗：我到heb省來。

    京師的位置也與現(xiàn)世的京城極為接近，北邙卻跑到更北之地，所以崔元雍曾說，我家到北邙雖不路過京師，拐過去倒也不岔多少路。

    不知道這種現(xiàn)象如何形成的，和現(xiàn)世有怎樣的關(guān)聯(lián)……關(guān)于紀元的事情，或許這一次真可以好好問一問崔文璟，央央未必清楚這些。

    走在清河郡的大街上，街面寬敞無比，車水馬龍川流不息，左右貨攤叫賣之聲不絕于耳，四處殿臺樓閣，氣象萬千。

    這是趙長河在此世見到的第一個繁華大城，比之前偷衣服的那城繁華數(shù)倍有余，不知京師氣象比之如何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