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沒有人發(fā)現(xiàn)他，也許他會一直坐在這里，直到冰雪消融，而他會隨著那些看不見的白雪一同化去，慢慢抹去他的一切痕跡。

    但無論怎么說，愿意走出家門是一個好跡象。

    某一天，錢垣在幫阿嬤買東西回來的路上，被一家格斗館的海報吸引了視線，他上前從派送傳單的jiejie那里拿了一張，回家后展示給父母看，說他要學(xué)這個。

    幾個月后，十一歲的錢垣重返了校園，同年，他開始學(xué)習(xí)自由搏擊。

    格斗館里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寥寥無幾，而他也是唯一一個堅持到最后的。

    在教練的建議下，他從自由搏擊轉(zhuǎn)向了綜合格斗，不過這二者本身也并不沖突。拳擊、跆拳道、柔道、摔跤……每一次出拳、抬腿，汗水從他的額前流下，沒入眼球中，將他的視線火辣辣地劈開成兩半，唯有在這個時候，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呼吸，正在活著，正在掌控一切。

    他討厭無法反抗的自己，更討厭無法被自己掌控的感覺。

    后來，他考上了首都大學(xué)，告別了溫馨和平的水鄉(xiāng)，回到了他在十歲匆匆告別的那座城市。

    幾乎是在他嘗試著放下過去，慢慢接受屬于這座城市的回憶時，他看到了當(dāng)初那個頂罪的老師出獄的消息。

    錢垣試著忽略這些信息。他匆匆關(guān)閉新聞界面，閉上眼睛，在心里反復(fù)告訴自己，不用去看，這和你沒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可偏偏事與愿違，那天上午，錢垣不明所以地接到了要求他接受采訪的通知。

    他不解地只身前往采訪地點，僅僅只是剛剛出現(xiàn)，那兩個扛著攝像機和拿著麥克風(fēng)的人就像嗅到某種氣息的蒼蠅一般，快步向他走來。

    在看到那個記者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時，錢垣的心就狠狠下墜了一瞬。

    “哎，你好你好，同學(xué)，你就是錢垣吧？我們是晨報的記者，最近頗具熱度的‘北寧小學(xué)合唱團幼童猥褻案罪犯即將出獄’的報道就是我們寫的，相信你應(yīng)該也看到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那場猥褻案的受害人之一，也是當(dāng)初第一個站出來指控對方的孩子，我們了解了您的經(jīng)歷，實在是非常同情……”

    “抱歉，我不接受你們的采訪?！卞X垣冷聲打斷道，嫌惡地撇開臉，試圖躲過那始終對準(zhǔn)著他的攝像頭。

    他轉(zhuǎn)身欲走，卻又被那個記者追上。后者將話筒伸到他的嘴邊，不依不饒地道：

    “那位罪犯在前幾日的采訪中，竟然宣稱‘他沒有做錯’，他說那些孩子——包括你在內(nèi)，都是自愿的，都是為了向他索要‘零花錢’才會自愿和他……咳，并且他說，你為了要到更多的零花錢，同時還為了能獲得合唱團中心的位置，曾主動帶著其他孩子前往他的辦公室……

    “我們想知道，這些情況是否真實？——噢，你放心，我們知道，你是個可憐的受害者，并且在那時也只是個孩子，我相信大家一定不會過多地責(zé)怪你。

    “并且，據(jù)我們調(diào)查所知，你在時間發(fā)生后就離開了這里，前往了別的城市。請問你在過去的幾年心里都想些什么？如果那名罪犯所說情況屬實，你是否對與你年齡相仿的孩子心懷愧疚？又為何會在多年后選擇重返這里……”

    臨近中午的陽光照射在他身上，錢垣驀地感到一陣頭暈?zāi)垦?，他開始耳鳴，對方喋喋不休的話語與耳畔的蟬鳴混在一起，可笑得令他幾乎要牽動起自己的嘴角。前所未有的、巨大的荒謬與憤怒隨之侵襲了他，于是他的拳頭在身側(cè)緩緩收緊，下一秒，那一拳落在了面前那個記者的臉上。

    溫?zé)岬囊后w飛濺出來，有零星幾滴落在他自己的臉上，錢垣久違地聞到了血液的腥味。

    記者捂著鼻子大叫著向后仰倒，錢垣沒有給他再爬起來的機。他遵循著自己戰(zhàn)斗的本能，像在賽場上對待自己的敵人一般，一腳踩在對方的胸口，使他的身軀緊貼地面。記者發(fā)出呼吸不暢的、痛苦的呻吟，而錢垣充耳不聞，飛身上去騎在對方身上，一拳又一拳，砸在對方那張扭曲變形的臉上。

    被嚇傻的攝像足足愣了半分鐘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伸手試圖拉開錢垣。但錢垣狠狠將他甩開，一聲巨響，那臺攝像機四分五裂的尸體躺在地上。

    那個肥胖的男人哆嗦著身軀，看到錢垣如猛獸一般通紅的眼睛轉(zhuǎn)向他，怒吼道：“你們這群畜生，別碰我！滾開！”

    第138章 安全感

    掛斷電話，姚芯心亂如麻。

    格斗，手腕上的舊傷，對鏡頭下意識的抗拒……過往的一幕幕在他腦內(nèi)浮現(xiàn)，伴隨著錢垣平穩(wěn)的訴說，它們被一道無形的絲線連接起來，織成了一張縱橫交錯的網(wǎng)。而錢垣就身處在這巨網(wǎng)的中心，像被束縛的蝴蝶。

    這一切都太過駭人，在錢垣訴說時姚芯就幾次聽不下去，他無法想象電話那頭錢垣的表情，對方無意是將過去的傷口向他撕開，血淋淋的一片。

    時鐘的指針已經(jīng)不緊不慢地劃過十點。簡單洗漱后，姚芯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，躺上了床。

    只是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(wěn)，姚芯被噩夢纏身，眼前時而出現(xiàn)一道漫長幽暗的走廊，時而出現(xiàn)一個男孩蜷縮在房間角落的身影……最后，他的夢里出現(xiàn)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，那張臉皺紋密布，表情卻顯得格外猙獰詭異，他朝著姚芯望過來，咧開嘴露出猩紅的口腔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