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實上，同事們對他的態(tài)度也并沒有友好到可以進(jìn)一步發(fā)展的地步。與他們搭話時姚芯依然是滿臉堆笑，一口一個哥哥jiejie地叫著，向他們請教這個項目的申報流程、那個報告的寫作規(guī)范，每當(dāng)別人稍稍一皺眉，他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氣又消退得無影無蹤，除了和對方道歉、道謝，便沒了下文。

    出乎他自己的意料，他也沒想到自己是一個這么耐得住寂寞的人。公司和出租屋同樣冰冷，他打開手機(jī)，想撥通游宸的電話，但回應(yīng)他的只有陣陣忙音；而柯安遠(yuǎn)自從上次聯(lián)系后也沒了音訊，絕口不提上次說要回國的事宜。他心中對于即將要發(fā)生的事情隱隱有些預(yù)感，只是他現(xiàn)在疲于應(yīng)付，只能暫且麻痹自己，心想自己和對方這么多年的感情，不可能就這樣不清不楚地斷掉。

    當(dāng)他一個人坐在電腦前加班至深夜，或陌生或熟悉的同事從他身邊擦肩而過，整層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工位幽幽地亮著冷光時，他扭頭向窗外望去，窗外的街道依然燈火通明，可行走的路人卻形單影只。

    于是他再一次意識到，那些燈紅酒綠，紙醉金迷的夜晚，那些充斥著鼓點和音樂的浪潮，那些他曾經(jīng)觸手可及的一切，已經(jīng)離他遠(yuǎn)去了。

    如夢似幻般的美好生活成了一戳即破的肥皂泡，肥皂泡碎了，留下一地狼藉的現(xiàn)實等著他去面對。

    他在這個現(xiàn)實世界中時刻謹(jǐn)慎著，就像一張緊繃的弓。

    但這張弓早晚有拉斷的一天。

    第10章 當(dāng)小貓也挺好的

    錢垣試圖把變量從“西西弗斯”的人生中刪除，他很擅長這個，在此之前他總能很迅速地讓自己的人生重回枯燥無味的正軌，并且他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這樣。

    直面這樣無趣的人生，對他來說并不算是什么勇氣的表現(xiàn)，這世界上大部分人不都是這樣嗎？

    大部分人的底色總是灰白的。

    但當(dāng)這個“變量”變成“姚芯”之后，刪除他似乎就有些困難。

    他還是忍不住去看他。那天在食堂，看見他的對面坐著一個不認(rèn)識的女孩，錢垣心中并不驚訝——他覺得姚芯是很討人喜歡的性格，就算沒有自己，也很快就會交到其他的朋友。

    所以他沒有和他打招呼，而是假裝在看手機(jī)，默默走開了。

    說到底，他對姚芯來說，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朋友罷了。

    或者連朋友都不是。

    姚芯卻快要變成另一個“西西弗斯”。他依然從早到晚地連軸轉(zhuǎn)，加班對他來說成了家常便飯，白天安排不合理的時間只能靠犧牲睡眠來彌補(bǔ)。

    某次副經(jīng)理帶隊請客聚餐，他很硬氣地拒絕了，最后五組的成員在david的帶領(lǐng)下前去吃飯，其他組的員工陸陸續(xù)續(xù)下班，到頭來他還是成了留守部門的最后一人，雖然在“看家”這一崗位競爭中還是比公司大門略遜一籌。

    十二點半，他合上電腦，拔了u盤放進(jìn)包里，準(zhǔn)備下班。

    他從工位上站起來，猛地竟感到一陣眩暈，眼前一黑，桌上微弱的光源正在翻轉(zhuǎn)、墜落——

    “嘩啦”。

    桌上的文件被他慌亂間的動作掃落在地，在靜謐的辦公區(qū)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響。

    姚芯撐住墻緩緩蹲下去，深呼吸了幾下才勉強(qiáng)能夠視物，感官重回他的身體，他這才感到腹部傳來一陣絞痛，空蕩蕩的胃部痙攣著向他發(fā)出抗議。涔涔的冷汗從額上冒出，順著面龐的輪廓淌下來，慘白的冷光照射著，在他的皮膚上蜿蜒下一道水痕。

    他摸索著將文件整理好重新擺回桌上，像剛結(jié)束十公里拉練的囚犯，拖著飽受摧殘的身心站起來。他抬手熄滅了部門的最后一盞燈，黑洞洞的走廊里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泛著幽幽綠光的安全出口標(biāo)識。

    他微微躬起身，捂著肚子走出公司，外套的下擺被風(fēng)卷起，單薄的身體顯得更加易折。他去隔壁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份關(guān)東煮。

    小姑娘在收銀柜后支著臉打瞌睡，聽到門口的“歡迎光臨”一激靈直起身來，睜眼對上姚芯了無生氣的一張臉，嚇得說話都打了磕巴，“您，您好！請問需要點什么？”

    幸好，姚芯說話的聲音還稍微像個活人，他指了指僅剩的幾串食材，說：“就這些吧，謝謝。”

    他拿著只能算是溫?zé)岬年P(guān)東煮走出便利店，苦中作樂地心想人家小姑娘還得值一夜班呢，自己好歹能回家睡個覺。正這么想著，突然聽見綠化帶里傳來幾聲響動，他側(cè)耳聽了聽，發(fā)現(xiàn)似乎是貓叫。

    于是他朝綠化帶走進(jìn)，蹲下身，果然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一雙發(fā)亮的綠眼睛。那雙眼睛的主人見了他也不跑，依然待在那里，朝他“咪嗚咪嗚”地叫著。叫了沒兩聲，聲音突然停住，乳白色的小貓從中探出頭來，烏黑圓潤的鼻頭翹起，在空氣中嗅聞幾下，像是聞到了食物的味道。

    姚芯低頭看看被自己咬了半口的香腸，有些犯難，“你能吃這個嗎？”他舉著香腸在小貓眼前晃動兩下，那圓溜溜的眼睛牢牢地追著食物跑，只是似乎還對他有些防備，還沒有要從綠化帶中出來的打算。

    與其自己吃完一根已經(jīng)半冷的香腸，他倒是不介意和公司樓下的小貓分享。姚芯摸摸兜里的紙巾，痛快地把竹簽上的香腸一分為二，再掰成小塊灑在地上，嘴里叫著“咪咪”，試圖把這只小貓引誘出來。

    終于，小貓沒能抵擋食物的誘惑——姚芯覺得也有可能是自己學(xué)的貓叫起了作用，它試探地抬起前爪，往外踏出一步，俯下身嗅了嗅地上的香腸碎，又抬頭看看姚芯，如此往復(fù)幾下才徹底放下戒備，安心地大快朵頤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