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玉嬌看了看手中那套意義非凡的書，又看了看那邊看燈的倆父子，心也漸漸靜下來。

    若是不去想那個(gè)人

    她閉了閉眼，努力讓自己不去想。

    待到夜闌人靜，裴瑕也用另一種方法幫她忘記上個(gè)上元燈節(jié)的記憶，注入新的，獨(dú)屬于他們倆人的上元燈節(jié)的回憶。

    花燈在夜里亮起朦朧的光，凌亂的長榻旁，是跌了一地的衣衫與精巧釵環(huán)。

    吃過浮元子，又飲了一盅熱酒，他抵著她在漫漫長夜里交/纏。

    拋卻一切過往，拋卻彼此的身份，酒意在身體里醞釀出熱潮，模糊了意識，這場歡.愛仿佛無休無盡，一切只遵循著最原始的本能。

    醉生夢死，大抵如此。

    第二日沈玉嬌沒能起得了身，喝醉酒的倆人好似都卸下了偽裝，變成另一副荒唐模樣。

    無論怎樣，伴隨著上元燈節(jié)的結(jié)束，新年也正式過去。

    當(dāng)?shù)谝豢|春風(fēng)拂過柳枝的新綠嫩芽，長安城迎來第一樁熱鬧

    壽安公主要出嫁了。

    聽到這消息，沈玉嬌的第一反應(yīng)是，這尊活菩薩總算要走了。

    打從去年冬狩回來，壽安公主對外說是學(xué)習(xí)禮儀，實(shí)則是被賢妃關(guān)了禁閉，就連除夕宮宴和元宵宮宴都未曾露面。

    隔了三個(gè)月，再次露面，她整個(gè)人都透著一種就不見天日的虛弱蒼白。

    陪嫁宮女扶著一襲紅色喜服的壽安，去給賢妃叩頭拜別時(shí)，賢妃見著涂抹胭脂也掩不住憔悴的女兒，心下也有一絲不忍。

    但想到她做的那些蠢事，以及這小半年來她為錦華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后手而惶惶不安的無數(shù)深夜，那份不忍又生生壓住，平靜與她道：去了南詔后，斂起任性脾氣，努力加餐飯好好活著。

    壽安并不懂母妃話中的深意，仰起一張消瘦的臉，淚水漣漣：母妃，你當(dāng)真這樣狠心，當(dāng)真要讓女兒嫁去那蠻夷之地么？此次一別，你我怕是永生再難相見了！

    賢妃心底一陣刺痛。

    她與裴瑕的那個(gè)三年之約若是履行，可不就是陰陽兩隔，此生不復(fù)相見了。

    思及此處，賢妃到底抬起手，輕輕摸了摸壽安的臉，含淚的眸光無比慈愛：櫻櫻，我的兒

    櫻櫻是壽安的小名，她誕生之時(shí)，正是櫻花盛開。

    對這個(gè)女兒，賢妃也真心疼愛過，期盼她能順?biāo)鞜o憂，一生圓滿。

    哪知一步錯(cuò)，步步錯(cuò)，眼睜睜看著她走向了一條不歸路。

    賢妃心里不是不愧恨，倘若自己對女兒更關(guān)心些，盯得緊一些，是否就能攔著她被錦華蠱惑。

    然這世上沒有后悔藥，大錯(cuò)既已鑄成，也只能自食苦果。

    我的兒，別怨母妃。

    賢妃替她理了理額前碎發(fā)，靜了兩息，芳華不再的臉龐勉力擠出一抹笑：罷了，你還是怨我吧。我將你帶到這人世間，又將你將你送到那蠻荒之地你有怨，也正常。

    壽安心底的確有怨，可她此刻敢怨不敢言。

    她抱著賢妃的腿，苦苦哀求，做最后的掙扎。

    但最后還是被陪嫁宮女們請出了賢靈宮，送上了花轎。

    母妃，你偏心，我恨你，我恨死你了

    這是壽安與賢妃說的最后一句話。

    賢妃坐在榻邊，面無波瀾，仿佛并未聽到。

    直到身側(cè)的嬤嬤小心翼翼喚了句：娘娘？

    賢妃的淚忽然滾了下來，大顆大顆的。

    她又很快擦掉，笑了笑：恨好，是該恨我。

    說罷，她轉(zhuǎn)身去小佛堂上了三炷香。

    再次出來，宛若沒事人，還是平時(shí)那儀態(tài)萬千、賢淑寬仁的賢妃娘娘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壽安公主出降，二皇子親自送儀仗，出了長安五十里。

    聽說二皇子回城前，壽安公主從馬車跳下來，一襲紅衣，朝著長安方向端端正正磕了三個(gè)頭。

    百姓們皆言：壽安公主大義！

    裴漪吃著桃花糕與沈玉嬌道：她從馬車跳下來，跪在二殿下面前，求二殿下帶她回宮，妝都哭花了，毫無半分儀態(tài)可言。二殿下都不敢看南詔王子的臉，最后還是三個(gè)宮女合力，才將她的手從二殿下的腿上薅下去哎，自古那么多遠(yuǎn)嫁的公主，真沒見過哪個(gè)像她這樣，弄得雙方都難堪。

    沈玉嬌并未接茬，捻了塊梅花糕送入嘴里，邊默默想著，三年后，賢妃真的舍得殺了壽安嗎？

    就算賢妃舍得，二殿下呢？

    隔著一條至親之命，哪怕是那至親之人先犯了錯(cuò)，但人心總是會偏私包庇，他們真的能毫無芥蒂？

    人心啊。

    沈玉嬌心下也生出一份自嘲，這復(fù)雜的、可以高尚到極致、亦可卑劣到極致的人心，真是可愛，可恨，可敬，可厭

    人心多變難測，元壽二十一年的朝堂局勢也風(fēng)云變幻，變得愈發(fā)詭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