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她該傷害他。

    織愉對六人道：“既然你們要回去，我就不留了。不聽話的奴才，我用不了。香梅，把他們送還回去?！?/br>
    她該傷害他，但她絕不用這種手段。

    太委屈她自己了。

    敢威脅她，當(dāng)她會怕？

    她可不是她父皇。

    六人皆驚，一人道：“我等定會向西海國主稟報(bào)的?！?/br>
    隨后憤然離去。

    香梅緊追而上，生怕他們后悔，偷偷留下。

    皆歸院內(nèi)只剩下謝無鏡與織愉。

    織愉走向他。

    他坐在廊下，將琴置于一旁，擺出一壺茶，慢條斯理地飲。

    織愉聞到熟悉的茶香——還是那苦得讓她難以入喉的苦茶。

    她在石凳上坐下，與廊下的他隔了一丈距離。

    她問：“什么時候醒的，香梅可有向你交代這段時間以來發(fā)生的事？”

    謝無鏡：“早上你剛離去，我便醒了。天命盟和你，事無巨細(xì)，仙侍都已稟報(bào)?！?/br>
    織愉：“你就沒什么想說的？”

    謝無鏡直視她雙眸：“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織愉：“為什么要背叛你嗎？香梅難道沒和你說，我如今已經(jīng)是天命盟的護(hù)天者之首了？”

    她不由緊張起來。

    她是想讓他和她恩斷義絕，開始恨她，不是要他平靜地追問。

    她根本不敢回答這種問題好嗎！

    以謝無鏡洞悉人心的本事，她生怕自己多說一個字，就讓他看出她在撒謊，她在演戲了。

    謝無鏡：“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，為什么。”

    曾經(jīng)織愉覺得，無論別人怎么講，謝無鏡都只聽她親口說，是一個很好的品質(zhì)。

    這樣的他，永遠(yuǎn)不會因?yàn)閯e人的編排而誤會她。

    但現(xiàn)在，織愉為此感到頭疼。

    她真想求求他直接信了別人說的吧，別再問她了。

    再問會露餡，他們都會因劇情走偏而完蛋。

    她盡量表現(xiàn)得很自然：“謝無鏡，人都是會變的?！?/br>
    謝無鏡問：“你變了嗎？”

    她沒變。

    她還是那個對修道毫無興趣，只想快樂躺平的人。

    織愉不敢回答，顧左右而言他：“當(dāng)唾手可得的成仙機(jī)遇就在手邊，誰不會心動？”

    她不會心動。

    “雖然你嘴上不說，但我知道，你一直對我修道不抱希望?，F(xiàn)在，希望出現(xiàn)了，十個人有九個都知道該怎么選?！?/br>
    她就是剩下那個不想選的。

    織愉一邊說，一邊默默在心里糾正。

    力求表現(xiàn)出理直氣壯，讓謝無鏡知道她在說實(shí)話。

    謝無鏡撥弄琴弦，舒緩琴音若潺潺流水，撫平織愉有些急快的心跳。

    織愉忐忑地想：他難道又看出什么了？

    謝無鏡只是撫琴，不語，片刻后才緩緩道：“我確實(shí)對你修道不抱希望，但我并非看輕于你。凡界被隔絕在兩大界外，有其幸，有其不幸。凡人不得修道是天數(shù)如此，有違天命者，必遭懲戒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以為比起汲汲營營一生，最后功虧一簣，死在道途上，你會更愿意安樂度日，享受每一日?！?/br>
    織愉默然。

    她確實(shí)更愿意如此。

    謝無鏡平緩舒心的琴音中，多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亂調(diào)。

    “我以為，你不喜歡靈云界，因而順應(yīng)他人謀算，引我去往魔界。想借此逼我與你退隱，免受凡塵俗擾?！?/br>
    織愉瞳孔收縮，錯愕地望著他。

    他竟然知道有詐……他竟然知道！

    可為了萬分之一找到囚龍解藥的可能性，他還是去了。

    那他現(xiàn)在，知道她在騙他嗎？

    琴音越發(fā)凌亂沉抑，如雨珠激蕩、悶雷隱隱。

    “我以為，你我之間……”

    他頓住，自嘲輕笑，“原是我自作多情，咎由自取——”

    錚的一聲，仿若琴弦乍斷，琴音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謝無鏡低垂眼簾，于昏暗中，神色不明。簡單束起的長發(fā)，散亂地落在琴上。

    天好像陰了，只因是夜里，天幕沉黑，看不清。

    有風(fēng)拂過，帶著雷雨將至般的涼意。

    “你決意如此，我……無話可說?！?/br>
    謝無鏡的語調(diào)一如既往的平靜，只是嗓音帶著些微的輕顫。

    織愉的心像被寒冰封住，任冰下暗流洶涌，冰上卻顯不出絲毫波瀾。

    悶得她胸口難受，喘不過氣。

    她知道了。

    他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她在騙他。

    他的琴曲不是在安撫她的心虛，是在強(qiáng)行讓他自己靜心。

    或許正因此刻他比她更需要此曲，所以他分不出神，無法像從前一樣發(fā)現(xiàn)她細(xì)枝末節(jié)上的異常。

    織愉松了口氣。

    雖然他的反應(yīng)和想象中有所偏差，但他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恨她了吧？

    織愉板著臉道：“既然你已認(rèn)清局勢，我也就不和你再敘舊事。我就直說了，你體內(nèi)有我下的締命絲，從今以后你得聽我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我要你從現(xiàn)在起助我修煉，今晚就來給我侍寢?！?/br>
    當(dāng)然，她說的侍寢只是一起睡覺。

    她還沒做好玩他的心理準(zhǔn)備呢。

    謝無鏡拂袖收琴，起身回房，“我累了。”

    織愉心頭一緊。

    一個從不說累的人，突然說累，可想而知他現(xiàn)在的心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