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回動了真格，不查出肇事者誓不罷休，但知道真相的同學(xué)都被阿多提前警告過，集體裝傻，陷入僵局之際，阿多站起來，說看到是老魏貼的字條。

    用江湖上的黑話來說，老魏那一天表現(xiàn)得很“棍氣”， “棍氣”就是“講義氣”的意思。他一言不發(fā)地站起來，拎著書包就往教室門外走，主動退學(xué)離校，再也沒有回來過。但是阿多永遠(yuǎn)記得他出門前回過頭瞥他的那一眼，多年的仇怨全在里面。

    “其實(shí)那時我的眼睛已經(jīng)不行了。”阿多說，“我mama帶我去了很多醫(yī)院也看不好，所以我也見不得別人好，別人倒霉，我也開心。我當(dāng)時就是那么想的?！?/br>
    這件事傳開后，威信掃地的英語老師成了笑柄，不到一個月就請病假回家，后來得了抑郁癥，一直靠服藥抑制病情。阿多在失明之前見過她一次，整個人浮腫得面目全非，看人也無神，像丟了魂似的。

    阿多來到這間按摩院的時候已經(jīng)幾乎完全失明。老魏第一次上門說普通話，聲帶也因?yàn)榉逝謱?dǎo)致的擠壓而變了形，嗓音細(xì)細(xì)尖尖，叫人聽不出來。他讓阿多給他按摩頸椎，卻在他后背處的毛衣埋了一枚圖釘，阿多的手當(dāng)時就按出了個血洞。

    作為一種償還，阿多說那是自己不小心戳的。

    老魏嘗到了甜頭，成了按摩院的?？停该佬找⒍嗵嫠?wù)，且都是很少有人光臨的早上，他用針扎阿多的胳膊，想盡一切辦法去侮辱他。

    “我跟阿奇說了這件事，阿奇當(dāng)時說的話跟你差不多，他說這就是老魏對我的加倍奉還，總有一天會兩清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差不多，根本不是一回事?！毙菓嵢?，“那死胖子愿意被你欺負(fù)，那是他活該，否則在那么多人里，為什么你只欺負(fù)他？人被人欺，這話一點(diǎn)沒錯?！?/br>
    阿多聽到這句話，仿佛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，卻不知該如何反駁，嘆了一口氣道：“按照你的意思，我們變成瞎子，也是活該了。”

    “難道瞎子就活該被人欺負(fù)？”星的聲音又硬又冷，“有人欺負(fù)我，我會十倍還回去?！?/br>
    阿多嘴唇動了動，到底沒再說話。

    這一場風(fēng)波，并沒有引起什么回響，阿多下午給兩三個顧客進(jìn)行了拔

    罐和推拿，順帶對星進(jìn)行了指點(diǎn)，除了上午的那點(diǎn)不愉快的小插曲，這一天總體算得上風(fēng)平浪靜。到了晚上九點(diǎn)，最后幾個客人離開，回到房間的阿多問星：“想不想出去逛逛？”

    “想。”星回答得嘎嘣脆。

    阿多從門后面取出拐杖，讓星抓住他的衣角，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門，往晚風(fēng)中的街道走去。整條新街都人聲寂寂，只有兼賣煙酒糧油的米店留了兩塊門板沒上。阿多的拐杖在門板上敲出清越的聲音：“老板娘，你好啊。”

    “阿多，好久不見啦?！笔且粋€上了歲數(shù)的女人頗為驚喜地應(yīng)答，“這是你的新伙伴嗎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他叫阿星?！卑⒍鄬㈠X放在臺面上，“還是老樣子?！?/br>
    一只手把裝滿物品的塑料袋遞到阿多手上，把找零的幾枚硬幣放到他手心?！盎ㄉ诐q了五毛錢，還是按原價賣給你。阿多啊，阿奇不在，你要照顧好你自己哦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阿多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領(lǐng)著星往回走。

    “這就回去了？”星明顯有些失望，“我還以為有什么好玩的呢?！?/br>
    “清溪鎮(zhèn)上哪有什么好玩的，除非有玩雜技的過來，不過要等到下半年。”阿多遺憾地說，“玩雜技的大篷中有跳脫衣舞的，可惜你也看不見。”

    “你買了什么好東西？”星在他身后問。

    “花生米、鴨脖子，還有二鍋頭。”

    “為什么要買二鍋頭？”星拽著他衣角，“我討厭別人喝酒，喝酒的人都是傻子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第一次被老魏欺負(fù)的那個夜晚，難過得睡不著覺，身上疼，心里也疼。阿奇就像我現(xiàn)在領(lǐng)著你一樣領(lǐng)著我出門。我喝了酒，哭了一場，就好多了?！被氐椒块g，阿多很熟練地支起靠在墻角的小方桌，叫星去拿板凳，“喝點(diǎn)酒，好睡覺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喝。”星倔強(qiáng)地回答。

    “你的弦繃得太緊了?！卑⒍喟褍蓚€小塑料凳子拿過來，摸著阿星的肩膀，把他按在凳子上，“弦繃得太緊，總有一天會斷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我的弦繃得緊？”

    “你罵老魏的時候，我就知道了。我以前跟你一樣，好像恨不得跟世界同歸于盡。阿奇說這叫戾氣，戾氣深重的人，說話都很絕?！?/br>
    “阿奇很喜歡喝酒嗎？”星不太喜歡討論自己的事，轉(zhuǎn)移話題。

    “他每天都要喝的?！卑⒍囗虚W爍著光，“我最后一次見他，還給他帶了酒去，裝在礦泉水瓶里，偷偷給他喝了一口?？墒撬缓攘艘豢诰筒缓攘耍髅黟挼靡?/br>
    “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他說喝酒傷肝，他的肝要移植給別人，不能出問題，否則就是害了別人?！卑⒍嘁豢诰坪鹊糜行┛?，嗆得咳嗽，“這個傻子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的確傻，都要死了，還不抓緊時間痛快一回?！?/br>
    “不，他一點(diǎn)都不傻，他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，他簡直就是個天才?！卑⒍鄤偮劦骄莆毒退坪踝砹耍把圆淮詈笳Z。他說阿奇是他見過的最聰明最厲害的人，雖然看不見，可整個清溪鎮(zhèn)都去過，一草一木都了解。阿奇還是個好老師，經(jīng)常帶他在清溪上的街道游逛，教他利用光感和氣味去辨認(rèn)道路。阿奇的腦子里有一條靠腳步丈量出來的清溪鎮(zhèn)地圖，延擴(kuò)到周邊的稻田，面積有限，但比衛(wèi)星云圖還精準(zhǔ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