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請我喝酒，我哪好意思，回家取了些下酒菜?！?/br>
    “媽的，死老頭子還挺懂事?！?/br>
    吱呀一聲，門隨即開了。

    老云頭沒給自己考慮的時間，舉起了斧子，像劈世界上最堅硬的木柴一樣。在擊中目標之后，他產(chǎn)生了幾秒鐘的幻覺。童年的瓜田，他抱著偷來的西瓜在藤蔓野草中奔跑，身后是舉著長刀咆哮的瓜農(nóng)。他摔倒了，懷里的西瓜砸在了石頭上，砰然裂開，紅色的瓤淌了一地。他一無所獲，只能拔腿狂奔。那時他多能跑，多強壯，強壯到所有的錯誤都扛得住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，他老了。這手起斧落的剎那，已經(jīng)透支了全部體力。

    他眼皮打架，無比困頓，但是身后的風(fēng)吹過來，提醒他那兩扇門還開著。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，卻在一股神秘力量驅(qū)使下轉(zhuǎn)了個身，像手腳拴著細繩的傀儡，僵硬地向門走過去。只要關(guān)上這扇門，他就安全了，他將好整以暇地收拾這個死掉的人，那不比逢年過節(jié)收拾一只豬更麻煩。這個夜晚剛剛開始，等到黎明到來，一切都會重新好起來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會以為張善武跑路了，警察也會這樣以為。

    沒有人知道這件事。

    他走到門前，雙手張開，要把兩扇門板重新推攏到一起。

    這個時候，有一束光照在了他身上。

    這束光穿透了nongnong的夜色，將他死死地釘在了黑夜的表面，他無處遁形，用胳膊擋住了自己的臉。

    一定是活見鬼了。他想，這一定是幻覺。

    “你在我家干什么？”一個聲音說。

    是阿香的聲音。

    阿香的身后還有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，正在無聲無息地看著他。

    第四十一章

    1994年，電視臺在黃金時段播放了一則廣告，一個美女對著億萬觀眾說道：“柏氏真皮沙發(fā)，呵護幸福人家?！?/br>
    因為姓柏，正在上初中的柏安平成了同學(xué)的調(diào)侃對象，他們都說柏氏沙發(fā)是柏安平家的產(chǎn)業(yè)，等到中考結(jié)束之后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不是玩笑，而是事實。

    柏安平在全市最好的高中就讀，他騎一輛普通的山地車去上學(xué)，但是傳言說那輛山地車是美國進口，價格上萬。傳言中他能進入這所學(xué)校也全在于他父親的錢和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在很多人的想象里，柏安平的房間應(yīng)該像皇宮一樣，里面有最昂貴的實木家具和真皮沙發(fā)，可實際的情況是，他的墻上只有一張世界地圖。他睡最普通的木板床，窗簾也只是一塊灰色綿綢，沒有一點花紋。

    他沒有朋友，一個朋友都沒有。有一天他坐在cao場旁邊看人踢球，一個女孩突然跑過來對他說“對不起”。

    “對不起，我一直都以為你是花錢買進來的。”

    這個名叫肖薇的女孩在一堂英語實踐課上被抽到和柏安平分在一組，她當(dāng)場就哭了。那種傷心令柏安平覺得自己就像瘟疫一樣可怕。老師將她和別人安排在了一組，柏安平就落了單，成了唯一沒有搭檔也沒機會開口的那個人。

    肖薇被選進了校學(xué)生會文體部，在輔導(dǎo)老師的辦公桌上看到了高一新生的入學(xué)成績表。柏安平的名字出現(xiàn)在第十一名的位置。

    柏安平卻羞于承認，因為這個成績和他父親的要求相差整整十名。肖薇道歉之后嘲笑起自己，她說她剛剛達線，少一分，就進不了這個學(xué)校。

    柏安平“哦”了一聲，還說自己也不喜歡學(xué)習(xí)。這是他入學(xué)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聊天，為了將這場談話繼續(xù)下去，他擠出了一些很勉強的笑容，

    給了一些很生硬的回應(yīng)。

    因為這點意外的回應(yīng)，肖薇得以絮絮叨叨說個不停，最后說到自己很猶豫要不要報名參加電視臺舉辦的歌唱比賽，柏安平回了一句：“想去就去啊，為什么要留遺憾？”

    肖薇后來報了名，被她父親發(fā)現(xiàn)，沒收了她的隨身聽和所有的音樂卡帶，并勒令她從文藝社團退出。那一個禮拜她的眼睛都是紅腫的。

    后來的整個高中生涯，她沒再搭訕過他，他也沒機會去跟她說對不起。

    柏安平后來考進一所理工院校，肖薇也考進一家音樂學(xué)院，分屬于兩座城市。大概是大二的時候，他在宿舍接到了她的電話，說她參加了一個校園歌手大賽，進入了決賽。

    “你說過，想?yún)⒓泳蛥⒓影?，為什么要留遺憾？”肖薇說，“所以我就參加了?！?/br>
    打這通電話的原因，是好巧不巧，決賽的地點就在柏安平的學(xué)校。

    他用了一種簡單粗暴的辦法，花錢買到第一排正對著舞臺的位置，制作了一張拙劣的紙牌，用毛筆寫上肖薇的名字，后面是：“看著我，別緊張?！?/br>
    肖薇確實緊張，麥克風(fēng)都拿反了。柏安平平生第一次試圖用夸張的體態(tài)引起別人的注意。果然，肖薇看見了他，笑了。

    “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(jié)，空氣里都是情侶的味道，孤獨的人是可恥的?！毙ま背鹨皇赘陨硇蜗蠛懿环系母枨?，反響平平，卻像是唱給他一個人聽的。目光交錯時，他的心跳得很快。

    他們談了一場兩地奔波的戀愛。

    畢業(yè)前，肖薇被一家影視公司看中，拍起了電影。學(xué)理科的柏安平無事可做，只有繼續(xù)讀書考研。他買了一輛摩托車，風(fēng)塵仆仆中送她去拍攝地，她那時只能在一些古裝劇中扮演丫鬟，衷心護主，死得很慘。在無戲可拍的間隙里，他們就在周邊吃喝游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