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有資格罵倪晟嗎？明明都是她的錯。

    也許她最大的錯就是寄希望于倪晟感念于以往的夫妻之情，感念她知錯就改的決心，忌憚她狗急跳墻的瘋狂，將小枝還給她。除了尋死覓活，她實在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器了。

    這兩個月她請人把家里重新裝飾了一下，尤其是小枝的房間，換了粉紅的墻紙，貼上了公主的漫畫，換上有公主圖案的被套，可最后一次接通

    倪晟的電話時，倪晟冷冷地告訴她，小枝喜歡的是“東京喵喵”。

    她在電話里暗示出“重歸于好”的意思，當(dāng)然并不是那種“重歸于好”，而是說可以以朋友的方式相處，并且很寬宏大度地說，他如果想來看女兒，可以光明正大地來。為此她甚至愿意祝福他跟慧玲。

    但現(xiàn)在想來，自己的一廂情愿有多么愚蠢，又有多么可笑。法院都把女兒判給了倪晟，她還能怎樣？

    形單影只地往回走，經(jīng)過小區(qū)門口的棋牌室，聽到噼里啪啦的麻將聲。她有過幾秒鐘的猶豫，猶豫要不要繼續(xù)當(dāng)個鴕鳥，把腦袋塞進麻將里去。只有在牌桌上，她才是不可或缺的，只要她愿意打下去，就不會被踢出局。如果她離開，其他三個人就等于零。

    牌友比丈夫更有人情味，他們會真誠地挽留她，求她不要走。

    她想起來，法庭上，法官問小枝：“平時mama都喜歡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她很緊張，希望女兒能讀懂她眼里的哀求，替她說幾句好話?？上『⒆又环值们鍖嵲捴e話，分不清好話壞話。

    “mama最喜歡打麻將。”

    “mama經(jīng)常讓麻將館的阿姨去接我。”

    “mama打麻將的時候，我就在外面玩。她給我錢，讓我自己去買吃的。”

    正是因為這樣，綁匪才有可乘之機。她承認(rèn)這是她的錯，就算是死也彌補不了。可當(dāng)初是誰承諾過，要養(yǎng)她，愛護她？

    “我養(yǎng)你啊，你不需要工作，只需要打打麻將，逛逛街，照看好小孩?！?/br>
    她至今還記得倪晟說這話時臉上誠摯的表情。

    他確實那樣做過，直到小枝出生。

    其實他已經(jīng)做得足夠完美，基本上不露痕跡，只是一個人體味的變化往往連他自己也無法察覺，只有同寢而眠的伴侶會有最直接的感受。夜深人靜的時候，她安撫著腋窩下那個貪婪吸奶的孩子，在身旁沉重的鼾聲中嗅到了一絲陌生的氣息。

    這很難解釋，很唯心，很神秘，讓無法理解的倪晟氣急敗壞。他一直在努力維持婚姻，隱藏得那么好，那么深，卻被她輕而易舉地發(fā)現(xiàn)了真相。他只能理解為，她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他，一直都在防備著他。

    是她主動提出的離婚，因為她無法忍受丈夫在自己懷孕期間出軌。她

    想讓他求她，就像當(dāng)年求婚一樣，單膝著地，淚流滿面地說可以為她去死?？刹贿^是幾年時間，他的尊嚴(yán)就變得不可冒犯起來。他只說了一句，你不要后悔。

    他是對的，她后悔了，后悔沒有給他一個臺階下，搞到后來自己想找個臺階下都找不到。為了和她在一起，他可以跪下來求她嫁給他，她為什么就不能拋掉全部的自尊去求他回來？

    大概是因為他已經(jīng)不稀罕了吧。

    恍惚間，一陣急促的剎車聲驚醒了她。司機伸出頭來罵：“找死啊?！彼虐l(fā)現(xiàn)自己站在馬路的正中央。整條街都在看著她，看她的無所適從和不合時宜，就像她本就不應(yīng)該存在。

    司機見她無動于衷，又罵了一聲：“要死滾遠點。”

    她朝那個司機笑了，感謝他指出了一條明路。司機嚇得立刻就閉了嘴，飛快逃走。

    她走進馬路對面的小區(qū)大門，隨即進入樓道口，抓著欄桿往上爬。她的家在五樓，這套三居室本來是他們的婚房，現(xiàn)在成了她一個人的墳?zāi)埂Ｋ龔膩矶紱]有發(fā)現(xiàn)這五層樓的臺階如此漫長，如此高不可攀，每一步都要調(diào)動起全身的力量，每一步都像踩在云里面，每一步都像是通往一個未知的世界。

    她捏著鑰匙開門鎖的手在顫抖，連這么個簡單的動作她都已經(jīng)難以應(yīng)付了，以后怎么辦？去死吧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她才發(fā)現(xiàn)身后站著一個人。走廊上的光線很暗，感應(yīng)燈接觸不良，在嗞嗞的電流聲中閃滅，陌生男人的臉也在閃滅，他的頭發(fā)像一團灰色的安靜的煙，陰影中的眼眶尤其深窅，像彌漫著一場大霧。

    “沒什么?！彼f。

    “我住在六樓，就在你頭頂上。”男人站在門口說。

    六樓那家人一直都在外地，所以，是把房子給租出去了嗎？當(dāng)然這跟她沒關(guān)系。她開了門又關(guān)了門，靠著門打量著陰冷的客廳，對面沙發(fā)上的公主玩偶也在打量著她，睜著長滿長睫毛的無辜眼睛，吊起妖冶的眉梢，像是對她的回歸極其嫌棄。她想，就連在自己的家里，她也變成一個不受

    歡迎的對象了。

    她把人偶扔到了地上，躺在沙發(fā)上啜泣。

    看來這一回要來真的了。

    兩個月之前，她就是坐在沙發(fā)上的這個位置，用水果刀切開了手腕，想當(dāng)然地以為血會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，流淌到她失去意識，然而她的凝血功能很強悍，傷口很快就結(jié)痂。

    應(yīng)該是傷口切得不夠深。這一次，要再深一點。

    最起碼，得通知倪晟一聲，讓他來替自己收尸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