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靜晦暗的病房給人以灰敗的印象。

    安德魯以為卡蒂奇家族自建的病房會不一樣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，這種房間全世界共用一套規(guī)格。

    盡管他還沒有看完全世界。

    病房被一塊厚厚的藍(lán)色簾幕隔開，引路的女傭請安德魯和老警官在簾幕外等候，然后掀開簾幕一角，對里面的人低聲說話。

    一道光迫不及待地流瀉而出，點亮了昏暗的空間，也點亮了房間里嶄新的陳設(shè)和干凈的環(huán)境。

    安德魯驚嘆于病房在光的魔法下產(chǎn)生的變化，不禁好奇地左顧右盼。突然光線更亮眼，原來是女傭把半邊簾幕搭了起來，大半個房間沐浴在上午的陽光里。

    只有遮擋病床一側(cè)的簾幕仍舊橫亙在他們和病人之間。

    “請杰諾警官過來。”里面?zhèn)鞒鲆坏滥新?，低沉、冰冷而有磁性?/br>
    老警官吩咐安德魯留在原處，并特意強(qiáng)調(diào)不要記錄，然后走到簾幕另一側(cè)。

    “恢復(fù)得不錯嘛卡蒂奇先生，果然年輕人都是上帝的寵兒。”杰諾警官朝對方眨眨眼，順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了。

    大概被他積極的態(tài)度所感染，德爾森的聲音聽上去溫暖了一些：“那也得感謝你沒來找我麻煩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哪有時間找你的麻煩？光是調(diào)查肇事的商人就忙得夠嗆。”

    德爾森好半天沒接話，杰諾的神情也跟著變嚴(yán)肅了。

    “結(jié)果怎么樣？”德爾森壓低了聲音問。

    杰諾聳聳肩：“我只能說，不怎么樣，真的。車是他的，但他死了，被槍打死的。這種情況，誰也不敢妄下定論?！?/br>
    “子彈呢？”

    “在這里。”

    杰諾翻出照片，拿給德爾森看。

    從死者胸腔取出的子彈，彈頭尖細(xì)，逆時針螺紋。德爾森不禁蹙了眉尖。

    “怎么樣，有數(shù)了嗎？”

    杰諾也在觀察德爾森的反應(yīng)，黑手黨家族的地下情報網(wǎng)往往能更迅速地提供有效信息。

    “不，沒有。”德爾森說，氣息逐漸虛弱，“還有其他發(fā)現(xiàn)嗎？”

    “事件發(fā)生的四天前，有人目擊到兩名穿灰色衣服戴白色棒球帽的人出入過山米——就是那個商人——的家，但此前他們沒見山米和那種打扮的人打過交道。”

    等了一會兒，德爾森沒說話，杰諾接著說：“我們調(diào)取了山米的鄰居家的監(jiān)控，顯示確有兩名不明人士找過山米，由于角度問題，拍不到他們的臉，只知道兩人一高一矮?！?/br>
    “從他們的衣著查不查得到線索？”

    “我們查過了，不是什么稀奇貨，都是平價品牌，很多人購買，看不出特征?！?/br>
    “有沒有可能排查那幾天從其他城市來雷約克的人？”

    “可以，但我們得累死。你知道每天多少人進(jìn)出雷約克嗎？”

    “就排查黑手黨家族成員。”

    “聽我一句，這不現(xiàn)實。除了高層干部，中下層的小嘍啰根本不可能得到家族徽章，這點你比我清楚。還是你覺得干部們會親自跑到別人的地盤對別人的首領(lǐng)實施謀殺？”

    德爾森沉默了。杰諾說的是對的。

    “從下往上很難查出東西，除非你心里有個待選項。”杰諾開始放下釣鉤。只要德爾森有任何懷疑的對象，都可能成為破案的切入點。

    然而年輕的卡蒂奇首領(lǐng)卻說：“沒有?！?/br>
    杰諾怔了一怔，對他的回答感到驚訝：“哦，是嗎？那挺令人意外。”

    意外到毫不意外是個謊言。

    之后兩人把正事拋到一邊，聊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題。當(dāng)?shù)聽柹@露疲憊之色時，杰諾適時地起身告辭，帶安德魯離開了卡蒂奇宅邸。

    安德魯很失望，他沒有見到傳聞中的卡蒂奇首領(lǐng)，沒有見到那個把滄沐關(guān)在房間里的男人。

    返回警所的路上，杰諾吹起了口哨，是段悠揚的小調(diào)，安德魯有點幽怨地看了看他，問：“您怎么這么開心啊，我們不是什么都沒問出來嗎？”

    “別急，孩子，德爾森還是透露了點信息的，盡管他本人可能沒有意識到?！?/br>
    “真的嗎？”安德魯?shù)纱罅搜劬?，迫不及待向杰諾討教高超的套話技巧。

    杰諾擺擺手：“我沒套他話，有些東西是不言自明的。你不僅要學(xué)會說話，還要懂得觀察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卡蒂奇的情緒始終很穩(wěn)定吧？”他雖然看不到，但聽得出。

    “這正是問題所在。而且我問他有沒有懷疑的家族時，他居然想不到。你想想，這么大一個家族，怎么可能沒有仇敵，怎么可能沒有跟其他家族結(jié)過梁子？”

    安德魯有點明白了：“嗯……說的也是?！钡€是挺費解：“既然如此，為什么不告訴您呢？說不定能破案啊。”

    杰諾搖頭晃腦的，心里頭還哼著歌。他繞過一處雪水坑，說：“想想如果是你，在什么情況下你知道兇手是誰，卻不愿意跟人說。”

    “比如……”安德魯認(rèn)真地想，“兇手可能是我的父母、好友，或者尊敬的人之類的？”

    杰諾打了個響指：“很聰明嘛小伙子！”

    “您的意思是，兇手可能是卡蒂奇家族內(nèi)部的人？所以德爾森要保他們？”

    “當(dāng)然不?！苯苤Z示意安德魯給他拿煙，在卡蒂奇府可把他憋壞了。

    不一會兒，輕渺的煙霧從車窗的細(xì)縫溜出去，飛入凜冽的雪原，還有一些鉆進(jìn)安德魯?shù)谋乔焕铩?/br>
    而杰諾的話，全被安德魯聽進(jìn)了心里。

    “誰保叛徒？他要親自處理，要讓所有人看到，叛徒的下場?！?/br>
    很長的時間里，車內(nèi)無人說話。像是為了打破沉寂，杰諾又開懷地哼起小調(diào)。

    輕快的小調(diào)，悠悠蕩蕩地飄了一路。

    兩位警員走后，邁克進(jìn)入了德爾森的病房。

    年輕的首領(lǐng)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痛苦。他的臉上全是汗，嘴唇發(fā)白，呼吸發(fā)顫，雙眼緊閉，眉頭糾成深壑。傷痛讓他根本無法安然休息。

    目睹他這副難受的模樣，邁克決定先行退下。

    但是德爾森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人過來，已經(jīng)睜開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？”他問。

    拖著病體也要關(guān)心家族事務(wù)，邁克愈發(fā)對他肅然起敬。

    不過他帶來的不是什么大事。

    “查克斯小姐和盧內(nèi)奧先生在滄沐小姐的房間陪她，只是想讓您知悉這個情況?！?/br>
    德爾森已經(jīng)痛到快雙目失焦了，但他硬撐著對邁克說：“好，顧好他們?！比缓蟛艜灹诉^去。

    “天——”剛叫出一個字，邁克立刻閉嘴，生怕再出聲會驚擾了德爾森。

    簾幕外側(cè)的羅伯森聞聲趕來，也嚇了一跳。他當(dāng)機(jī)立斷，對邁克說：“出去?！?/br>
    傷患面前，醫(yī)生最大。邁克暫且壓制住滿心的焦急，順從地出了房間，在門口守候。

    ——“顧好他們?！?/br>
    想起首領(lǐng)昏迷前說的最后一句話，邁克也不知生了一股什么情緒，吐出一口長長的、長長的嘆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