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蔓延的寒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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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女傭來送餐,滄沐沒見邁克。收餐盤的時候她又特意看一眼,還是不見他。她老實地坐了一會兒,終于按捺不住,悄悄給門開條縫。 沒有一個人。 滄沐的心劇烈地膨脹。 監(jiān)控在上,她不敢輕舉妄動,更不敢妄想逃走。但是萬一呢?萬一臨時出了大事,德爾森不得不抽調(diào)人手,導(dǎo)致監(jiān)視出現(xiàn)空白呢? 她打開門,盡量裝作若無其事。邁克說過她可以自由行動,不建議外出的理由也僅是屋外嚴(yán)寒難耐。 她打算試探自由的底線。 一路暢通無阻。 傭人們遇見她低頭行禮,既不詢問去向,也不阻攔去路??ǖ倨婕易宓母刹總円娏怂笔疽?,也不多言,但干部的頻繁出現(xiàn)意味出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,因為他們絕對會向德爾森通風(fēng)報信。 滄沐來到正門口,兩名持槍警衛(wèi)面容嚴(yán)肅如千年老松的樹皮。她走近門,伸出手,他們一動不動;她推開門,刺骨的冷風(fēng)呼呼鉆進(jìn)來,直往臉上身上撲。她被風(fēng)逼得閉了眼。 “套件大衣,我?guī)愠鋈?。?/br> 兩側(cè)的警衛(wèi)站得更直了,滄沐合了門,回身看向不知何時出現(xiàn)的德爾森。 他的眼睛生了血絲,目光有些渙散,本就與冰雪融為一體的面色更加蒼白。參差不齊的胡渣折損了他一張年輕英俊的臉,略顯頹喪的狀態(tài)削減了他不凡的氣度。 果然逃不過監(jiān)視。 “太冷了,不去了吧?!睕鲆膺€留在鼻息間,滄沐吸一口屋內(nèi)溫暖的空氣,吸入一點勇氣?!翱ǖ倨嫦壬蚁敫?wù)??!?/br> 德爾森抿了唇,道:“跟我來?!?/br> 只能跟著他。 他們來到一間滄沐從來沒去過的房間,它躲在走廊盡頭的拐角處。房門毫不起眼,一盞蠟燭燈靜靜地提醒來人此處即陰暗和孤寂的化身。 德爾森掏出鑰匙,“咔啦咔啦”逆時針轉(zhuǎn)了兩下,門開了,里頭黑黢黢的,他抬手開了燈。 滄沐一眼看到自己的行李。 原來都被收在這里! 心里歡呼一聲,滄沐登時小跑了過去。但是當(dāng)一轉(zhuǎn)眼,看見墻上、柜子上、燈罩上密密麻麻貼的照片時,她抱緊背包,驚恐地瞪著德爾森。 德爾森泰然自若,把鑰匙往床上一扔,幾乎可以說是挑釁地回望滄沐。 為什么......這么多她的照片......她不喜歡拍照,這些,是從哪里來的? 無數(shù)質(zhì)疑涌上心頭,她不敢問,一問,就再無回頭路。 德爾森坐在床邊,拍拍身邊的位置,說:“坐?!?/br> 門關(guān)了,不知道上沒上鎖。想起這宅邸里的房間隔音效果極好,就算發(fā)生了什么,只怕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她。 滄沐終于正式考慮起德爾森傷害她的可能性。她被他的疏離有禮騙了,以為辦完葬禮他就會如約把她送回去。她像一頭無知的幼鹿,一躍跳入他布下的陷阱。 “卡蒂奇先生。”滄沐口中干澀,或許聲音還在發(fā)抖。 她從沒有像現(xiàn)在這樣害怕過,從沒有如此深切地感到生命和安全受到威脅。 “您說過,葬禮結(jié)束就送我回去?!?/br> 德爾森歪了頭看她,疲憊的眼角流露出玩弄獵物的戲謔:“我說的是,做完客就送你回去。” “參加完您母親的葬禮,難道不是做完客了嗎,我不是因為您母親才被帶來的嗎!” “呵?!钡聽柹韽拇差^扯下一張照片,放在唇邊,反問,“你說呢?” 滄沐感到自己的每一根血管都在發(fā)抖。 她憤怒、屈辱、恐懼、眩暈。她緊緊抱住背包,依然無法消解毒素般蔓延的寒意。 她聽見結(jié)冰的聲音,聽見風(fēng)呼呼吹進(jìn)山洞的怪叫,聽見蝙蝠撲飛,嘰嘰啾啾像邪惡的法師在怪笑。 她想起父親的去世,電視上播放的飛機(jī)殘片,母親尖銳的令人心顫的大哭。 她想?yún)群?,發(fā)瘋,想跟眼前這個可恨的人同歸于盡。她已做好最壞的打算。 “請讓我回去?!毙闹胁龥坝?,面上仍盡可能保持鎮(zhèn)靜。 “我說了,過來坐?!?/br> 滄沐不假思索搖頭,她害怕,又覺得事到如今沒什么可怕的。 她不來,德爾森就過去。 見他朝自己靠近,滄沐跑到床的另一側(cè)。德爾森覺得好笑似地看了她一會兒,掏槍朝她和床之間按下扳機(jī)。 滄沐嚇了一跳,本能地往墻邊撲倒,行李掉了一地。她又驚又懼,無助地等待下一發(fā)子彈。但是沒有,德爾森收起槍,繼續(xù)朝她走來。 他不過想讓她無處可逃,僅此而已。 僅此而已? 滄沐為冒出這個詞的自己感到悲哀。 德爾森撿起行李還給滄沐,見她不接,便擱在一旁,然后在她面前蹲下,拿手中的照片給她看。 滄沐用余光尋找他的槍。它掛在他的腰后,無法輕易奪取,再說她也不知道他身上是否還藏了別的暗器。 滄沐不了解卡蒂奇家族的風(fēng)格,但她知道谷灃家族的成員不會只配一把槍。 滄沐咽了咽口水,勉強(qiáng)去看照片。 照片里的女孩扎著干練素爽的馬尾,背著個旅行包,正向比她高出兩個頭的男人費(fèi)勁地解釋什么。男人身后一排木椅,木椅后是一圈一米五左右的圍墻,圍墻外是蔥郁的山景。 這里是...... 泛黃的記憶逐漸恢復(fù)色彩,滄沐的思緒回到六年前。 那年她高中畢業(yè),背上旅行包一個人跑去亞特蘭游玩。為省心省力,她加入一個旅行團(tuán),團(tuán)里的游客大部分來自亞特蘭周邊的國家,少部分來自沒聽過的國家,三人來自桑切蘭,以及她,唯一來自燕代國的人。 是了,之所以記得有三個人來自桑切蘭,因為他們是一家三口,而且那位夫人身體不好,遭不住長時間行走,總是走走停停。 到了目的地后,人們圍坐在餐桌旁熱烈地聊天。來自桑切蘭的夫人坐在不遠(yuǎn)處的樹下,想必她喜歡寬敞點的地方。她的兒子被年輕姑娘們圍住,一張冷臉完全澆不滅她們的熱情。她的丈夫正與其他幾位先生歡飲暢談,同時留意著妻子的狀態(tài)。 想起來了,當(dāng)時導(dǎo)游給每個人發(fā)了一瓶水,滄沐離夫人比較近,就去送了水。在此契機(jī)下,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,至少在滄沐的印象中自己的態(tài)度不算熱情友好,只保持了基本的禮貌。不過那位夫人似乎自覺找到了絕佳的傾聽者,還拉著滄沐坐到自己身邊,再然后,她就不對勁了。 那是滄沐第一次見人發(fā)病。夫人的嘴唇瞬間慘白,像染了一層霜,身體觸電一般止不住顫抖。 滄沐六神無主,條件反射地朝眾人的方向大喊“先生!”,卻被夫人輕輕拉了一下,她于是先扶夫人在座椅上靠穩(wěn),再去找她的丈夫說明情況。 不過一件小事,換作任何人都會采取同樣處理方式的微不足道的一件事,換作任何人都會為提供舉手之勞而感到欣慰的一件事,換作任何人都會拂一拂衣袖云淡風(fēng)輕全然不放在心上的一件再微小不過的事。 就是這樣一件事,就是送了個水,聊了個天,多替人考慮了一下,就把她送進(jìn)了卡蒂奇的牢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