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節(jié)
程北茉身后飄過一個人影,順帶揉了揉她的頭,聲音低得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:“分差比上次小,再接再厲。” 她回頭,只看見一個把校服搭在肩上的高大背影。 一晃一晃,少年氣十足,看得她有點出神。 回過神來,她才發(fā)現(xiàn)陳韻吉正倚著門框,對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:“我不會告訴別人的?!?/br> - 周五下午三節(jié)課后是家長會。 第三節(jié) 課下課鈴聲一響,不少人便飛一樣地躥出去了,連跟自己爹媽照面都不愿意打。 程北茉被老閆點名留下來幫忙,發(fā)成績單。 發(fā)到一半,她就看見方麗珍站在教室后門處張望。 “媽,這里?!彼熘禁愓涞母觳?,帶到自己座位上。 每次家長會都是方麗珍來,程勇不愿意讓她一個人留在店里,會忙不過來。 方麗珍剛坐下,前面一個中年婦女不好意思地把程北茉的成績單還了回來,順便跟方麗珍請教起教育經(jīng)驗。 發(fā)成績單的進度突然就慢了下來,每發(fā)一兩張,就會有家長問她成績,之后便是嘖嘖聲,羨慕聲,恭維聲,她笑得臉都快僵了。 好不容易發(fā)完成績單,她抓起書包就逃。 她倚在走廊的欄桿上晃著腿。家長們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來了,偶爾有找不到教室的,她也會幫忙指一指路。 遠遠的,cao場上一個打籃球的身影吸引了她的視線。 整個籃球場只有裴頌一個人,那身影有點懶散,還有點孤獨。 她下樓,坐在cao場邊的一排臺階上。 過了會,裴頌發(fā)現(xiàn)了她,那時,他剛做完一個流暢的投球動作,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似的,回過頭來,定定地盯著她。 隔著空曠的cao場四目相對,周圍沒有別人,她只好沖他揮了揮手,算是打招呼。 裴頌把校服搭在肩上,朝她走過來。 一會兒,她頭頂投下一道陰影。 裴頌在她面前停下,沒什么情緒地說:“起來?!?/br> “嗯?”她仰頭,眼里寫著不解。 但還是照辦了。 裴頌往臺階上扔了本書:“臟不臟,這臺階每天有多少人踩你不知道?這玩意是鐵做的,這都幾月了,也不嫌涼?!?/br> 這排臺階是體測時候用來做臺階實驗,測驗心肺功能的。 程北茉問:“那你的書就不嫌臟了?” 裴頌又掏出一本,放在旁邊,說:“這是張弛的書?!?/br> 程北茉:“……” 她作勢要掏出手機拍照:“我要告訴張弛?!?/br> 裴頌仰頭灌了兩口水,掀眼皮看她,悠悠地說:“你好好想想,你是我的人還是他的人。” 什么誰的人…… 她還在暈暈乎乎地思考她是誰的人這個問題時,裴頌已經(jīng)坐下了。 程北茉猶豫再三,收起手機,然后乖乖坐下。 坐下的時候,輕飄飄的,甚至有些扭捏作態(tài)。 裴頌問:“選好了?” 程北茉抱著書包,下巴抵在書包上:“我是覺得站著太累?!?/br> 裴頌笑了下。 程北茉問她:“你怎么沒回家,在等你爸媽?” 裴頌聳了聳肩:“他們沒來?!?/br> 她有點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:“啊?可是你考了年級第一誒?!?/br> “在八中考年級第一,是什么稀奇的事嗎?” “……也是?!背瘫避哉f,“對你來說很容易。” 裴頌抬頭:“對你也不難。” “以前是不難,現(xiàn)在好像有點難度了?!背瘫避在s緊安慰他給他寬心,“我們班也有不少家長沒來,大人也不容易,都要上班的,請假也不好請?!?/br> 裴頌聽出程北茉是在安慰他,低頭笑了下,從包里又取了瓶水遞給她。 她接過來,發(fā)現(xiàn)瓶口又是擰開的。 程北茉想起張弛曾經(jīng)說過裴頌和父親關系不大好,還說過他母親一直在想辦法讓他轉回一中。 她不便深問他的家事,便用下巴一下一下磕著書包,想著要怎么安慰他:“叔叔阿姨應該很忙,其實這家長會也沒什么可開的,你是第一,他們來了也是聽老師夸你?!?/br> 裴頌“嗯”了一聲,語氣淡淡的,像自嘲,又像是遺憾。 他像是不愿意繼續(xù)這個話題似的,問他:“你的卷子呢?” “嗯?” “期中考試卷子?!?/br> 程北茉“噢”了一聲,從書包里拿出一疊卷子。 她都按順序訂好了。 裴頌接過卷子,暗笑一聲,這人怕不是有強迫癥,卷子的邊邊角角都對得正正好。 他認真翻著程北茉的卷子。 程北茉問:“你要幫我改錯嗎?” 裴頌瞥她一眼:“剛不是說考第一有難度么,看看怎么幫你降低難度?!?/br> 程北茉有點想咬嘴唇。 但這個動作太過做作,她還是忍住了。 翻看完她所有卷子,裴頌說:“上次說過的粗心問題,這次都沒有再犯了,不錯?!?/br> 程北茉說:“因為我聽勸?!?/br> “你的語數(shù)英都沒什么可說的,這次大概是花了太多時間在理科上,語文分數(shù)才有點波動,不是大問題。” 一針見血。 程北茉認同地點了點頭。 “物理相對薄弱。”裴頌的眼睛停留在物理卷子上,“比如這第一大題,讀完題就可以開始同步畫圖了,畫完受力分析,做題步驟自然而然就出來了。但你選擇了直接套公式,自然就錯了。做題不要想當然?!?/br> 程北茉點點頭:“嗯?!?/br> “還有,我建議你可以給別人多講講題,在講題的過程中,別人會提問,有些是在你認知內的,有些是突破你思維定式的。能解答出別人的問題,說明把這個知識點了解透了,自然就沒什么弱點了。” 程北茉問:“可是,我給誰講?。俊?/br> 她倒是經(jīng)常給陳韻吉和杜楊講題,但他們問的大多都是基礎題,也不會追問太多。 裴頌清了清嗓子:“比如我?!?/br> “哦……”程北茉遲滯地回應。 “知識點你都掌握得很好,我只是在想辦法幫你再提升速度和技巧?!迸犴灺柫寺柤?,“這是一方面。另一方面,考試心態(tài)也很重要。” 裴頌扭頭看了她一眼,欲言又止。 他擔心程北茉平時發(fā)揮得不錯,但重大考試時會出問題。畢竟,她是經(jīng)歷過中考失利的人。 期中考試前,他送她回家的時候,問過她關于中考的問題,她當時沒有說。 當時不想說,現(xiàn)在也不知怎么了,享受著逐漸消逝的黃昏,吹著涼爽的秋風,她突然決定對裴頌敞開心扉。 “其實我中考出問題,是受家里的影響。考試前我發(fā)現(xiàn)我爸媽心里有事,但是面對我的時候,他們又都裝作很輕松。那種強顏歡笑,其實我是看得出來的。結果,我在中考當天發(fā)現(xiàn)了我媽的檢查單,他們可能怕影響我考試,沒有告訴我。我照著檢查單上的結果在網(wǎng)上查,出來的結果都是癌癥相關。我當時以為我媽得了癌,在考場上大腦一片空白,什么都答不出來,后面幾門基本上廢了?!?/br> 原來是這樣。 裴頌問:“阿姨現(xiàn)在怎么樣?” “是良性的。手術很成功,就是定期復查。”程北茉說,“大人總覺得小孩太小,什么都想瞞著,其實小孩什么都懂?!?/br> 裴頌點點頭,這一點,他感同身受。 “當時我安慰自己,用我到八中換我媽健康,其實挺值得的。后來我是真的想通了,到了八中又不是被判了死刑,而且如果到了一中,我肯定不會是前幾名,在八中,我還能踮腳夠一夠兩萬塊呢。來八中,可能是一個美麗的意外吧?!?/br> 裴頌若有所思,說:“美麗的意外,不是我遇見你么?!?/br> 程北茉嗆了口水。 她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。 扭過頭,少年的眸子如同浸過水一般,黑漆漆,亮晶晶。 裴頌淡淡地說:“我是說孫燕姿的歌詞,你想什么呢。” 我遇見你,是最美麗的意外。 程北茉聽出他在逗她,但架不住表情下一秒就要破功,她趕緊咳嗽了兩聲,挪開眼睛:“……沒什么?!?/br> “放心吧,未來一片坦途,大膽走?!迸犴灮謴土苏?jīng),把她的卷子還給她,“天空那么遼闊,往哪里飛,飛多高,都是自己決定的。你錯題本上不都是寫了么。” 昨日種種,皆成今我,切莫思量,更莫哀,從今往后,怎么收獲,怎么栽。 程北茉有點感動,她偏頭,忍不住偷看一眼裴頌。 秋風撫動他的碎發(fā),少年的側臉在暮色中清晰且柔和。 他們兩人并排坐著,看著教室開始接二連三地亮起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