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景蘭身穿小魚衣，身邊游魚數(shù)條，畫面寧靜而美好，只要花景蘭不是躺在人類肺部無法轉(zhuǎn)換空氣的地方，顏以安會樂意多看幾眼美人如畫。

    「同學(xué)？」無明子看不見顏以安看到的，在他眼中，只有一個花景蘭突兀地躺在池底，所謂伊人。

    「有魚?！诡佉园舱f。

    有魚？

    上有天明，水清無魚。無明子一聽就知道魚是另一方的東西，傳說中人眼所見即是真，對一般看不見的人來說，這里就是普通的池水，甚至能下去游兩圈再上來，但顏以安既然能看見當(dāng)中游魚，就代表對顏以安而言，這池水來自彼岸。

    「你別過去，那不是人間的東西。水清無魚。鏡池水能見底，水自地下涌泉來。沒有藻也沒有草，沒地方躲，完全養(yǎng)不活魚……你在干嘛！」他欲扯住顏以安下水的腳步，卻沒想到顏以安已經(jīng)一脫上衣，露出精實(shí)的年輕人rou體，白皙的頸部掛著紅繩，紅繩掛著白符。

    顏以安拉伸修長的四肢，下水前的暖身動作非常重要：「……沾到水會怎么樣？」他問。

    「被水帶下去，你就直達(dá)陰間，簡稱死?！篃o明子答，生人碰到幽冥澗，生人氣息被洗乾凈，就是死路一條。這都是祖師爺課本上的教誨，弟子不敢不聽。

    「快把衣服穿上，一定有別的辦法?！篃o明子急道，他一看就知道自己拉不住年輕力壯還看起來有在運(yùn)動的高中男孩。

    但他還沒來得及整個人撲上去，顏以安就已經(jīng)噗通一聲跳下水。

    「白癡！」無明子爆出粗口，這十馀年來的修道人素養(yǎng)在當(dāng)代年輕人的面前被摧殘的半點(diǎn)不剩：「你白癡嗎！」

    顏以安想說他不是白癡，他只是想把人帶回來。

    鏡池水深大概兩百公分，底部石頭凈白，并沒有其他雜質(zhì)，很乾凈，乍看之下還以為是人類修建，但細(xì)看卻也能知是天地造化。

    無明子愣愣看著年輕rou體在水中悠游，一時之間忘記池底還有個睡美人安穩(wěn)躺著不知死活。

    顏以安的泳姿優(yōu)美，如同昨晚在攤邊聽見那群小朋友喊的綽號。

    的確就跟游魚一樣。

    要不是顏以安現(xiàn)在游的是會讓人死翹翹的幽冥水，無明子真的不介意再多看幾眼。

    水池里的顏以安感覺到皮膚透來的涼冷寒意，壓在胸口處的白符紙發(fā)出些許熱度，像在替代他的心音，穩(wěn)健地護(hù)住他的命脈。

    不知這是否就是所謂幽冥澗，顏以安細(xì)細(xì)感受皮膚傳來的觸覺，只得出了果然是自然山泉，跟游泳池的消毒水味半點(diǎn)不同。

    四周游魚往他靠來，游魚通體透明，魚鱗細(xì)小，頭部是小小的外露頭骨，口內(nèi)生著細(xì)密的牙齒，一見活人投水，便紛紛靠過來，但還沒碰到顏以安rou身，又被他身上的白符逼回，發(fā)出尖銳叫聲，躲到遠(yuǎn)處，不甘心地來回游動，想找機(jī)會對難得可見的rou體下手。

    池子不深，顏以安隨即碰觸到沉底的美人，輕輕牽住花景蘭的手，如同每一回跟郭境一起，他們?nèi)齻€牽著手回家。

    顏以安很快將人拉上岸，按照標(biāo)準(zhǔn)程序完成急救，讓人吐出了一大堆池水。

    無明子咬咬牙，伸手過去探鼻息。半點(diǎn)動靜都沒有，花景蘭像睡著了一般躺在石子地面，顏以安不忍心，伸手扶起對方，讓人靠在自己膝上，花少爺嬌生慣養(yǎng)，躺在冷硬地面，他怕他因此著涼，著涼就得喝藥，花景蘭到時候一定會被苦皺一張好看的臉。

    顏以安的手指替花景蘭整理了濕透了的發(fā)，順之而下，可見幾個黑色手印子沿著花景蘭敞開的領(lǐng)口印在皮膚上，怵目驚心。

    他是拉著花景蘭回來的，他自己最清楚，人不可能在水里待這么久。

    「……沒氣了?！篃o明子皺眉，卻看顏以安并沒有顯出什么表情來，「你……」

    眼前的青年神色如常，低眉看著膝上的花景蘭，接著撥通了手機(jī)。

    無明子原本以為，這看著高中年紀(jì)的半大少年是要跟家長報備。

    結(jié)果下一秒就聽見顏以安用著淡漠嗓音簡短說道。

    「郭境，景藍(lán)死了。」

    無明子背脊一陣發(fā)涼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下，一個青年才可以把死亡說的這么簡單，好像生者死者之間沒有相隔著陰陽，沒有相隔著比年齡還有親子關(guān)係還要幽深的鴻溝，好似只要跨過去就可以再見到對方。

    「沒事，我會把他帶回來。」顏以安說話一直沒什么起伏，以至于無明子沒法理解他的情緒究竟是好是壞。

    就像現(xiàn)在這樣，這青年說著玩笑一般的話，語氣卻認(rèn)真的讓人不得不信服。

    無明子還在發(fā)愣，就見顏以安將手機(jī)遞到自己面前。

    他下意識接過，靠到耳邊，只聽另一頭傳來同樣青稚的嗓音。

    郭境說：「麻煩您，看顧好我家以安?！?/br>
    無名子張了張嘴，只擠出了一個好字。

    「還有，要是以安真想死去，你攔不住的?！?/br>
    通話傳來的聲音有些失真，無明子恍惚地想著。

    原來瘋子不只他眼前這一個。

    ＊

    這邊這一頭，郭境接起顏以安打來的電話，聽著對方用淡漠的嗓音報死訊，想了想，還是讓他把手機(jī)交給身邊另一個成年人。

    「麻煩您，」郭境想著，顏以安這個人，一天到頭讓他跟花景蘭擔(dān)心，害怕他一不小心走不回家，頭一次自己一個人出去亂闖，只能忍痛把心肝以安交給陌生人，「看顧好我家以安?！?/br>
    通話那頭傳來有些乾癟的一聲好，郭境繼續(xù)說下去。

    「還有，要是以安真想死去，你攔不住的?！构诚?，之前不知道幾百次，他們想攔著友人不要過去另一邊，結(jié)果都是失敗。久而久之，他們也就接受現(xiàn)實(shí)，他們的以安生來就是要在兩界游走，讓他不要越界就像是在斑馬線上只準(zhǔn)許他踩白色部分一樣艱難。

    他不信那個無明道人真有辦法可以阻止顏以安，雖然以前百來回，只要有他跟花景蘭在此世喊他回來，顏以安無論走失多少次最后都會回到他們身邊，但現(xiàn)在少了一個花公主，郭境沒有自信一次能把兩個人拉扯回來。

    不論生死，橫豎都是三人一起。打從認(rèn)識他們開始，郭境就有覺悟。

    郭境結(jié)束通話，面前一群乙班學(xué)生正熱切地看著他，希望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公主回家的好消息。

    郭境笑了笑。

    「好了，我們顏帥哥去找回小公主了，我們先回去等他們吧?！?/br>
    乙班學(xué)生們歡呼，跟在鍋?zhàn)影嚅L身后踏上回旅館的路。

    ＊

    通話被切斷，顏以安復(fù)又低頭去看懷里的人。

    要是換個人來，絕對會篤定地說這人沒救了。

    可是畢竟站在這里的是顏以安和無明子，一個眼通鬼界，一個自幼跟神鬼相處。

    「你打算如何？」無明子問。

    「他還在?！诡佉园舱f，垂眸看著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。

    「景藍(lán)，該回家了?！诡佉园矎澫律碜诱f道，「你等等，我去找你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