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憫微伸出手去，還沒碰到溫辭時(shí)他卻消失不見。她突然發(fā)覺自己置身于昆吾山的木屋之中，窗外白雪皚皚，唯有一棵柿子樹吊著一只孤零零的果子，正是昆吾山的冬日。

    而溫辭正蹲在柜子前把鍋碗瓢盆一一拾掇出來，以她熟悉的不耐語氣道：“我走的時(shí)候什么樣回來還是什么樣，要是我不回來，你都不記得要過年吧？”

    葉憫微立于屋內(nèi)，望著溫辭的背影問道：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溫辭回頭看她一眼，挑眉道：“準(zhǔn)備過年啊。你做夢了？打坐休息睡覺睡魔怔了？今天是除夕啊?！?/br>
    葉憫微環(huán)顧四周，一切還是熟悉的模樣，門上的福字和對聯(lián)的紅色也沒那么淺淡，仿佛三年分別只是她的夢境而已。溫辭在房間里忙忙碌碌，一邊清洗碗筷一邊同她說起山下的世情百態(tài)。

    葉憫微瞧著窗外飄雪，平穩(wěn)道：“剛剛溫辭是在跟你說話嗎？”

    “你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？你又在自己身上做試驗(yàn)了嗎，把自己腦子搞壞了？”

    “你能看到我的記憶啊?！?/br>
    葉憫微轉(zhuǎn)頭看向站在門邊的“溫辭”，她眼眸清醒而寧靜，慢慢說道：“你也是這樣折磨溫辭的嗎？”

    四下里一片寂靜，山風(fēng)呼嘯，屋檐上的占風(fēng)鐸響聲如流水，一切便和她所生活過的地方別無二致。

    這個(gè)“溫辭”的表情終于慢慢松動，他挑起眉毛，撫掌大笑，露出不屬于溫辭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這哪里是折磨？這是你們世人夢寐以求的心想事成，莊生夢蝶、蝶夢莊生，夢里夢外哪一個(gè)是現(xiàn)實(shí)，哪一個(gè)是幻境，有誰能確定？”

    “我分得清?！?/br>
    “分的清？那孩子最初也這么說，不過剛剛，他已經(jīng)認(rèn)不出你了。”

    這溫辭仿佛雪人融化一般矮下去，變成一個(gè)手持木杖，矮小而瘦削的老人。

    葉憫微終于見到了溫辭方才意欲對話之人，也是將溫辭困于此地三年的識海老人。

    那老人自稱已在此地待了萬年之久，也想出去看看人間。然而心想事成之地需有人支撐，若溫辭不來替他，他如何能夠離開？

    葉憫微并沒有多少猶豫，她說道：“你放過溫辭，我來替你?！?/br>
    老叟打量葉憫微，滿意道：“你并不貪戀心想事成，雖只是半血之身，但我?guī)蛶湍?，你也不是不能在此地永存。?/br>
    “不過我要先回去人世，把我在那個(gè)世界所發(fā)現(xiàn)之物留給那個(gè)世界，再回來替你?！?/br>
    “哈哈，你們竟都想要回去人世？老朽在此地能等到一個(gè)合適之人并不容易，你要出去，總得抵點(diǎn)東西給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要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把你最珍貴之物抵給我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最珍貴之物……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識海老人道：“可憐啊，你愿終生尋找他，替他留在此地?cái)?shù)千數(shù)萬年，卻不知這執(zhí)著與憐惜從何而生?！?/br>
    四下里光影變化，木屋與風(fēng)雪消失，歸于白茫茫之地。老人伸出手點(diǎn)在葉憫微的眉心，終于淡淡開口。

    “把你關(guān)于這孩子的記憶，抵給我吧?！?/br>
    老人的手指之下，葉憫微的眼眸睜大。

    “你這剜rou削骨，面目全非之人，身負(fù)天才之名卻除了天才之外一無所有。這孩子已是你身上，僅剩的血rou?！?/br>
    “記得你最珍貴之物在我這里，早日回來取它，替我守這心想事成之地?！?/br>
    歲月婆娑，被隱匿的因果終于浮出水面。識海老人不光與葉憫微做了交易，也與溫辭做了交易，他們一人抵押記憶一人出賣魂魄，才得以回到人間。

    如此一來，他們之中只要有一人回到識海，識海老人便不算落空。

    然而因此所造成的恩怨顛倒錯(cuò)亂，世事大變，兩人同時(shí)失約二十余年，直至此時(shí)此刻的八風(fēng)塔下，才得以知曉真相。

    識海的波濤從八風(fēng)塔內(nèi)漫過葉憫微與溫辭腳下，沒過他們的膝蓋。沒有巫族血脈之人紛紛后退躲避，唯有他們二人站立于汪洋之間。

    溫辭慢慢轉(zhuǎn)過頭看向葉憫微，她仍有一雙安寧的灰黑眼眸，視石的光芒已經(jīng)隱約將熄。

    在這思緒汪洋之間，水聲之中人聲鼎沸，皆是不成詞句的笑、罵、怒、嘆、哭，混雜瑣碎聽不分明，仿佛所有人的命運(yùn)被切碎交融，參差不齊，荒唐怪誕。

    葉憫微卻笑起來，她青絲飛揚(yáng)，眼神明亮，仿佛大惑得解。

    “太好了，我沒想過要忘記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好像一直都是喜歡你的，可是我沒能讓你感覺到。對不起，讓你如此不安又痛苦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是你答應(yīng)過，等我想起來你，你就會原諒我?，F(xiàn)在你應(yīng)當(dāng)要原諒我了吧？”

    溫辭眼眸震顫，他仿佛不知道該說什么，只是喃喃道：“葉憫微……”

    從這些嘈雜的思緒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，識海老人悠然道：“兩位最終回到這里。那么現(xiàn)在輪到我來選擇了。”

    溫辭面色蒼白，眼神震動不安，而在這不安中強(qiáng)行維持一絲清明。

    “你休想！”

    那老叟哈哈大笑，說道：“看來你已經(jīng)猜到了！”

    他舉起手指，指向旁邊的葉憫微：“我如今更加中意她?！?/br>
    “如若不然，你們在謊崖之時(shí)我便等你跳下謊崖便好，何需再將你們送出去？你們果然再次回來，好極了！”

    “混蛋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