咒術(shù)相斥，被排斥而出的咒術(shù)必然是下咒者境界更低的那一個。

    他雖然修為未恢復(fù)巔峰，可神識一直都是半步登仙之境，若要排斥他落下的咒術(shù)，另一個咒術(shù)的下咒者，必然要比他修為還要高……

    可再高便是仙者境了。

    這……這怎么可能？

    謝折風(fēng)可是舉世無雙的長生仙！

    什么人，又是什么咒術(shù)，能落在謝折風(fēng)身上，維持至今！？

    謝折風(fēng)沒有解咒嗎？

    他連調(diào)息反噬帶來的內(nèi)傷都忘了，怔愣片刻，再度伸出雙手，又結(jié)出了一道無情咒法印。

    他知道落咒不會成功。

    剛才事發(fā)突然，他根本沒來得及細(xì)看，再來一次，不是為了成功落咒，而是為了查探根源。

    這一回，他護(hù)持好自身經(jīng)脈與五臟，這才將無情咒再度緩緩送入謝折風(fēng)眉心之中。

    他的神識跟著無情咒一同探入。

    第二道無情咒再度觸及謝折風(fēng)神魂的那一瞬間，安無雪神識立時察覺到了另一道咒術(shù)的氣息。

    那咒術(shù)根本不給他落下的無情咒任何時間，須臾之中便沖散了他落下的無情咒！

    他抓住機會，神識展開，環(huán)繞在謝折風(fēng)神魂之外，終于清晰地探到了另一個已經(jīng)落在謝折風(fēng)神識之上的咒術(shù)。

    他動作一頓。

    這是……？

    這居然是——！？

    這居然也是一個無情咒！

    安無雪猛地瞪大雙眼，眸中滿是震驚。

    他剛剛明明已經(jīng)在護(hù)持自身經(jīng)脈與五臟，此刻卻已經(jīng)驚詫得全都忘了。

    咒術(shù)斥出的反噬再度沖擊得他渾身一顫。

    兩次落咒失敗，他喉間一甜，嘴角沁出鮮血。

    鮮血滴落而下，落在謝折風(fēng)已經(jīng)滿是血跡的白衣之上，同謝折風(fēng)的血混在一起。

    他仍怔怔地坐在那，雙手甚至還維持著落印之勢，忘了動彈。

    下咒者的修為確實比他高。

    因為那是仙者境。

    那是他格外熟悉的仙者境的氣息。

    這氣息的主人曾將他從滿是大雪的尸山中抱出，牽著他的手走過落月萬千山巒。教他練劍、引他為人。

    還帶著他去過瑯風(fēng)城，帶回了差點被親父奪舍的謝折風(fēng)。

    更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。

    他喃喃道：“……師尊。”

    居然是師尊。

    師尊給謝折風(fēng)下過無情咒。

    他驀地想起師尊隕落之前留給他的話。

    ——“你天賦雖高，卻勘不破劫難，能不能登仙，尚未可說?？赡銕煹軓s父而生，天贈劍紋，本就是無情道磨礪出的最鋒銳的劍。若是道成，必可登仙救世，挽大廈之將傾。”

    師尊說這番話之時，已經(jīng)給師弟下了無情咒嗎？

    可是謝折風(fēng)未入落月之前，便有殺伐之心，能隱忍至謝追即將奪舍修為最低的那一刻殺了謝追，又能在他都不忍之時替他揮劍斬滅他心魔之根源，如此天賦，為何……？

    他實在不明白。

    為何師尊還要給謝折風(fēng)落下無情咒？

    他想起方才謝折風(fēng)的恐懼與哀求。

    師弟如此反應(yīng)，必然是不知此咒的存在。

    一千多年。

    難道謝折風(fēng)一直都背負(fù)著無情咒？？

    種種疑問，壓在安無雪的心口，重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
    他又想到裴千提醒他的話。

    ——“此咒法，也許反而不能對無情道根骨起作用，唯有浮生道根骨才能用，因此這無法作為無情道修行的法門，反而是個毒咒。”

    無情咒可能是個只對浮生道有用的毒咒……

    謝折風(fēng)自入道便是無情道，此后更是修為一日千里，劍法卓越，小數(shù)百年即至登仙。

    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出寒仙尊前無古人的天賦。

    他更不可能懷疑謝折風(fēng)的根骨。

    可如今，他將指尖搭在謝折風(fēng)的手腕經(jīng)脈之處，第一次探著師弟的根骨。

    觀葉陣內(nèi)的時光似是在走，又好似永遠(yuǎn)停滯，他們在這客棧之中，仿若脫離了時間。

    明窗下的鬧市是真實的過往，虛假的現(xiàn)在。

    結(jié)界隔絕了一切聲響，他聽不見鬧市的喧囂，四方安靜得他只能聽見自己和謝折風(fēng)之間交錯的呼吸聲。

    幾刻之后。

    安無雪驀地笑了。

    他笑得沒有一絲笑意，滿是繁蕪紛雜的疲倦。

    他探明白了謝折風(fēng)的根骨。

    這分明是……修浮生道的絕佳根骨。

    第80章

    有仙骨的人可入道修仙，修士入道之時，若是根骨明顯，探得出來，門中或家中長輩會根據(jù)其根骨為其選道。若是根骨不顯，便根據(jù)那人性情或是門派傳承決定。

    比如安無雪曾和秦微說過的那個故事，北冥有個破浮生道轉(zhuǎn)無情道的斷劍之人，便是從小不知根骨，反而走錯了道。

    反觀曲氏的陣道天才曲忌之，從小出生便是明顯的浮生道根骨，因此曲氏才不舍得讓曲忌之入無情道，反而導(dǎo)致裴千與曲忌之的孽緣。

    謝折風(fēng)之性情，本就適合無情道，安無雪從未懷疑過南鶴仙尊為謝折風(fēng)選的道有何問題——這人都無情道登仙了，誰又會想到，出寒仙尊是以浮生道的根骨，修無情而登仙？

    安無雪也沒想到。

    他的手還搭在謝折風(fēng)的腕脈之上，久久無法回神。

    他想不明白，南鶴已死千余年，他也不可能自行得到答案了。

    這么明顯的浮生道根骨，不論放在什么門派，都是天賦絕倫，便是讓師弟修了浮生道又會如何？

    師尊為何要給師弟落下無情咒，瞞下浮生道根骨一事，讓謝折風(fēng)無情入道？

    還有這無情咒……

    曲氏上一任家主同南鶴仙尊算是同輩，南鶴又是出自北冥，雙方以同輩論交。

    此咒既然被曲家上一任家主封存，封存之前，用過此咒的人，難不成就是他的師尊？

    他不禁在想，曲氏從未傳出此咒，那這無情咒是曲氏本就有，只是給南鶴仙尊用過，還是專門因南鶴要用而創(chuàng)出此咒？

    曲家上一任家主不愿無情咒流傳，卻不敢毀去，只是封存于曲氏門庭之中，難不成也是因為知曉出寒仙尊身上還有無情咒，怕無情咒造成什么后果，因此還留了一線之機？

    安無雪眸光微轉(zhuǎn)，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之中對此一無所知的人。

    鎖鏈還捆縛在謝折風(fēng)身上，這人因掙扎得太過用力，衣裳凌亂、渾身是傷，雙眸緊閉，睫毛卻不住地顫著，好似還沉在什么噩夢之中，想醒卻醒不過來。

    “……嗚嗚！”

    他回頭看去，只見困困身上的安眠咒到了時間，消散而去。

    困困緩緩爬起，飛出結(jié)界，撞入他的懷中。

    他下意識抬手接著它。

    “嗚嗚？”困困探出頭看向床榻之上，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滿是擔(dān)憂。

    “他沒事，”安無雪說，“皮rou傷罷了?！?/br>
    他說著，指尖輕動，謝折風(fēng)身上的鎖鏈便消失殆盡，身上的皮rou傷也盡皆愈合，只剩下床褥和白衣之上還有斑斑血跡。

    師弟靜靜地躺在那，還對無情咒一事一無所知。

    “……他居然到現(xiàn)在也不知道，”安無雪滿腔疑問最終都化作了茫然，只好埋在困困毛茸茸的白毛之中，低聲說，“無情咒若是在他少年之時就已經(jīng)深入神魂，那……從前他是否因無情咒的影響忘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困困舔了舔他的手腕。

    他復(fù)又轉(zhuǎn)頭看向謝折風(fēng)。

    明窗外云卷云舒，天光忽明又忽暗。

    過往幻境里，五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繁盛平和，這時安無雪身死，謝折風(fēng)閉關(guān)，世間萬物卻依然從容地行過數(shù)百年光陰。

    他停于此間，茫然無措地坐在床邊，抱著困困，一言不發(fā)，一動不動。

    許久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另一間客房內(nèi)。

    裴千被曲忌之牽著入屋，身前之人掌心裹著他的手腕，分明不燙，卻讓他覺得分外灼熱，恨不得趕緊甩開。

    他這么想，便這么做了。

    曲忌之被他甩開手，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，也不惱，反而笑道：“脾氣倒是沒變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