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仙尊說笑了。仙尊何等身份？疑我試我也是理所應(yīng)當。我?guī)追胺?，仙尊不殺我，該是我感恩戴德。?/br>
    安無雪話音剛落，養(yǎng)魂樹精在他手中光芒大盛！

    盛光之下，他沒有看見師弟一瞬間發(fā)紅的雙眼。

    趙端瞪著雙眼，方才一直在起伏的胸膛在這一刻徹底平靜下來。

    喬聽在一旁抱劍許久，此刻終于回過神來，下意識伸手上前攔?。骸暗鹊?，養(yǎng)魂樹精是什么都會看到嗎——”

    金光籠罩怨氣。

    剎那間，一股悠長的記憶涌入養(yǎng)魂樹精的金光之中，在金光的照射下，送入在場所有人的神魂中。

    安無雪和謝折風(fēng)離得近，兩人一同進入了同一個記憶編織出來的過往幻境。

    眼前的一切開始流動起來。

    喬聽和趙端交手之時，安無雪也聽見不少亂七八糟的話，趙端和城主府的關(guān)系他能猜個大概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，趙端的生平記憶之中，存在感最高的一個名字，就是喬聽。

    第55章

    北冥第二十七城位處西側(cè)，往來修士多半來自民風(fēng)開放彪悍的瑯風(fēng)城，還有一些自各處入北冥的修士。

    相較其余外圍之城，第二十七城實力頗強。

    在趙端降生以前，二十七城同時擁有兩個渡劫期修士。

    一個就是先前喬吟所說的，被趙端入魔后斬殺的上一任城主，喬垢。

    還有一個，則是那被趙端做成傀儡的華服女子，趙秋然。

    喬垢和趙秋然分屬第二十七城兩個仙修大氏族，年少時都是下一任城主的有力人選。

    城主更迭之時，喬垢憑著渡劫中期的修為和對劍道更勝一籌的領(lǐng)悟，輕巧地贏了當時初入渡劫的趙秋然。

    這兩家慣于爭斗，本是水火不相容的。但交手之后，趙秋然欽佩于喬垢心性修為，居然對喬垢心生情意，想同喬垢結(jié)為道侶。

    喬家和趙家得知此事，一番商議，都有些樂見其成——若是成了，自此兩家是一家，等同于一個同時擁有兩個渡劫的宗門，也就沒什么需要爭斗的了。

    可一切初始，便是這喬垢并不愿意。

    他不僅不愿意，他的意中人，居然還是二十七城一個普通商賈家的凡人女子。

    那凡人女子十九歲那年行于長街，正巧遇到化作凡人于路中失神的喬垢。

    喬垢當時悟道出了岔子，想不通凡世萬千生靈，草木蜉蝣，亦或是貧苦流民、位高權(quán)重者，一世皆不過百年，時間匆匆過，抵不過修者閉關(guān)一剎——如此人生，究竟有何意趣？

    難不成生下來便是要等著死么？

    他想不通，入了迷瘴。

    他晃晃中漫步在長街中央，時不時撞過行人，被罵了不知多少句，卻毫無反應(yīng)，怔怔出神。

    有人抬轎而過，那女子掀開轎簾，正好瞧見轎夫罵他道：“你這人走路怎么不看道？我們這么大一個轎子你就沖上來？可別到時候撞上了訛上我們小姐！”

    喬垢心不在焉道：“無意沖撞，見諒。”

    言罷便要繞道走開。

    女子柳眉輕動，眉頭微皺，喊住了他：“這位公子！”

    喬垢失魂落魄地回頭：“可是沖撞了姑娘車架？”

    他低頭，要從幻化成凡塵香囊模樣的靈囊中拿出金銀細軟，“在下可以賠罪……”

    動作嫻熟，不知先前沖撞了多少人，賠了多少錢。

    女子沒忍住笑了一聲，纖纖玉手伸出轎簾，竟是遞出一捧花來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看公子失魂落魄，不知何事如此憂心。此花是我于郊外踏青所摘，公子不嫌棄，便贈與公子?！?/br>
    “花草有靈，公子觀之，或許可解幾分愁苦?！?/br>
    喬垢抬眸望去，花束遞于眼前，不過是隨處可見的野花。

    北冥將入初冬，正是草木枯敗之時節(jié)，那野花已然頹敗，花瓣垂落泛黃泛黑，若不是被摘下，眼看風(fēng)一吹便會凋零。

    喬垢訝然：“它快謝了?！?/br>
    女子笑道：“花開自然花謝。我只是將它摘下，看它多開幾日，有人觀之便是好的?！?/br>
    喬垢怔怔不語。

    半晌，那女子見他不接花也不接話，以為他不愿，正打算收回手。

    喬垢卻突然伸手接過那束花，莞爾：“多謝姑娘，我明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？公子明白什么了？”

    女子困惑間，喬垢身影已消失不見。

    轎夫揉了揉眼睛：“人呢？”

    喬垢突破去了。

    次年，他以渡劫中期的修為敗了趙秋然，繼城主之位，不顧兩家意愿，前往那凡塵女子家提親。

    女子走出閨房，會客于堂，才發(fā)現(xiàn)來者正是那日長街上突然消失不見的公子。

    她爹娘問那公子：“這位郎君，若是有意求娶，聘禮幾何？”

    公子伸出手，掌心朝上，一束將謝未謝的野花被靈力包裹其中，竟還是他們初見之時的模樣。

    周圍凡人見得仙師顯靈，紛紛跪下。

    可他卻撤了靈力，花束露于外界，風(fēng)一吹，花瓣飄落。

    花謝了。

    他說：“這是我的聘禮?！?/br>
    女子怔然：“既存了一年，怎么讓它謝了？”

    “開過便足夠?！?/br>
    女子一笑，自己點頭，允了這門親事。

    這段往事發(fā)生之時，趙端還未降世，所知都是來自長輩相告。

    因此記憶畫面之中，不論是喬垢還是那女子，或是二十七城的一切，都是朦朧模糊的，只能瞧見如影子般的輪廓。

    安無雪和謝折風(fēng)一道站在這些黏連的模糊中，靜靜地看著。

    他擔(dān)心自己錯漏了和傀儡之術(shù)還有北冥之亂有關(guān)的線索，認真地看著這些和趙端有關(guān)的往事。

    可他看著看著，突然覺著有些古怪。

    稍一轉(zhuǎn)頭，撞上謝折風(fēng)的視線，他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謝折風(fēng)沒看眼前，反倒在看著他。

    他有些不悅，皺眉道：“仙尊為何看我？”

    剛才不是說不會“錯認”他了嗎？

    謝折風(fēng)匆忙移開眼，一瞬間的語氣似是有些慌亂：“沒有，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嗓音一頓，復(fù)又平靜下來，壓著嗓子說：“我只是看喬垢和他夫人不過于凡塵中萍水相逢，相見一面，他夫人無意之中破了他業(yè)障，他便能動心至此，有些稀奇?！?/br>
    師弟轉(zhuǎn)瞬間又是一副冷然神情，“方才只是想同你說此困惑，正巧罷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哦?！?/br>
    安無雪不覺著稀奇。

    他說：“有人的情愛源于日久，有人的情愛始于一瞬，或是兩相結(jié)合，生于日久中的一瞬?！?/br>
    師弟之于他，年少時替他斬滅心魔的那一刻，不也是日久中的一瞬？

    他苦笑一聲：“只不過，一切都是相對的。失望也可以源于日久，始于一瞬?！?/br>
    情動始于斬心魔，心死始于劍光入他心。

    他說完，謝折風(fēng)便沒了動靜。

    他看著眼前流動變幻的場景，沒有看謝折風(fēng)，不知這人是何想法，也沒什么想知道的。

    趙端所聽聞的往事中，喬垢以凡塵之禮，三書六聘，十里紅妝娶了那凡塵女子。

    他已是二十七城修為至高之人，又身為城主，他愛什么人，無人能干涉。

    可喬垢再如何愛她，也改變不了她是個凡人這件事。

    這女子甚至天生沒有仙骨，無法入道，哪怕有仙丹妙藥相幫，也至多只能活百余歲。

    仙禍之后，舉世只有謝折風(fēng)一個長生仙，其下便是渡劫。

    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在落月峰，也是上上賓。

    趙秋然哪里能忍得了被一個凡人女子比下去？

    她心中不忿，族中仙修卻勸她：“城主夫人壽數(shù)有限，百年對你不就是眨眼而過？等一等罷了。凡人幾十年便色衰，屆時城主還是個翩翩少年郎，說不定你都不需要等到她香消玉殞，他就會回頭看你?！?/br>
    趙秋然也覺得他人說得有理。

    幾十年罷了，閉關(guān)一剎而已。

    她暫時作罷，喬垢成婚后一年，喬吟便出生了。

    又是幾年過去，這孩子剛剛五歲時，便顯露出了些許天資。

    她的母親是個沒有仙骨的凡人，不成想她卻是個天資根骨俱佳的。

    城主府的人都說，趙家如今除了趙秋然，后輩無一人出眾，這小女娃根骨上佳，指不定將來可以直接當少城主。

    趙秋然聽了，愈發(fā)不服。

    憑什么？

    憑什么她比不過一個凡人女子便罷了，這女子生的孩子還能是個天才？

    她沒忍住道：“再天才又如何？過不了幾十年，指不定還要喊別人當娘。這孩子天生有仙骨，幾十歲對她而言太年輕，以后會不會記得這個凡人母親還未必呢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