愉悅是真的，見識了深域信息池有多么復(fù)雜敏銳也是真的。一個人怎么能從內(nèi)到外都那么了解另一個人呢，或者，是要不知疲倦、反復(fù)觸碰深處的靈魂才能得到完整的答案。

    沉溺之外，別無他事。

    閑來無聊時，聞奚會去和仿生人說說話，或是在雪原巨大的圖書館翻上幾頁厚重的歷史。

    其他人也整日上躥下跳，將雪原附近的情況摸了個遍。沒有了深域主機(jī)的控制，周遭的污染物似乎都已回歸到悄無聲息的黑暗中。

    時間從未寧靜得像此時一樣。日夜漫長，沒有終點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下一個長夜來臨之際，賀迦聽見飛鳥經(jīng)過的聲音。

    他從鳥爪取到卷好的紙條，朝遠(yuǎn)道而來的客人們頷首示意。

    “可以出發(fā)了。”

    第090章 第十一夜 01

    飛行器向雪原西南方向行駛六天后，一片廣袤的雨林從破碎的地表拔地而起。從遠(yuǎn)處看，密集的高塔鉆出植被，像一捆筷子彼此緊密相連。它們中央是一座最高的白塔，由細(xì)長的廊橋通往四個方向。

    壯觀的高塔與自然結(jié)成幾乎完美的一體，僅是遠(yuǎn)眺已然令人震撼。

    在賀迦的指引下，三臺飛行器緩慢靠近雨林邊緣一處截斷的高塔平臺。這時，聞奚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高塔像一個層層疊疊的洋蔥，最外層已是一圈廢墟，但很難發(fā)現(xiàn)朝內(nèi)的通道。

    陸見深跳上高處搜尋了一圈，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入口。

    雨滴忽然墜落。

    聞奚猛地回過頭，警惕地盯著下方靜默的雨林。污染探測儀響動的一瞬間，樹木枝葉忽然晃動，一個小孩從灌木邊緣跑了出來，一路疾呼“救命”。

    黑色的觸手追著男孩拼盡全力的腳步，眼看著裹住了他的腳腕。

    早早朝雨林中尚未露面的動靜連開數(shù)槍，直到擊碎那只污染物的神經(jīng)中樞。

    逃跑的男孩被撈了上來。他看起來不過八九歲，原本面黃肌瘦的模樣在此時魂飛魄散的狀態(tài)下更顯癡呆可憐。

    眾人正要問話之際，男孩被一個沙啞的聲音叫?。骸啊Ｉ?？！”

    一個陌生的男人突然出現(xiàn)在平臺東北方向的廊橋邊緣。那是個極為瘦弱的男人，臉上沒有一絲血色。他從廊橋慢慢下來，白色的長袍襯得人和紙片似的，稍不注意就會折斷。

    桑桑明顯怕他，畏縮地往飛行器旁邊躲，但耐不住那人平靜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。桑桑緊摳手指，猶豫不疑地道歉：“老師，對不起，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無妨，平安即可?！眮砣藢捨康厣斐鍪郑ＩＭ耙徊?，讓那只手掌落在自己頭頂，仿若乖巧的幼獸。

    這時，賀迦雙手合十，面露微笑：“阿絮尼師兄?！?/br>
    被稱為“師兄”的男人這才注意到其他人，回以平和的語氣：“賀迦，好久不見。雪原還好嗎，這些客人是……？”

    賀迦：“他們自遠(yuǎn)方而來?！?/br>
    阿絮尼視線經(jīng)過聞奚等人，瞥見掛在夏濛濛肩上的小機(jī)器人：“…這是？”

    “噢，一個傻瓜智能?！甭勣纱鸬?。

    阿絮尼的目光停留片刻，隨即望向逐漸聚集的烏云：“要下雨了，先跟我來。”

    通過狹窄的廊橋再在相連的窄塔中回轉(zhuǎn)幾圈后，一片星點燈光在聚集的帳篷邊亮起。形形色色的人安靜無聲，各自在自己的角落打坐冥想，或是讀書練習(xí)。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眉眼間的一股寧靜。

    聞奚望著阿絮尼的背影，彩色的繩結(jié)纏住他的頭發(fā)，與賀迦的打扮格格不入。他的手肘碰了碰陸見深，奇怪道：“他們也不像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?！?/br>
    賀迦轉(zhuǎn)過身，朝二人微微一笑：“這里是彌圖區(qū)，在千塔語言中是“荊棘”的意思。彌圖是超逾于生命萬物與神靈的存在，人們相信它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“自然精神”，會引領(lǐng)道路通向自我。無論選擇信奉哪一個神明，彌圖都是所有修行者的老師?！?/br>
    因而他們彼此之間大都以師門相稱。即便是引路的老師，也鼓勵弟子們走向不同的道路。

    或許是看出聞奚的想法，賀迦說：“我為了追尋自己的道，離開此地多年，與阿絮尼師兄保持一年一次的聯(lián)絡(luò)。三個月前他傳信于我，邀我回來一聚，讓我等他的信息即可出發(fā)?！?/br>
    一群白鴿從夜空飛過，落在最近的高塔上。它們一塵不染，從沒經(jīng)受過污染素的影響。

    陸見深仰望著白鴿的身影，在原地停駐片刻。

    前方，阿絮尼經(jīng)過之處，修行者們都朝他打招呼，神情敬重或是高興。金色的光線隨著他的腳步往前，氣氛祥和平靜。

    一個年輕人興奮不已：“阿絮尼老師回來了！您知道嗎，我今天成功進(jìn)行了一次推演。”

    “做得很好。”阿絮尼鼓勵道。

    “謝謝老師！”

    聞奚左顧右盼，發(fā)現(xiàn)沒有人在意這群陌生人的到來。偶爾點頭示意之際，也不會產(chǎn)生任何好奇。

    相較之下，阿絮尼是唯一關(guān)心他們目的的人：“別誤會，污染發(fā)生后，千塔城從不主動對外聯(lián)絡(luò)，除非收容經(jīng)過此地的逃難者，否則很少有外來人?！?/br>
    原因顯而易見——為了躲避定位獵殺。

    早早環(huán)顧一路，在此時得出結(jié)論：“這里是你說了算？”

    阿絮尼一頓，在旁人的忍笑中溫和地解釋：“掌控千塔的是城主與守衛(wèi)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