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臨循著臺階慢慢走下來，檀香氣味徘徊在污染物的腥臭之間。隨著他的靠近，那個黑色的龐然大物停下動作。它的機(jī)械長肢順著銅鈴纏上青臨的手臂，硬生生將其扯斷。

    斷裂的寬袖包裹著小臂躺在血泊中。

    溫?zé)岬难螢R了久柏一臉。他呆愣地垂下眼，卻見青臨額上涔涔冷汗，忍著劇痛對那東西低聲說了他聽不懂的語言。

    “……青臨。”久柏喃喃地念著。

    口器中伸出的觸手在這時放開久柏，轉(zhuǎn)而撿起地上的手臂，包裹上青臨被截斷的部位。肢體纏繞著那一塊，看不清楚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。

    不知是誰先開口，人群再一次吟唱起先前的那首歌謠。平緩的唱詞仿佛帶來令人安心的力量，讓眼前詭異可怖的一幕蒙上神圣的氣息。

    隨著那只龐大的污染物轉(zhuǎn)身離開，冰涼的月色照出青臨重新接上的手臂。

    很難說那是“縫合”還是別的什么。因為聞奚看見斷開的袖袍和手套之間的那一節(jié)小臂表面是模糊的血rou，完全失去了皮膚的包裹。

    青臨仿佛渾然不覺，被染紅的手套慢慢抬起，遞至久柏面前。

    “神同意你的請求，朝圣者?！彼穆曇舯?，抑制著痛苦。

    久柏注視著那雙失明的眼睛，在古老的吟唱中低頭親吻他的手背。

    第068章 第七夜 04

    朝圣儀式結(jié)束后，聞奚才踏上臺階。青臨仿佛是留在原地等他，露出的手臂被一塊布遮住了。

    或許對于森流城的人來說，剛才那一幕堪稱奇跡，是“神”存在的證明。但遺憾的是，聞奚從來不信。

    “誠如你所見，”青臨面不改色地堅稱，“這是神的庇佑?！?/br>
    聞奚嗤笑一聲，猛地抓起青臨的手。那里一片模糊的血rou，而剛才的斬斷處已然融為一體，毫無截斷的痕跡。

    “這是假肢還是別的什么？”

    青臨的視線落在遠(yuǎn)處，又迅速收回：“異鄉(xiāng)人，這不是你該關(guān)心的事?！?/br>
    “和神廟里的東西有關(guān)？”聞奚不緊不慢地整理自己的疑問，“那你又是怎么做到控制那些污染物的？”

    “我沒有控制它們?！?/br>
    聞奚盯著紗帶后的雙眼，卻無法從青臨的臉上看出任何撒謊的痕跡。十余秒后，他松開手，反而笑道：“別緊張，我只是更關(guān)心我們的交易?！?/br>
    青臨側(cè)過身，只說：“交易已經(jīng)作廢?！?/br>
    聞奚擋住他的去路，微微一笑：“東西我可以自己去拿。但你得告訴我通往神廟的路?！?/br>
    青臨沉默了一會兒，才答道：“十二個小時后，會有一隊人護(hù)送朝圣者前往神廟。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禁止進(jìn)入，否則將會受到神的懲罰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有別的辦法？”

    青臨搖頭：“這是你的選擇，異鄉(xiāng)人，你會為此付出代價?！?/br>
    臨走之前，聞奚問了最后一個問題：“如果神根本沒有保護(hù)你們呢？”

    青臨平靜地答道：“那是因為祂沒有聽見我們的聲音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回到柳宋家時，香甜可口的佳肴早已擺滿一桌。

    柳宋招呼他來一起吃飯，為久柏“踐行”。少年看上去笑意輕松，不動聲色地?fù)屪呔蒙紤阎械拿厶枪拮印?/br>
    小孩子還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，天真單純地為難得一見的豐富菜色感到興奮，飯菜糊得一臉都是。

    柳宋神色復(fù)雜，想必已經(jīng)和久柏說過些什么。原本應(yīng)該去當(dāng)朝圣者的人是她，只不過……

    少年揚起直率的笑容：“嬸嬸，久杉還小，我是不想一輩子都呆在神廟的。但如果我明天臨時改變主意，以后他就都拜托你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說什么傻話呢，嬸嬸就在家等你……等你回來吃飯?！绷蝿e過頭，悄悄抹去眼淚。她起身抱走久杉，稱是去給孩子洗把臉。

    桌上只剩聞奚和久柏，后者仰頭喝完了一整杯蜜桃汁。

    “這是我們森流的特產(chǎn)，你快嘗嘗。”他把最后一杯推給聞奚。

    酸甜可口，是聞奚很喜歡的味道。

    久柏觀察著他的表情：“怎么樣，好喝吧？你真有品味！”

    聞奚說：“那你以后還喝得到嗎？”

    久柏的笑容一頓，有些失落：“你都猜到了，是嗎？”

    “那些人留在神廟中侍奉神明，不是因為他們不愿意出來，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不能出來，或許他朝圣者才是真正的貢品，”聞奚說出自己殘忍的推測，“那么你愿意替柳宋成為朝圣者，是為了感激她的養(yǎng)育之恩？”

    久柏?fù)u了搖頭：“每個人都知道會發(fā)生什么，但森流人卻從來沒有退縮過。這是我們祈求神明的方式。至于我，我不害怕……我只想當(dāng)面問那個家伙，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難怪青臨不想讓你去，多半是怕你沖撞神明。”

    聽到大祭司的名字，少年突然沒了好氣：“和他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

    等聞奚三言兩語講了自己和青臨那已經(jīng)不作數(shù)的交易后，久柏冷笑起來：“他只是怕我報復(fù)他！一旦我成為新任大祭司，他就只能留在神廟。這個自私自利的家伙，表里不一，我一定會讓他好看！”

    聞奚將自己那杯蜜桃汁讓給他，久柏一口氣下肚，轉(zhuǎn)身打開木窗。來自溪流和風(fēng)鈴的聲音隨冷風(fēng)潛入，讓少年通紅的臉頰漸漸降溫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嗎，我的父親才應(yīng)該是上一任大祭司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