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它在找什么？”溫時以注視著突然停下的數(shù)值，“它好像碰到了一堵墻，那就是它在找的東西。聞奚，你不愿意和它分享這些記憶，對嗎？你在害怕什么？”

    十幾秒后，隨著聞奚放平的呼吸，溫時以終于在大屏幕上看見了畫面。

    那是一片荒涼的夜色，足以與死亡媲美的寂靜。

    一具龐大的鯨骨在陸地上已被風(fēng)干。隨著細密的咀嚼，一只深紅的眼睛出現(xiàn)在鯨骨腹部。一團蠕動的身軀掰開骨骼，碾碎了地上的槍。

    更近一些的地面則鋪滿污血，新鮮的血滴落入其中，結(jié)為沙礫的一部分。天地搖晃暈眩，視野時而模糊。

    忽然，視角開始閃動，跳躍，畫面變得不連貫。

    再次停止時，浪潮般的觸手從頭頂經(jīng)過，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金屬利齒。粘黏的骨屑是深色的，上下咬合的聲音比金屬剮蹭更刺耳，重重疊疊。哪怕只有靜謐的畫面，強烈的壓迫感也讓人感到極為不適。

    面對人類根本無法戰(zhàn)勝的生物，剩下的只有恐懼。

    然而下一刻，狂風(fēng)驟起。深重的烏云被刀光撕開，一縷月光傾瀉而下。

    月色落在短刀的鋒刃，白亮得驚人。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楚視野是如何從碎石堆躥到上方，以俯視的角度猛撲向那團黏膩惡心的污染物的。

    只有刀光劃開了夜色。

    這時，溫時以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這是聞奚的記憶。

    活生生的，血淋淋的。才會那么真實。

    緊接著，污染生物碎成了數(shù)塊殘肢，血rou包裹著細長的金屬骨架，沒入沙塵。污血貼著刀尖滑落，在穢暗的血泊中激起一圈微小的漣漪。

    一枚紅色的金屬圓片落入其中，被污血覆蓋。

    月色流經(jīng)它的表面，很快又消失了。

    黑云再次帶來長夜。

    原野靜謐荒涼，只有被風(fēng)干的鯨骨。

    窸窣的黑影若隱若現(xiàn)。

    這是一段無限循環(huán)的記憶。

    “這是記憶墻……？”溫時以看著緊閉雙眼的青年，輕聲喟嘆，“你到底經(jīng)歷過什么啊?！?/br>
    -

    幾個小時后，聞奚拖著懶散的腳步往回走，腦子里緩慢琢磨著溫時以的話。

    “記憶墻”大概是一種思維入侵阻斷，擁有者要么經(jīng)歷過極大的痛苦，天然將自己與過去隔絕，要么則以非常人的意志力精心訓(xùn)練過自己的思維。任何外來的接觸都無法穿過“記憶墻”。

    他們一共嘗試了三個玻璃箱的接觸，除了第一次的生物神經(jīng)接觸到聞奚的“記憶墻”之外，另外兩次都是植物類污染物的記憶畫面，包括它們在地底暗無天日的生長和玻璃箱中的培養(yǎng)過程。

    這遠遠超出了溫時以的預(yù)期，實驗的腳步還可以加快。

    溫時以告訴聞奚，雖然他自己的“記憶墻”的確可以阻擋神經(jīng)接觸時的記憶分享，但由于他們都不清楚緣由，還是謹慎為上。

    他建議聞奚做一些額外訓(xùn)練，比如利用思維迷宮的方式建立記憶庫，在面對更為強大的污染物神經(jīng)接觸時才能有所抵抗。

    這對聞奚來說，倒是很新鮮的發(fā)現(xiàn)。畢竟在未來的那個時代，已經(jīng)不存在科學(xué)家了。

    或者，他認識的都已經(jīng)死了。

    聞奚收攏略微浮腫的手指，踩上深灰的石階時，正好看見陸見深靠在門邊。

    那人聽見腳步聲時才睜眼，眸如暮星，難得問：“你去哪里了？”

    聞奚笑意盈盈：“我也去和人切磋了?！?/br>
    話音未落，他朝陸見深勾勾手指，頗為挑釁：“試試？”

    聞奚的身影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從陸見深眼前驟然消失。周遭靜默如長夜，連灰塵的起伏都顯得吵鬧。

    在下一次塵埃飄散之前，陸見深微微抬眼，閃身錯過了突如其來的刀風(fēng)。無影無形，消失和出現(xiàn)同樣沒有蹤跡。

    “……聞奚？”

    回答他的只有寂靜。

    陸見深閉上眼，聽覺循著細微的風(fēng)動向外延伸。在觸碰到某一個點時，刀風(fēng)驟然而起。與上回不同，這次的寒意鋪天蓋地，仿若來自四面八方，閉無可閉。

    他側(cè)身數(shù)次，終于在節(jié)節(jié)敗退中尋找到與眾不同的那片風(fēng)聲——

    匕首格擋的一瞬間，聞奚的身影如同一道銀光，令他猛地睜眼。

    入目是一張得意的笑臉。

    聞奚的刀尖抵住他的喉嚨，兩根碎發(fā)飄落其上。

    “這招叫，破夜。”聞奚不緊不慢地靠近他，刀卻沒有松開。

    陸見深的姿態(tài)沒有任何警惕，反而有些好奇：“破夜？”

    聞奚的眼睛湊近他，觀察著濃密的睫毛，也難得耐心：“你不會嗎？我可以教你啊。作為你教我左手刀的回報?！?/br>
    在漫長的凝視中，有那么一瞬間，陸見深從聞奚的眼中看到了摻混著悲傷的希冀。那一點微弱的歡喜如同沙漠忽現(xiàn)綠洲，珍貴得讓人不忍抹去。

    于是陸見深微微垂眸，低聲說：“好。”

    逼近的刀尖忽然松懈，調(diào)整成親和的姿態(tài)。

    -

    接下來的小半個月，聞奚一行人都留在沙舟基地稍作整休。

    以塔莎為首的新任基地管理小組對沙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變革，除了重新按勞動分工規(guī)劃區(qū)域之外，還全票通過了科學(xué)區(qū)的人工胚胎池計劃，以及對周圍的污染物狀況進行了重新摸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