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太后問她，長公主、李璟、李策，如果只有一個人能活，她選誰。

    太后說如果答得不好，她便不來摻和這件事，任由皇帝發(fā)落。

    長公主是葉嬌最好朋友的母親。

    李璟是葉嬌最好的五哥。

    而李策，是她的結(jié)發(fā)夫君，是她寧肯同死，也不獨(dú)活的人。

    她抬頭看著太后，似乎看到大唐最至高無上的權(quán)力，看到一只巨大的手從天而降，扼住她的喉嚨。

    葉嬌掙開那只手，用有些顫抖的聲音，毫不畏懼地問道：“皇祖母，長公主、皇后或者圣上、宋守節(jié)他們知不知道，十八年前，其實(shí)是您殺了宋牧辰？”

    那個問題沒有必要回答，因?yàn)榇鸬煤貌缓眠@件事，是葉嬌無法左右的。太后無論聽到什么答案，都可以說不好。

    而葉嬌覺得，與其被人握在掌心，不如釜底抽薪，殺對方個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太后臉色大變猝然起身，她想要辯解否定，但是向葉嬌伸出的手出賣了她的情緒。

    那只手像是要去捂住葉嬌的嘴，又僵硬地收回。

    葉嬌沒有猜錯。

    太后在自責(zé)。

    自責(zé)當(dāng)初的決定，毀了長公主的一生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……”太后嘴唇哆嗦，抬手屏退左右，命人關(guān)上殿門，厲聲詢問葉嬌。

    “我怎么知道，是嗎？”葉嬌站在興慶宮太后的寢殿內(nèi)，踩著一道穿過窗欞落在地面上的陽光，對太后恭敬又疏離，道，“皇祖母不用擔(dān)心，這件事，長公主他們，不知道?！?/br>
    她不敢說只有自己知道，以免太后動了殺人滅口的念頭。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證據(jù)？”太后眼中的慌亂稍減，臉上有幾分憤怒。

    葉嬌沒有證據(jù)，她是推斷的。

    葉長庚來過興慶宮，問過這個名字，太后還記得，宋牧辰是長公主當(dāng)年的情郎。

    但是皇后不知道。

    這件事便有些蹊蹺。

    太后嚴(yán)令禁止長公主下嫁的外室子，怎么就那么巧，去打了李璋一頓，又被皇后滅口呢？

    與其相信那是巧合，不如相信是太后利用皇后的跋扈，找人毆打李璋，嫁禍到外室子頭上。

    葉嬌先前只是懷疑，可今日來到這里，見太后臉上始終有深深的自責(zé)。那不像是阻止過女兒婚事的自責(zé)，反而像是傷過人命。

    果然，太后似被抽去力氣般，又坐回鳳榻。

    她臉上的脂粉被扭曲的表情牽扯得碎成一片片，像戴著一張粗制濫造的面具。

    “那時，”她悔恨道，“哀家找人買通宋牧辰的隨從，尋事打了私自出宮的李璋一頓。宋牧辰阻止不及，身為主人，當(dāng)然擔(dān)責(zé)。哀家以為，皇后會把這件事告訴皇帝，皇帝會把宋牧辰流放出京，絕了長公主的念頭。哪知道皇后根本沒有講，她讓裴衍查出對方的住址，一夜之間，趕盡殺絕?！?/br>
    “皇后娘娘不敢講，”葉嬌的聲音變得溫和，勸慰道，“那時先太子在宮外私會柳如意，皇后正竭力瞞著這件事?！?/br>
    所以這便是權(quán)力的可怕，可以為所欲為，毫無顧忌。

    “萬一長公主知道這事……”太后搖頭道，“我們母女的情分，也就沒了。”

    “長公主不知道，”葉嬌趁機(jī)道，“長公主只知道，她的母親一心為她著想，知道她出了事，親自去救她出來，為她伸張正義。”

    這是補(bǔ)償，也是太后身為母親，該做的事。

    太后當(dāng)時眼泛淚光，問了同皇帝一樣的問題。

    “哀家聽說，楚王的病好了？”

    不同于此時的模棱兩可，那時葉嬌點(diǎn)頭道：“好了，精神得很?！?/br>
    太后的眼中交織復(fù)雜的情緒，那情緒令人捉摸不透，而葉嬌心中七上八下，等了許久，才等到太后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天時地利在你，哀家便做楚王妃那個‘人和’吧?！?/br>
    葉嬌不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她陪著太后到這里來，心心念念希望太后第一個救出來的，是李策。

    可是從大殿內(nèi)出來的，竟是皇后娘娘。

    皇后面容憔悴，神色崩潰，從大殿內(nèi)踉蹌?chuàng)涑觯谎劭吹交实?，雙腿似灌了鉛，拖著厚重的裙裾走過來，一面落淚，一面搖頭。

    “圣上你，要廢后？”她恨恨地詰問。

    “不是朕要廢后，”皇帝道，“是太后決定廢后，朕允準(zhǔn)了。”

    “本宮被廢，他日趙王登基，如何尊本宮為太后？”皇后撕心裂肺，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。

    “請皇后慎言，”內(nèi)侍高福一直陪伴在皇帝身邊，聽到這句話，連忙道，“圣上龍?bào)w康健，怎可妄論百年后？”

    皇后失魂落魄，沒有理睬高福，反而因?yàn)榭吹搅巳~嬌，揮手便朝葉嬌打過來。

    “惡婦！”她厲聲道，“都是因?yàn)槟?！?/br>
    然而皇后話音未落，殿內(nèi)便沖出一個人。

    趙王李璟三兩步躍下臺階，從皇后身后把她死死抱住，困緊她的雙手，阻止她的動作。

    皇后仍然在掙扎，李璟這次沒有哭。

    他在皇后的耳邊，清清楚楚道：“母后住手！不然兒臣將自斷雙足，遠(yuǎn)離朝廷?！?/br>
    皇后眼珠通紅瞪著李璟，罵道：“廢物！”

    “兒臣廢物！”李璟道，“兒臣此生，將不會再見母后一面，請母后好自為之。”

    他突然松開皇后，任內(nèi)侍和宮婢把皇后拉下去，鎖回立政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