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玉環(huán)在太子中箭倒地時，碎成三段，浸在血水中。

    皇帝命人找來，沒有清洗，便握在手中，用白布輕輕擦拭。

    高福來勸，沒有用。

    賢妃來勸，也沒有用。

    后來是皇后來了，她默默坐在皇帝身邊垂淚，又幽幽道：“圣上，咱們還有璟兒啊。”

    他們有李璟，還有嫡子。

    皇帝放下玉，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，問道：“皇后的意思是……冊封李璟嗎？”

    皇后看著玉段，悲傷道：“臣妾無權(quán)干政?！?/br>
    她無權(quán)干政，但她如今只能指望李璟了。

    皇帝會同意的吧？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第428章 潮濕的吻

    大明宮的夜靜得厲害。

    沒有了歌舞酒宴、絲竹管弦，沉沉的暮色從窗外壓進(jìn)來，似乎點多少根蠟燭，都是暗的。

    皇帝抬眼看著面前的女人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，只是問道：“皇后如今，能夠自由進(jìn)出立政殿了？”

    皇后的神色頓時僵硬，她嘴唇顫抖，道：“臣妾只是擔(dān)心圣上，想來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是璟兒把你放出來的吧。”皇帝搖頭，坐直身子，“朕讓賢妃管理六宮，讓長公主穩(wěn)住宗室，讓太子妃去勸誡裴氏，降了白泛兮的職位，讓李璟統(tǒng)率禁軍。他孝順，舍不得關(guān)你。賢妃大約也心軟，沒有攔著你?！?/br>
    又有誰，會去攔一個剛剛死了兒子的婦人呢。

    皇后搖頭，為李璟說話：“是太子要闖宮時，臣妾自己沖出去的。臣妾有錯，請圣上責(zé)罰?！?/br>
    她垂下頭，發(fā)髻上只插著一根玉簪，素雅簡單，露出許多白發(fā)?；实勰樕蟿傆驳木€條松弛了些，像拉直又放松的弦。

    “皇后是朕的嫡妻，是天下人的母親，”他嚴(yán)肅道，“朕的其余孩子，也都是你的孩子?！?/br>
    皇后面容悲傷，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皇帝慢慢抬起腿，坐回榻上。他的動作很慢，每一個關(guān)節(jié)，都需要集中力量，才能活動。

    坐穩(wěn)身子，皇帝背靠引枕，調(diào)整氣息，才緩緩說話。

    “你是裴氏女，你們裴家的書庫很大，應(yīng)該也讀過不少史書。你知道扶蘇死后，胡亥是如何被權(quán)臣和后宮cao縱的嗎？你知道外戚王莽是如何逼迫太皇太后王政君交出傳國玉璽、篡位為帝的嗎？冊立李璟？”他的眼睛有些紅，搖頭道，“你是不想讓他活了?！?/br>
    能夠穩(wěn)坐皇位的人，從來不是僅靠嫡子身份而已。

    “臣妾……”皇后喃喃反駁，卻被皇帝眼中的冷厲氣息，震懾得張口結(jié)舌，說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“你回去吧，”皇帝道，“朕好些了，明日無需誰監(jiān)國輔政，朕自己上朝?！?/br>
    他有太久沒有親理朝政，如今再不能怠惰。就算熬干了自己，也要穩(wěn)住局勢。

    “可圣上您的身體，還……”皇后眼泛淚光，面露關(guān)切。

    “朕死不了。”皇帝打斷皇后的話，“你有閑心管朕，不如多去興慶宮，陪陪太后。”

    皇帝掛念太后是假，憐憫皇后是真。有這句話，皇后雖無權(quán)柄，但是可以自由走動了。

    說完這些，皇帝仰起頭閉上眼，只覺得今日過得很慢、很痛、很折磨。

    但他是皇帝，他不能倒。

    明日他會坐在早朝那張御案后，平息流言、安撫朝臣、穩(wěn)定民心、治理國家。

    這nongnong的夜色，會結(jié)束的。

    一盞燈，從國公府外院來，照亮一片片方磚地面。

    提燈的人腳蹬一雙黑靴，靴底尚有一滴沒有擦干凈的血。他的衣袍是黑色的，邊角用銀線繡出一條條箭矢的形狀，在燈光下，那些細(xì)紋飄動如流星閃爍。

    他身后跟著一位老婦。

    老婦走得有些慢，時不時需要提著氣力，快走幾步，才能趕上前面的人。

    雖然也有些著急，但是很明顯，葉將軍更急些。

    葉長庚提燈照亮一寸寸地面，也照亮庭前的樹、垂花門邊的水缸，照亮道旁尚未化完的積雪，最后在廊下遲疑了一下。

    看到他的婢女已經(jīng)怔了怔，驚訝又歡喜地轉(zhuǎn)身，跑著進(jìn)屋稟報。

    聲音傳出來，那道身影也走出來。

    裴茉站在屋門口，急急的步伐停頓了一下，臉上情不自禁化開笑容，又有些拘束般，道：“將軍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她的面容如同溫煦的風(fēng)，讓人心頭一暖。

    夜色遮掩了葉長庚眼中璀璨的光芒，他微微點頭，有些疏離道：“嗯，我把她帶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他說著轉(zhuǎn)身，身后的老婦上前幾步，便要下跪。

    “小姐——”

    “奶娘！”裴茉從臺階上跑下來，一頭鉆進(jìn)奶娘懷里，抱住了她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……”她難以置信地問。

    裴茉知道奶娘被太子妃抓去了東宮，太子妃以奶娘性命要挾，讓裴茉好好配合。

    這是裴茉最關(guān)心，最惦念的人。

    沒想到東宮一場大劫后，她還能再見到奶娘。

    “是葉將軍從要處置的奴仆中，把我找出來，帶回來的?！蹦棠锏?，“沒想到老奴這個卑賤的婆子，也要勞動葉將軍這么辛苦?！?/br>
    東宮上下仆役護(hù)衛(wèi)，盡數(shù)被抓。

    牽涉到闖宮謀逆的，自然是處死。一些知情不報的奴婢，會被發(fā)配北疆服苦役。

    奶娘能活著回來，全靠葉長庚記著這件事，并且親自去找。

    裴茉感激地看向葉長庚，道：“多謝，多謝將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