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嬌把那道奏折看了兩遍，看到視線中四周都是漆黑模糊的，只有濃黑的字跡，像從地獄伸出的手，抓著她直墜下去。

    人在過度恐懼擔(dān)憂的時候，原來是站不直的。

    葉嬌整個身子軟下去，卻又努力扶住膝蓋，吸了口氣，才略微站直，眼中的慌亂已化作堅定。

    “我去云州?！?/br>
    她說著便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她要到云州去，如果尹世才是在扯謊，她會把尹世才釘在墻上；如果尹世才說的是實話，她會用她的手，扒開塌落的墻壁，把她的丈夫挖出來。

    “侄媳，侄媳，”康王卻攔在葉嬌面前，急切地勸道，“三天三夜，人是肯定……楚王位尊，朝廷商量著，是不是得發(fā)喪？”

    發(fā)喪，讓全天下人都知道，楚王死了。

    葉嬌尚且沒有哭，康王卻已經(jīng)淚流滿面。

    “不準(zhǔn)發(fā)喪!”

    她聲音響亮，震得康王耳朵嗡嗡作響。葉嬌立在殿內(nèi)，終于站得筆直，像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弓弦，鋒利中蓄積力量，這力量甚至有些瘋狂。

    康王怔愣片刻，抹淚道：“我就說，楚王妃是絕不肯發(fā)喪的。她又不是尋常女子，我可是親眼見過她在軍器監(jiān)救火的?！?/br>
    那樣舍生忘死性格堅毅的人，又怎么會只看到一道奏折，就給自己丈夫發(fā)喪辦后事呢？

    李璋沒有說話，他的視線落在葉嬌身上，神情悲痛而為難，看向宰相傅謙。

    傅謙向葉嬌走近幾步，溫聲道：“請楚王妃節(jié)哀，邊關(guān)形勢緊張，牽一發(fā)而動全身。有人奏報楚王干涉邊關(guān)軍政，早些報喪，也免得有人趁機(jī)大做文章，污蔑楚王的清名?！?/br>
    “節(jié)什么哀？”葉嬌咬牙道，“你們在座各位，要么是宗室尊長，要么是朝廷股肱，更有太子殿下在此主政。你們熟讀律法知道世情民風(fēng)，卻不知道棺材里得裝尸體嗎？尸體在哪兒？我問你們，你們要發(fā)喪，尸體在哪兒？”

    她句句緊逼，每說一句話，聲音便響亮幾分，人便上前一步，傅謙退了又退，最終站在康王身后，與其他人面面相覷。

    發(fā)喪對普通人家來說，只是告訴別人自己家死了人，你們可以來吊唁了。但對于皇族和朝廷官員來說，遠(yuǎn)不止此。

    只要發(fā)喪，有關(guān)此人的符信、金印、令牌便全部失效，就連通行，都會處處受阻。

    葉嬌雖然不善權(quán)術(shù)，但她懂這個，所以她絕不肯妥協(xié)。

    僵持中，一個輕快的聲音響起，六皇子李璨邁入殿門。他手中握著一柄陽傘，疑惑道：“什么尸體？誰死了？”

    那道奏折又落入李璨手中，他只瞟了一眼，便凝神道：“所以，要發(fā)喪嗎？”

    禮部侍郎鄒進(jìn)這才找到機(jī)會說話：“原本是要的，但楚王妃不同意。”

    “她當(dāng)然不肯同意啊，”李璨并不像李璋看起來那么悲痛，神情只有些凝重，幽幽道，“所謂‘活要見人、死要見尸’，尹世才那個人做官沒問題，但是有些膽小，這事兒還是謹(jǐn)慎些好，不如太子殿下派人，到云州看看吧?！?/br>
    他慎重地說著話，同李璋交換了一次眼神。

    李璋會意，一直緊繃的神情稍稍松弛。

    “六弟說得對，”他答應(yīng)道，“那便先不要發(fā)喪，本宮派人前去搜救九弟。只是云州路遠(yuǎn)，楚王妃就不要去了?！?/br>
    葉嬌沒有理他，她徑直離開紫宸殿，健步如飛。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？”慌亂中，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，又避嫌般松開，再次問，“怎么回事？”

    葉嬌扭頭，看到趙王李璟緊張的臉。

    他看起來實在不太好。

    胡茬沒有刮，瘦了許多，臉上似乎一夜間長出了皺紋，身上的衣服不知多久沒有換，撲面而來的是藥草和汗水的氣味。

    不那么體面，不那么好看，卻讓葉嬌一瞬間哽咽，險些落淚。

    “五哥，”她強(qiáng)忍淚水道，“我去確認(rèn)李策的下落，你要守在這里，別讓他們發(fā)喪?！?/br>
    李璟大張著嘴，臉色青白失去血色，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葉嬌已經(jīng)走出去好幾步，他爬著起身，又追上她。

    “小九怎么了？”李璟聲嘶力竭地問，“我只聽說你們在紫宸殿吵架，因為小九？小九失蹤了？”

    “他沒事?！比~嬌站定回頭，堅定道，“他那么聰明，不會有事。想害他的人或許有，但他們一定不會如愿！”

    李璟猛然轉(zhuǎn)頭，看一眼紫宸殿的方向，焦躁不安，跟著葉嬌便往外走。

    “我跟你——不行……”他忽然又站住腳，因為分身乏術(shù)無法幫忙，抬手捶打自己的頭，“我不能走，我得守著父皇?！?/br>
    “五哥！”葉嬌按住他的手，“你守著父皇，就是最大的幫忙。你做的事，我懂?！?/br>
    葉嬌不讓李璟毆打自己，她的眼神清澈透亮，仿佛能看進(jìn)李璟心里去。

    李璟瞬間淚流滿面：“我說我是為了搶功，等父皇醒了，厚賞我?！?/br>
    葉嬌撇撇嘴，眼中淚珠閃動，“這是最大的功勞了，父皇一定賞你?！?/br>
    他們深深看了對方一眼，沒有細(xì)說，卻都懂對方的意思。

    他們齊齊轉(zhuǎn)身，一個向北一個向南，做不同的事，卻是為了同一件事。

    不用準(zhǔn)備行李，只要有銀子，什么東西都可以在路上采買。

    所以要回府拿銀子，還要拿上證明身份的符信，這樣才能出入每個城門，才能用最快的速度，到達(dá)云州。